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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百五十四章 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 文 / 隨輕風去

    沒了張天瑞這個不速之客,成化十七年辛丑科的同年們吃吃喝喝、吟詩作賦,各訴初入官場的經歷,一起發著官場菜鳥的牢騷,氣氛好不歡快。從午時一直持續到傍晚,而後各自盡興而歸。

    半醉半醒的方應物回到縣衙大門時,卻看到有十幾個披麻戴孝之人跪在縣衙門外,便招來門禁問道:「此乃何人?是鳴冤告狀否?」

    門禁回稟道:「前些日子,有幾個營官犯在大老爺手裡並被砍了頭。眼前這些人都是親屬,到這裡請大老爺發還屍首,已經再次跪半日了。」

    方應物冷哼一聲,發話道:「此事朝廷尚未有定論,等朝廷有了結果時,再將屍首還給他們!另外叫他們不要堵住縣衙大門胡鬧,否則按律從嚴處置!」

    到了次日,方應物升堂斷案。又到午時,便見有家奴趕到縣衙並向他傳話:「老爺發了話,叫小老爺你晚上回家去!」

    父親大人找自己作甚?方應物想了想,沒相出什麼頭緒,只得暫且按下,繼續斷案。日頭西斜時,方大知縣伸了個懶腰,換上便服從縣衙側門悄悄出去。

    方家門子見到方應物回來,主動稟告道:「老爺正在書房等,說小老爺回來後,直接去書房見他,不得有誤。」

    方應物點了點頭,逕自往東院書房而去。進了書房並行過禮後問道:「兒子正在縣衙兢兢業業勞於縣政,忽聞父親大人召喚兒子回家,不知有何要事?」

    方清之放下手裡書卷。抬起頭來,面無表情。淡淡的說:「你和兵部張少司馬之間有何勾當?」

    方應物吃了一驚,但在父親面前不好說謊否認。只得反問道:「如此隱秘之事父親卻又從何得知?」

    「隱秘你個」溫文爾雅的方清之忽然險些爆出粗口,不過硬生生的遏制住了,喝了一口茶才繼續說:「兵部張侍郎之前一直低調,如今卻一反常態忽然高張起來,其中必然有緣故。又看到張侍郎是為了你的事情慷慨激昂,人人都覺得必然是張侍郎與你有所圖謀了!」

    方應物強辯道:「話不能如此說,張侍郎是兵部左侍郎,為了行軍法之事發幾句話有什麼奇怪的?父親大人是否多慮了?」

    「放在別人身上不奇怪,放在你身上就是非常奇怪了!」方清之冷哼一聲道:「你方大知縣是什麼人?是能整倒尚銘、罷黜西廠、逼走右都御史的堂堂京城父母官!

    誰人不知。哪個不曉,你方大知縣手段不知道有多麼高妙!這次忽然與張侍郎聯繫在一起,其中沒有手段就見鬼了!

    而且別忘了,你方大知縣是閣老劉博野的乘龍快婿,張侍郎是劉閣老的同鄉故舊,你們之間如果串聯到了一起,怎麼可能沒有陰謀!」

    你老人家什麼時候如此英明神武了?方應物咳嗽一聲,「陰陽怪氣非君子之言,父親大人作為兒子我的表率。自當慎言!」

    不等父親有所反應,他又小心翼翼的問道:「這些話是父親想到的,還是別人議論出來的?」

    方清之冷笑著答道:「既是我想到的,也是聽到的。一兩日間耳邊不知聽到多少議論!你莫非還自覺隱秘?」

    我靠!情況怎麼變成這樣,與想像的有點不一樣方應物苦著臉再次發問:「諸公還議論什麼了?」

    方清之臉色黑了下來,顯然對扮演了陰謀家他爹這個角色很不滿。感到很不夠光彩。「許多人認定了你在其中耍了手段,便似猜謎般紛紛揣測起來。甚至還有找到為父當面詢問的!

    有人說,你定然已經掌握了那五個營官的罪證。是以引而不發,專等著關鍵時候拋出來;還有人說,你當初斬首是虛張聲勢、以假亂真,只等著不長眼的入彀;亦有人說」

    他娘的自己這點小心思全被人猜出來了?方應物愕然,心裡最後一絲僥倖也消失了。

    這一瞬間,他感到自己好像被扒光了,赤身**的站在大庭廣眾之下供別人指指點點。不由得再次自言自語道,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

    方清之很樂意看到兒子在這方面被打擊,補充道:「用你的話說,這就是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

    對父親的話置若罔聞,方應物很快就想通了其中關竅,忍不住長長的歎了一口氣。兵法雲,以正合以奇勝,不知不覺之間,原來自己現在已經失去當奇兵的資格了。

    兵法講究出奇制勝,就是因為是奇,所以別人才會不防備。就像自己與尚銘、戴縉打交道的時候,只怕他們心底根本就沒將自己當成同等級、夠份量的人物,也不認為自己能要他們的命,那麼在這個心態下,自己就是奇兵。

    一支意料不到的奇兵偷襲敵營,很可能對戰局起到扭轉性的作用。尚銘就是在這種猝不及防的情況下,連十分之一的實力都沒用出便轟然垮台。

    現如今經過尚銘、戴縉這些事情,自己誠然出了風頭並聲威大震,但有利就有弊,只怕在有心人眼裡,要成為近期內重點關注對象了。

    如果「奇」不再是「奇」時就像這次,自己與張侍郎稍有聯繫,便立刻招致別人的注意,全都認定自己肯定有陰謀,挖空心思的圍繞自己一舉一動去猜測,那還有什麼能出奇的?

    世界上聰明人多得是,無非就是上心不上心的區別,那麼多人一旦對自己高度關注的上心,並先入為主的認定自己有計策,自己的謀劃當然就無所遁形、漏洞百出。還是那句話,只要用起心來,太陽底下還真沒有新鮮事。

    想到這裡,方應物不禁苦惱萬分,抱著頭蹲在牆角。自己只不過是小小知縣,一旦失去了奇兵色彩,不能以奇勝,只能以正合時,還怎麼可能從朝廷佔到便宜?一干朝廷大佬要是重視起來,對待自己就像獅子搏兔全力以赴,自己哪裡又吃得消?

    做人做事學問的確很深,自己感覺沒做錯什麼,卻還是一不留神出現這種情況。凡事全都是有兩面性的,有利就有弊,以後真的需要注意收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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