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應物沒有食言,到黃昏時候便換了便服,帶著項成賢出縣衙,號稱要去見一見右副都御史李裕李中丞。
項成賢有點小激動,邊走邊問道:「這是要去哪裡會面?」方應物答道:「本省屠前輩的家裡。」
項大公子明白,方應物嘴裡所說的這個屠前輩,自然是同為浙江人的右僉都御史屠滽屠大人了。屠滽兼具浙江人和都察院官員身份,在方應物與李中丞之間做個中間人很合適。
當然,屠大人也不是沒上進的心思,如果李中丞能進位都御史,那麼他屠滽也可以順理成章的從正四品僉都御使進位正三品副都御史。在朝廷裡,一旦做到三品,那就算正式進入了高官行列。
對此方應物是樂見其成的,一個還算熟的同鄉,與自己父親又沒什麼衝突,自然是升的越高越好,關鍵時候可以互為助力!而且方應物知道,屠滽是大有前途的人,在歷史上也是做到了尚書級別的人物,搞好關係沒壞處。
屠大人不是有錢人,而且一直當風憲科道官,自我約束比較嚴,所以宅邸面積並不大,只與方家東院相當。
故而屠大人只能在前堂待客,方應物見了屠滽便笑道:「屠前輩這回還真在家裡待客?還以為又要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將晚輩引入花叢深處!」
屠滽老臉一紅。在上個月,掛名的左都御史王越想見方應物,卻找他借了名帖,把方應物叫到了教坊分司胡同裡。害的他見了方清之時好一通解釋。
又閒聊幾句,屠家下人來稟報道:「有位李大人登門造訪。」
這就是右副都御史李裕李中丞來了。方應物和項成賢便隨著屠滽一起出去迎接。
賓主重新落座,便又開始寒暄。談起了詩詞,特別是點評了方應物的作品。這個過程叫項大公子感到極為無趣,幾乎就要坐不住了。
李中丞看項成賢十分眼生,又感到奇怪,今天是很私密的談話,方應物為什麼要帶一個陌生人過來?便詢問道:「此乃何人?」
方應物趁機介紹道:「此乃下官的同鄉,也是今科進士,現在太僕寺觀政,尚未正式選官。下官斗膽將他舉薦給老中丞。不知是否有幸選為御史?」
李裕撫鬚沉吟片刻,答道:「選官乃是由吏部選,都察院不是銓政衙門。方大人你該去找吏部才是,對老夫說這個,只怕是拜錯了廟門。」
方應物接上話道:「說是這麼說,但都察院若想指名要誰,吏部總該賣幾分面子,反正兩京十三道上百御史,也不差這一個兩個的。」
李中丞又答道:「那也要本院正官都御史出面才好說話。老夫只是副都御史,有何德何能可以對吏部發話討人情?」
方應物笑了笑,「明人不說暗話,下官聽老中丞這話裡意思。只要老中丞能當上都御史,就肯幫這個忙?是麼?」
李裕回應道:「國朝御史向來是從既年富力強又經驗豐富的官員中選拔,讓新科進士直接選為御史的先例很少。坐在什麼位置說什麼話。想破這個例,確實只有都御史才好去發話。」
方應物點點頭道:「下官曉得了。」
話說到這裡也就差不多了。屠滽在家裡設下便宴,用粗茶淡飯招待了眾人。所幸酒還不錯。其實談話能談得來,吃喝就不是那麼重要了,如此眾人各自盡興而歸。
辭別時,主人家屠滽很誠懇的對方應物道:「此次我若能更上一層,倒是因你而起,今天真是慢待了,改日再另行設宴款待。」
到了次日,方應物把王英叫來,吩咐道:「你拿我的名帖去一趟都察院,與右都御史戴老爺約個時間見面。」王英本來是負責保管知縣大印並蓋印的,但方應物人手不太足便讓他跑腿了。
方應物約見戴縉,自然是要與戴大中丞再談一談,主題就是勸戴大中丞自己主動走人,這樣也算全身而退,並且騰出位置,可謂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卻說都察院位於西城,就在宛平縣境內,來去還算便利。過了一個多時辰,眼看日頭偏近中午,王英回來向方知縣回話道:「我去了都察院,戴老爺不見我,也沒有任何話傳回來!」
方應物聞言滿腹狐疑,他之前沒想到王英會吃個閉門羹,甚至連句話都沒有捎回來。這說明什麼?這說明戴縉躲著他!
那麼戴縉為什麼要躲著他?想來想去,方應物只有一種猜測,戴大中丞大概是別有心思、戀棧不去了
先前自己不想多面樹敵,也不想被別人分散主要目標,所以集中精力在尚銘這邊,對戴縉則是放了一馬,甚至給了戴縉反正的機會。
難道戴大中丞現在以為,尚銘倒台意味著事情已經結束,而他僥倖無事苟延殘喘,便想試試看能不能賴在都御史位置上不走?不得不說,從戴縉的投機性格來看,方應物覺得這非常有可能
戴縉這樣做可就壞了先前的默契,此人當初只要能全身而退那簡直是千肯萬肯,官職是可以不要的,現在稍有緩和就又想貪得無厭保住官職?
方應物心裡不由得一陣厭煩!但他並不想把事情鬧大,所以只想勸戴縉主動辭官,然後按照官場正常的陞遷程序,李裕和屠滽能夠各自遞補上去。
不然就像與尚銘鬥法之前那樣,鬧得滿城風雨時,別人藉機大動干戈插手進來,事態就不受控制了。
草草用過午膳,方應物便招呼方應石出縣衙,他要親自去都察院拜訪,看戴縉到底見還是不見!
方應物親自到了,戴縉倒不好再給閉門羹,便把方知縣請進了都御史大堂旁邊的內室。
方應物毫不客氣,反客為主的責問道:「大中丞你未免過於貪心,已然保住了身家,還想保住官職不成?」
這不像是一個六品知縣對正二品掌院都御史所說的話,傳出去實在要驚世駭俗。但在方應物眼裡,戴縉是汪芷的前黨羽小弟,自己是汪芷的情夫兼謀士,目前代替汪芷的在京話事人,從這個角度當然可以俯視戴縉。
戴縉臉上擠出幾分為難神色,慢條斯理的答道:「不是我不想辭官,實在是有人不讓我辭官。」
方應物皺眉道:「是誰?」戴縉故意歎口氣道:「萬首輔發過話,叫本官不許辭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