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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清之確實很惱火,非常惱火。
人人都知道會試考官大都出自翰林,在會試之前偷偷收集翰林諸公文稿這種行為很有點不夠君子,至少不夠光明磊落。
方編修一身正氣,原本是不會做這種事情的。但他被兒子刺激了一次又一次,眼瞅著「父將不父」,為了重新樹立威信,竟然一時糊塗、鬼迷心竅的利用職務之便,幫兒子搜集了幾十篇候選考官的文稿。
而且大部分文章都是不怎麼外傳的,比如副主考官王獻這幾篇文章,都是練筆示範之作,並沒有流傳開。
本來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事情,但自家這兒子竟然直接照抄了兩句寫到試卷上,還被當事人看到了並當面說起,方編修真是情何以堪、臉紅不已!
丟人現眼吶,這不明擺著讓別人知道自己偷偷摸摸收集文稿的事情了麼?想起這個,方清之再次火大,「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方應物撇撇嘴,還能怎麼想?會試第一場,一個白天裡要做七篇講究格式的文章,可以說時間很緊張,哪有心思多想什麼,當然是想到什麼能填進去的句子就用什麼句子。
要知道,會試之前他抱著幾十篇範文臨陣磨槍,最後滿腦子都是這些,下意識抄了兩句不算奇怪。再說他自穿越以來不知抄襲了多少後世詩詞,點習慣成自然了,想起那兩句就順手用上了
方清之還想繼續發一發火,但卻發現自家兒子今天很反常,居然沒有還嘴。而且還很老實的聽訓。
這個發現讓方清之吃驚不小,他很不習慣這種狀況。反而有點擔憂起來
自家兒子情緒如此低沉,難道他少年得志受不得挫折。得知取中會元只是因為別人誤會,並非自己真實實力,便受了打擊?
如此方清之便壓了壓自己的火氣,耐心寬解起兒子:「常言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又有俗語雲,三分人定七分天意。所以運氣也是考試的一部分,你大可不必為此抑鬱,有運道總比沒運道要好。
何況你是先進了三百人之中。然後才有機會靠運道取得頭名,會試名次本來就是很隨意的,不用耿耿於懷。」
方應物仰天長歎,唏噓道:「可惜!這樣的運道還不如留到殿試去,撿回一個狀元才是真正實惠。會元終究還是沒有實際意義,只是個次一等的虛名,真是浪費了百年一遇的運氣。」
「」方清之又發現,自己企圖安慰兒子就是個錯誤正在風頭上的第一名會元真需要安慰麼?
自己剛才真是腦子進水,還是繼續談談兒子抄了兩句話讓自己丟人現眼的事情罷。
方應物眼見父親臉色不善。連忙反過來寬解父親道:「方纔聽父親說,王學士因為看到那兩句話,誤會我的試卷是故人所作,所以才推薦為第一名?
如此說來。王學士的文章也是讓那位故人看到過的,所以才有了誤會。換句話說,王學士很有可能也幫著那位故人搜集了文稿用作備考?大哥不笑二哥。所以父親你也不必感到羞愧!」
「」方清之再次無語,但這個歪理好像還真說得通。不過至少放心了。這樣善於辯解的方應物才是正常的方應物。
方應物忽然又問:「王學士沒說這個故人是誰?」方清之答道:「並沒有點明是誰,大概是同鄉之類的罷。」
方應物感到談完話了。搖搖頭正要離開,卻見方清之反過來問道:「你幫為父想想,王學士為何要與為父說起這些?」
方應物略加思索道:「在我想來是有兩種原因,一種是王學士故意向父親表功或者邀功,不然我方家不明內情,怎麼承他的情?雖然也是他誤會在先並無心為之,但無論怎麼說,也是因為他才得到了會元。
第二種可能,則是王學士不想居功。當前會試已經結束,科場這些消息陸陸續續也會外傳,比如我便是從李西涯公那裡知道了王學士的行為。
本來王學士可以不用說明真正內情,將錯就錯的安然享受我方家的感激。但他偏偏要故意與父親說出真相,明明白白說清楚這是誤會,那就表明他想撇清人情,不願與我們過於密切,或者為人忠厚不願無功受祿。
兒子我對王學士不熟悉,以父親看來,這兩種可能性裡,那種可能居多?」
方清之想了想道:「王學士乃是翰苑君子,做不出故意邀功的事情,大概是後一種不想無功受祿的可能居多,或者還有幾分疏遠意思在內,叫我們不要去感激他。」
這種做派是典型的君子做法,方應物表示理解,不過他忽然意識到什麼,叫了一聲「原來如此!」又道:「今日已晚,明日我便大張旗鼓的登門去拜謝王學士!」
方清之奇道:「你要作甚?」方應物笑道:「王學士想表示疏遠,不想與我們過多接觸,但偏不如他意!再說王學士也是浙省人,正該多親近親近!」
方應物知道,王獻是杭州府仁和縣人,與他們方家是同省,按說應該是天然親近,但王獻卻故意表現出疏遠意思,原因在哪裡?想來想去,也只能是因為另一個本省名人謝遷了。
王學士大概不想因為與方家太過親近,導致讓友人謝遷產生什麼想法,所以才要故意撇清人情,阻絕方家藉著這件事攀扯自己。
既然如此,方應物就要反其道而行之!他心裡有一條準則,父親在任何地方都可以示弱,唯獨不能在謝遷這裡示弱!對手所不願意的,就是自己應該去做的。
這不是意氣之爭,而是關於未來氣運的爭奪!畢竟是上升名額是有限的,在本時空,父親想要打破原有的歷史軌跡,唯有奪走本該屬於謝遷的氣運!
從各方面因素來看,父親雖然略遜於謝遷,目前成就也比謝遷差了一截,但不是不可以追趕,而且父親也基本具備了取代謝遷的條件。
同樣是科舉大省浙省人,同樣是科舉達人高位進士,年紀也差不多但父親的清名可能更大一點,還有自己這麼優秀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