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劉吉見未來女婿微微有些走神,便重重咳嗽一聲,問道:「你究竟作何想?」
方應物當然知道人不能太貪得無厭,功績冊上能記一兩筆,讓自己比別人有個較高的起點就很不錯了,至於這次就沒必要孜孜以求了。
何況這次本來就是白撿的,當初他也是不想得罪汪芷,根據史料印象隨便指點了幾句應付差事,誰能想到被汪太監聯手王越王大人搞出這麼大的動靜。
想至此處,方應物忽然意識到什麼歷史上汪直此人崛起極快,敗落也很快,前後不過五年時間,彷彿流星一樣掃過大明就銷聲匿跡了。
本來歷史上的汪直就有這次大捷,只不過在本時空勝利果實更大。但大捷之後一兩年,汪直便漸漸從權力場中消失,最後不知所終,難道是正應了盛極而衰的規律?
像汪芷只依賴天子寵信便崛起這麼迅速的人,從宮中到外朝,各人表面或許不敢說什麼,但人心能接受和服氣麼?
歷史大的軌跡應該還沒變,那麼眼下汪芷挾內廷寵信和邊塞軍功於一身,聲威算是到達了最高峰,好比前秦苻堅氣勢恢宏的百萬大軍南征,豈不是也等於是站在了一個轉折點?
方應物想得多,一時間沒有回話,劉棉花還以為他少年意氣不肯放手功勞,又道:「你到底在想什麼?難道以你的聰明,也參不透其中道理麼?」
方應物抬了抬頭,「劉公但請放心。小子我豈是捨不得的人?方才只是另有所思。」
劉棉花想起還沒有問方應物來意,「朝廷這些事本來也不需要你操心。你就說說你今日來老夫這裡,所為何來?」
方應物連忙說道:「特為鄉試座師而來。」隨後便將李士實的為難處境說了一遍。
至於劉棉花肯不肯出手相助。那就聽天由命了。反正他方應物能幫忙把話傳到閣老耳中,就算是心意盡到不是人人都有資格或者說有能力傳這個話的。
劉棉花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這又勾起了方應物的好奇心,忍不住問道:「劉公你這是答應還是不答應?我也好向座師回話去。」
劉棉花撫鬚淡淡道:「沒什麼答應不答應的,你對李士實說,有可能的話,請萬眉州親自對老夫說這件事。」
「是,知道了。」方應物應聲道。
能有個回音就好,本就事不關己的方應物懶得再去想劉棉花打什麼主意。便起身告辭,如此方應物便離開了劉府。回到家裡時,方應物卻看到項成賢在小廳裡等候,不知道又有什麼事情。
項成賢迎上來道:「方纔我去了叔父那裡。」
方應物對此表示大為驚奇,「你不是躲之不及麼?怎的還主動去找他?」
項成賢正氣凜然的說:「當然要提早向叔父說明,這次開辦宴會吃喝玩樂以及請坊間美人助興是出自你的授意,我只是出於友情幫辦而已,與我本心無關!」
方應物無語,伸手點了三十二個贊。「項兄有長進!」
項成賢忽然又問道:「今日午前時候,老座師找你,是不是為的官職?」
方應物面露訝異之色,「你怎麼知道的?當時你不是先出去了麼?難道躲在牆外偷聽不成?」
「為兄豈是如此沒品的人?」項成賢沒好氣道:「是拜訪叔父時。叔父告訴我的。」隨後項大公子繼續解釋道:「你也知道,我叔父如今任滿,到京師選官。他品級和老座師差不多」
方應物心思如電,聽到這裡便猜出幾分。開口道:「莫非兩人看中了同一個位置?」
「這你都猜得到?真乃聞絃歌而知雅意!」項成賢先是意外了一下,但隨即又感到習以為常了。
方應物搖搖手。讓項成賢言歸正傳,「你就直說罷,他們兩個人都看中了什麼位置?」項成賢答道:「通政使司右通政目前正空缺著」
方應物恍然大悟,對這兩位而言,通政使司右通政這個官職果然是值得看中的。
京城大大小小的衙門雖然很多,部、院、寺、監名目不少,但外朝真正的核心衙門只有七個,或者略微擴大範圍是九個。
九個衙門分別是六部、都察院、大理寺、通政使司,九個衙門的正印堂官便合稱九卿,是外朝第一檔次的官員。內閣加九卿,基本上就是大明朝文官體系的最高領導層了。
在這九個衙門裡,通政使司雖然敬陪末坐,近年來權限也越來越被削減,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依然是九卿衙門之一。
通政使司正印堂官是正三品通政使,下面分設左右通政兩個堂官,類似於六部裡的侍郎。
如今右通政空缺,這個職位不見得有多大權力,但如果坐上去了,便意味著進入九卿衙門領導圈子了。
項成賢他叔是老資格從三品參政,李座師是京官外放學官鍍金完畢的正四品提學副使,兩人都是有資格角逐右通政職位的人,結果面對面的碰上了。
方應物明白了前因後果,恍然大悟,難怪劉次輔和吏部尹尚書死命卡著李士實!
能不卡住麼?這要是放了李座師當右通政,就等於是放了他進九卿衙門領導層的圈子,焉知過幾年不會變成六部侍郎?
項成賢忽然變得正經起來,「我叔父還說,九卿衙門之中,若是三品侍郎有缺,那他想都不敢想的。但如今正四品右通政出了缺,恰好此時沒有太多其他閒官,對他而言算是官場中難得的機遇,以參政之品級就通政之位也在所不惜。」
京官比外地官員貴重,從三品官職到了京城轉為四品官職,也不算奇怪,再說散官階位還在。
方應物同樣很明白,項大人不會無緣無故的將事情完完全全告訴項成賢的,這也是很隱晦的表示求助之意,只不過拿不準自己態度,所以表達方式才如此曲折。對於有志於向上的官員,九卿衙門裡的正四品堂官實在是性價比很高的選擇了。
幫一個人忙是喜事,幫兩個人忙就是
一邊是恩師,一邊是同鄉好友的長輩,對此方應物左右為難並極其無語。他真想仰天長歎並吐槽一句:「關我鳥事!」他方應物只是個連會試成績都不明朗的舉人而已!
只當個宰輔大佬的女婿,就成這樣了,那要當了宰相,又該難成什麼樣子?難怪古人用調和鼎鼐比喻宰輔,沒點調和功夫,能當宰相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