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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百八十八章 所謂人品 文 / 隨輕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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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細思之後方應物決定原諒項大公子,不把他重新塞進牢中了。畢竟他在牢裡被關了一天,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事情,表現的沒心沒肺情有可原。

    不過方應物卻發現,自己有一點點羨慕項大公子。如今他和項成賢本身條件差不太多,都是舉人功名,但項大公子卻能活的如此快樂,不像他這麼多思多慮的操心。

    想來想去,難道因為自己潛意識裡也有對上層建築的好奇和嚮往,這輩子有了機會便不想錯過?上輩子時常自嘲說國人都喜歡講政治,輪到自己也不能免俗啊。

    又或者是因為上輩子學了明史專業,穿越過來後,看到平生所學能派上用場,心裡便技癢了,不然所學為何?屠龍之技不使用出來,人生又有什麼價值?

    一路無言,方應物與項成賢一邊互相嘲諷,一邊晃晃悠悠的回到了西城。快到家時,方應物猛然一拍額頭,突然想起什麼,對項成賢道:「你先自行回去,我還要去另一個地方。」

    說罷,方應物不多解釋,頭也不回的換個方向走了。「還挺神神秘秘的」項成賢沒有在意,嘀咕兩句後搖搖頭回住處了。

    又過一刻鐘後,天色都已經黑下來了,方應物卻出現在大學士劉府大門外。當然這個劉府是劉棉花的劉府,不是劉珝的劉府,方應物也沒膽量去闖劉珝家裡。

    之所以匆忙趕到這裡,只因為方應物突然想到,劉棉花位居內閣大學士。如果看到了魚御史和張部郎的奏折,或者是自己和劉二公子消息傳開讓劉棉花聽到了。他心裡會作何想?

    到目前為止,劉棉花是可能性最大的未來岳父。而岳父看待女婿的桃色消息。與別人看待不相關人的桃色消息,心情絕對不是同一種心情,角度也絕對不是同一種角度

    更何況他方應物目前處在一個比較關鍵的被考察時期,要是劉棉花覺得己方不被尊重,一怒之下做出什麼不理智的事情,那他方應物可就得不償失了。

    即便退一萬步說,劉棉花大度不怪罪,那方應物也知道自己必須要盡早上門仔細解釋,至少這是犯錯之後態度端正的表現。

    劉棉花是心細如髮的人。這樣的人不可能不在意細節問題,若方應物不上門就是一種細節失誤,肯定要遭怪罪。

    閒話不提,方應物在劉府的待遇還算不錯,幾乎已經接近於親戚待遇了。俗語道宰相門前七品官,但劉府的門官很客氣,對方應物沒有擺出七品架子。

    方應物只在門房露了個臉,便順風順水的被領到了內院書房。又等了片刻,劉吉身穿家居緞子長袍。從書房帷幄後面優哉游哉的走進來。

    穩穩的坐在榻上,劉吉便信口對方應物問道:「有些日子不見,讀書讀得如何?眼下距春闈只有不到半個月時候,準備的如何?」

    方應物很公式化的答道:「多日來一直閉門苦讀、揣摩時文。別無他念,唯有盡力而為。」

    劉吉點點頭,「不要叫老夫失望。」

    方應物很有衝動想問一句。若讓你失望了又如何?不過肯定是問不出口的,倒不是害怕聽到令人鬱悶的答案。主要還是因為問這話顯得太幼稚,影響劉棉花對自己的觀感。

    寒暄完畢。劉棉花又問道:「你這個時間突然來到,有著急事情發生?」

    方應物臨到張口,才感到這事兒還真不好意思說,但又不能不說。他咬咬牙,詳略有當的將今天遭遇說了一遍,詳細的就是劉二公子的表現,簡略的就是自己和杜香琴姑娘相處的細節。然後方應物閉上嘴,靜靜等待劉棉花的反應。

    劉吉確實很意外,稍稍愣了片刻,隨即他那細長的眼睛陡然瞪成了圓形,近乎咆哮道:「老夫覺得你是一個有才華、有人品的少年,所以一直很看重你!但沒想到你的人品竟然也有了問題!」

    方應物大為迷惑不解,劉棉花說的這是哪門子話,怎麼聽不明白?只能下意識含糊解釋道:「這個與人品何干?小子我今日純屬遭了無妄之災,只是個意外而已。我還是我,人品還是很堅挺的!」

    劉棉花毫不客氣,繼續斥責道:「什麼叫人品?你當年為救父親以身犯險、忠孝節義,這叫做人品;你在邊塞不消沉喪氣、勇於建功立業,這叫人品!你敢孤身周旋,揭穿方面大員貪賄之事,這叫做人品!」

    方應物恍然大悟,此人品非比人品也。劉棉花所說的人品指的是別人嘴裡的人品,也就是他刷出的名聲和口碑。

    但是方應物還是不明白,這劉大學士的反應還是太奇特了。他為何不去計較自己是否對得起他的期待,卻只在「人品」上面計較,甚至比自己這當事人還著急?他一向很理智,這次不嫌反應過激麼?

    彷彿看出了方應物的疑惑,劉棉花冷哼道:「老夫不缺功名利祿,不缺權勢富貴,所最看重的就是你的人品。你怎麼如此不自愛?要是沒了人品,你還有什麼?」

    方應物不愧是能與劉棉花融會貫通的人物,幾乎一點即通,立刻便明白了劉棉花的意思。所謂「看重人品」,只是一種美化的說法,其實本來含義應該是「貪圖名聲」。

    這劉大學士雖然被士林譏諷成棉花,但一顆想洗白的心始終不改,上次他肯出手救自己父親也是為了博取名聲的目的,只是效果不太理想。

    而自己父子則相反,老子兒子都是名聲在外的清流,下過詔獄,流過邊疆,各項指標都是硬邦邦的,而且還搭著海內名臣王恕這條線。

    與方家聯姻,對只差兩步登頂的劉棉花而言,又何嘗不是取長補短?不需要借此洗白,能與清流多一條關係也不是壞事,多一條關係就多一條路。

    甚至可以說,這是為了後路的預先佈局。設想一下,花無千日紅,若有朝一日清流正人反攻倒算,方家父子又成了弄潮兒,能對劉棉花痛下殺手麼?所以對方應物的名聲,劉棉花看得很重,甚至比他自己的名聲還重要。

    原來劉棉花的佈局還有這一層思路方應物徹底想明白後暗暗歎道,不愧是縱橫政壇的不倒翁,不能不服。與他老人家的修煉境界相比,自己確實差一截。

    劉棉花生完氣,恢復了不動如山的常態,撫鬚道:「此時罵你也無用,出了紕漏盡力挽回便是,一定要想辦法,不能影響到你的名聲。而且你要加倍小心劉叔溫的算計,他是很好面子的人,為了面子可以不惜一切代價。」

    劉叔溫就是次輔劉珝,字叔溫,天下能直接稱呼他為劉叔溫的沒幾個人了,地位相近的劉棉花就是其中一個。

    「是,是。」方應物應聲道,既然劉棉花刻意點出要小心劉珝,那想必不是無緣無故的。所以他心裡考慮,是否再請劉棉花具體指點指點?畢竟劉棉花更熟悉劉珝的秉性和行為模式。

    正當此時,劉吉忽然猛然拍案,嚇了方應物一大跳,不知道劉棉花又受什麼刺激了。

    劉棉花忽然怒容滿面,並指如戟,呵斥方應物道:「老夫如此看重你,有招你為婿的念頭,你竟然去尋花問柳,還惹出這麼大的醜聞。太不把我劉家放在眼裡了罷,真當老夫女兒非你不嫁了麼!」

    方應物久久哽咽無語,這才像個未來老丈人的言行啊,你老人家到了這會兒才反應過來?你老人家前面說那些一大堆話時,腦子裡都想的是什麼?

    高端政治人物的思維模式果然與常人不同遇事先有利害得失分析,然後才有各種情感,看起來幾乎成了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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