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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范大人動作很快,或者說金錢的魔力很大,沒三五天便派了家奴來這邊通知說可以交宅子了。方應物也不因為花了高價而刁難什麼,很痛快大氣的讓忠義書坊姚先生付了款。
按照當初的約定,姚先生在京城開書坊賣八股文合集,要分給一部分利潤給方應物作為報酬。不過這兩年方應物不在京師,這筆款項一直沒有取走,現在就派上用場了。
另外,姚先生出身浙江龍游商幫,在老家那邊也與王德王大戶有了約定。因為方應物上京時攜帶大批銀兩感到不方便,於是約定好王德王大戶在浙江把銀子給了龍游姚家,而姚先生在京城付給方應物相應款項,這樣便省了方應物攜巨款趕路的麻煩,算是一種最原始的異地私人換兌。
綜合上面兩點,方應物手頭暫時不缺銀子,掏五百兩還是掏得起,就是掏完後所剩無幾。畢竟五百兩也是巨款了,而且姚先生開門做買賣,手頭肯定要有流動資金,不可能全都支持給方應物。
方應物又請了工匠,打通原范宅與方府的牆壁,修了個簡單月門。然後清掃過一遍,知會了父親後,他和小妾們連帶自家僕役搬了過去。
至此總算可以住的開了,方應物新住處這裡便稱作方府西院,但進出外面與老宅仍是用一座正門,方府也就成了一府兩院格局。
這檔子事忙碌完,就已經是十一月底了,天氣愈加寒冷,一大家子又忙著添置冬衣,購買木炭儲存。
如此才算稍稍安定下來,方應物終於可以靜靜讀書了。至少理論上該認真讀書了。方應物傾盡所有的高價買宅子,最大借口就是要安靜讀書。
方清之看著兒子裡裡外外的一切都能自己解決,要錢有錢要人有人,暖床小妾都自行找了兩個,似乎完全不須自己這做父親的操心。
方翰林心中不禁再次泛起無言的失落感,自己這個當爹的,好像很沒用處的樣子啊。最終只能連連感慨,自家兒子是個怪胎。
也不完全是,還有個地方能幫到兒子。而且這件事非要靠他這當爹的不可方清之忽然靈光一閃。
方應物兩世為人均沒當過父親,自然體會不到方清之那糾結的心情,如果他知道,那肯定大笑三聲道「父親你這張臉就是最大的助力」,然後又一次被打得抱頭鼠竄。
此時臨近年終歲尾。朝廷中一片安定祥和,平靜無事。誰在這快過年的時候挑事,會很招人煩。
當然朝廷大事與方應物還隔著幾層窗戶紙,一般是驚擾不到方舉人的。這日他正在西院新宅裡,擁著火爐和兩位小妾說笑,偶爾調戲猥褻一下,其樂融融。
忽然聽到東院的家奴在門外叫道:「大公子!老爺正在書房。叫你速速過去!」方應物探出頭問:「有何事?」那人答道:「小的不知,老爺只管吩咐了叫大公子急忙去見他。」
方應物便出了屋,穿過跨院來到東邊。進了書房,他卻看見父親大人正在撫鬚沉思。甚至沒有注意到自己進來,彷彿有什麼重大的事情。
方應物上前問道:「父親召我前來,不知有何吩咐?」方清之沒有說話,卻不停的打量兒子。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叫方應物莫名其妙。過了半晌。方清之才道:「不用緊張,有喜事。」
「不知是什麼好事?」同時方應物暗暗吐槽,父親這老實人怎麼也會賣關子了?
方清之目光悠悠,口氣感傷的說:「光陰似箭,日月如梭,恍惚間你就十八歲了,過了年就是十九,換成別人家,早就娶親兩三年了罷?
這點是要怪為父,若不是為父多年來的疏忽,也不至於耽誤了你的終身大事,想來也是歉疚於心的。所以」
方應物登時汗毛直豎,難道父親大人打算亂點鴛鴦譜麼?這可萬萬不用啊,父親大人千萬不要歉疚,他自己也能搞的定。
他與劉棉花的默契,並沒有與父親說過,因為那不是死約定,只是兩個「聰明人」之間你知我知的默契。如果他混得不好,劉棉花肯定果斷的當什麼也沒發生過,如果劉棉花栽了,那他也肯定忘了這回事。
不是方應物不尊重父親私定終身,而是方應物覺得父親理解不了這麼複雜的問題或者說,父親根本不可能接受這麼**裸功利主義的默契。
但無論如何,如果父親真給他另外說成了親事,那就違背了與劉棉花的默契,暫時沒有這個必要。
於是方應物擲地有聲的說:「古人云,匈奴未滅何以家為!兒子我自當效仿古人,科舉不成,便不想成親之事!」
方清之皺眉道:「科舉不一定非要中進士才算成事,你已經中舉,肯定也算立業了,怎麼不能成家?」
方應物豪情萬丈的說:「兒子我志在天下,兒女私情暫且不談!」
方清之斜視之若說不談兒女私情,那兩房小妾怎麼回事?若不是看在兩女都是知根知底同鄉的份上,他早就拿出嚴父派頭把人打發走了。
方清之不滿道:「你怎麼是這種不開竅的態度,那叫為父怎麼回復賓之兄?」
人都有好奇心,方應物也不例外,想知道是誰慧眼如炬看中了自己,忍不住問道:「哪個賓之前輩?」
方清之彷彿又看到了一線希望,「現任翰林院侍講的李西涯前輩,比為父年長兩三歲。他膝下有個女兒,和你歲數也差不多。」
在翰林院這種大明首屈一指的文青地方,與別的衙門不同。眾人不論年齒和官職大小,只論前後輩,晚來的就要喊早來的前輩,這也是一直約定俗成的特殊規矩。
賓之是字,若說賓之是誰,方應物沒多大印象,因為明代士人喜歡用號,不大愛用字。但說李西涯這個號,方應物便有所印象了,試探性的問道:「是不是李東陽?」
方清之皺皺眉頭,斥責道:「無禮之極!前輩姓名也是你能亂喊的?就是你不答應,也不能這麼無禮!」
「我靠!」方應物很不文雅的爆了粗口,幸虧方清之沒明白這話是什麼意思,只當是自家兒子表示震驚的口頭禪。當然方應物確實也震驚的無以復加,在明史中,李東陽的名氣還用多說麼?
方清之仔細觀察自己兒子的表情,怎麼也沒看出喜意,便無奈道:「瞧你這態度,若實在不願意,為父就回絕了賓之兄罷。」
「等等!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容兒子我再想想!」方應物連忙叫道。
方清之意味深長的說:「我這當父親的,現在也只能幫你到這裡了」
父親今天真是學會賣關子了,方應物疑惑不已。
現在一直有種可能性很大的傳言,李東陽會參與明年會試閱卷,不是主考官就是同考官當然方清之覺得自己這種打算幫兒子借東風的想法太齟齬了,說出去丟人現眼有損自己形象,所以堅決不會與兒子明說的。
下不為例,此生此世只違心這麼一次,真是應了可憐天下父母心啊,方清之心中為自己那偉大的父愛唏噓道。
站在書房裡,方應物半晌無語,一張俊臉都糾結成麻花了
劉棉花是從現在一直到弘治中前期的大學士,屹立政壇的不倒翁。
李東陽更不說,即將名滿天下,是未來的天下文壇盟主大宗師,是弘治中期一直到正德中期的大學士,最後是首輔,時間段正好是接上了劉棉花,而謚號則是最頂級的文正。
一個代表著現在和巨大的實惠,一個代表著將來和巨大的名望。方應物發出了無聲的吶喊:父親大人你能不能不要這麼為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