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少陽三人就這般乘船北走,在黃河之上行了一晝一夜。這番雖是溯流而進,大船迎著波濤激流上下顛簸,但船身堅實長闊,倒也穩當。恰值這幾日東南之風,聲勢頗勁,船夫趁風鼓起白帆,一路卻也還不慢。
待到了第二日天明,柳少陽在船艙中和衣醒來,移步走到船頭。只見天曦白亮,四野明闊,長河兩岸堤壩高築,青峰隱隱。晨光四撒之間,河水宛如黃玉金帶,自天邊迤邐而來。遙遙遠望之下,幾十里外平野開闊處,開封府屹立的城垣碉樓,已然依稀可見。
此時船頭除柳少陽外,只站著一個搖櫓的艄公。想是那白日裡烹魚的船家,到後梢掌舵去了。
這艄公見柳少陽凝神遠眺,手上活計不歇,口中笑道:「客官,這回的船行得乘風而進,當真稱得上『一帆風順』!小老兒本估摸著,這三百里水路下游往上,怎麼也得走上個兩日兩夜。想不到碰巧趕上天公作美,眼瞅著再有一個時辰上下,便能到開封府外的碼頭上啦!」
柳少陽見一路無恙,心中也大是高興。正與那艄公隨性閒聊,忽聽得艙簾響動,莫雪茵緩步走了出來。
柳少陽瞧著是她,笑了笑道:「莫姑娘起來啦,昨個夜裡可好睡得好麼?」
莫雪茵依舊是那般神情淡漠之態,只是遠瞅著滾滾黃河,言非所問道:「柳公子,前日多虧了你和衛兄搭救。雪茵脾氣不好,更是多承你們擔待了。這到了開封府之後,咱們便江湖別過吧!」
柳少陽聞言微微一愣,奇道:「莫姑娘要走,可是體內的功力息勁,全都恢復如初了麼?」
莫雪茵柳眉微蹙,歎然道:「這兩天我用盡各種法子,依舊是半點內力也提不上來。算計我的那夥人所用的藥物,當真古怪得緊!」
柳少陽聽罷,微一沉吟道:「既然如此,莫姑娘不妨還是與我等一處。你如若是有穩妥的去處,我也可以送你一遭。」
莫雪茵默然半晌,倏地幽幽道:「柳公子,我從小隨著我爹在東海的海島上長大,那島往來和久居的漢人都叫它伊江島,屬著東洋的琉球北山國,離此中土大明萬里之遙。如今我要回去,這一趟怕是要快半年的光景,這你也肯送我麼?」
柳少陽本合計著莫雪茵要去的地方若是不遠,自己幫人到底,定然要送她。此時聽她說要去的地方,竟是海外的琉球北山國,那地方他只聽旅居兩淮的商客,閒談之時說起過。北山國雖是明庭的藩屬國,可風土人情大異九州,實是渺遠之極。他當年聽聞之時,雖是多想親眼一見,但要說真的前去,卻是未敢想過。
如今聽莫雪茵倏地說出,要去這等海外異國,大出他原先所料。柳少陽一時間不知如何回答,只得實言相告道:「莫姑娘,我還要在此間有些事要了,怕是去不了那麼遠誒!」
莫雪茵似乎早料到柳少陽會這般說,目光遠瞅向天際,頭也不轉道:「這便是了,所以我方才說,咱們待會兒便在開封府別過。我自個兒想法子回去,你也好忙自己的事。」言語之間意興索然,聽來微有失望之意。
柳少陽聽出她語氣有異,不由心道:「難道莫姑娘不願與我告別麼?」他如此念頭方一閃過,隨即便暗罵自己心生旖念,胡猜亂想。
柳少陽好不容易抑住心中亂念,這才轉而忖道:「莫姑娘雖生在東海琉球,可一口漢人的官話,卻說的標準得緊。那霍天魁說她身上擔著的隱秘,好像與玄門秘寶登仙訣有關,也不知是不是妄言。」
他本想出口問莫雪茵,可如今眼見自己惹得她似有不快,卻也不好相詢。正是訥訥不知如何相問之時,莫雪茵已然轉身,逕自回了船艙之中。
暮春時節裡的開封府艷陽高懸,碧空如洗。黃河水潮翻滾湧動,拍打著沿岸長堤,帶著城外津浦之中的大小船隻,也跟著微擺起伏。
轉眼天色已是巳時,柳少陽三個乘船到了地頭,帶著行囊將馬匹牽了。與那船家別過,便往城中走去。開封城北邊緊挨著大黃河,三人步出碼頭沒走多遠,便快到了城郭之外。
莫雪茵一直默然不語,行到此時,駐足沖柳少陽和衛旭微拱了拱手,緩緩道:「柳公子,衛兄,咱們便就此別過吧!雪茵再謝過兩位援手之德……」一語未畢,倏然間「咦」的一聲,雙眸盯著前方,面上露出驚異之色。
柳少陽聽她說要走,朝莫雪茵面上望去,心中沒來由地頓起不捨之意。忽地又見她俏臉微變,當即順著莫雪茵的目光瞧過。
只見身前**丈左近的樹蔭下,立著一個身著灰布道袍,形貌枯槁的五旬老者。一眼看去高鼻深目,長眉薄唇,面色白如膏石,頭上挽了個道髻,背上斜掛著一柄長劍。
柳少陽乍見此人,也禁不住心中微奇,暗忖:「這孫真人緣何會突至此間?」。原來這道長乃是玄門正派的八脈裡,龍虎派的掌門人孫玄宗。柳少陽昔年曾隨著叔父呂子通,與此人見過一面,因而倒也認識。
但見那孫玄宗默然而立,一雙如隼銳眼,直盯著身旁的莫雪茵,面上陰晴不定。柳少陽見了如此情形,想起霍天魁所說,飛鷹幫的消息正是從孫玄宗處傳來,心下已然明白了七八分。
不由暗道:「我三人自打上了船,旁人再無知曉,孫真人竟能在此處將我等截住,定是得了天鷹幫二尊者的消息。那祁大麻子倒也厲害,我這金蟬脫殼之計,終究被他識出了破綻!」
莫雪茵此時心中全無計較,低聲沖柳少陽道:「柳公子,這老頭是來尋我的。他手上功夫不賴,你可決計敵他不過。我如今武功全然使不出來,跟他走了便是,你不用管我啦!」說著邁開步子,便朝孫玄宗走去。
柳少陽心裡正盤算對策,見莫雪茵這便上前,忙緊走幾步搶到她前面,沖孫玄宗行得一禮,朗聲道:「五行門末學晚進柳少陽,見過龍虎派掌門孫真人!」
孫玄宗本是負手而立,聽得柳少陽開口,驀地袖袍一揮,沉聲道:「不敢當!柳左使這些年在江湖上好大的名頭,哪裡會把我一個半百的老朽放在眼裡!」
柳少陽一怔,聽出他這話語氣不善,微詫道:「孫真人此話怎講?晚生愚鈍,不知如何得罪了前輩?」
孫玄宗冷哼一聲,望了柳少陽三人一眼,鄙薄道:「柳左使真是明知故問,昨日飛鷹幫的玄冥、白澤兩位尊者傳信於我。說在歸德城曾替我抓住過這妖女,卻被你柳左使和手下劫了去。好在他們得了消息,說你幾人無巧不巧,走水路要來這開封府,老夫正在此地,便來候個正著。我本不信你五行門也要橫插一手,如今一看之下,這妖女卻是果然和你一路!」
柳少陽聽了這話好生不解,奇道:「孫前輩,晚生前日裡路過歸德,正瞧見這位莫姑娘給飛鷹幫一夥下藥暗算,裝進了布口袋裡。我和這位衛兄弟一時瞧不過去,這才出手把人救了出來。卻不知莫姑娘如何惹得前輩動怒,竟要以『妖女』相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