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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楔子 文 / 渭水商風

    玄門自盤古開天闢地,傳至世間。黃帝崆峒問道開宗演教,老子傳經立說道法弘揚。而後三茅真君茅山得道,張道陵乘虎弘法,鍾離權呂洞賓修身登仙,王重陽張紫陽南北開宗。

    前後萬千載,至元明相交之際,江湖玄門的大小門派,數以百計。其中以南北各四派玄門武學最精,北四派為崑崙、崆峒、華山、崳山,南四派乃青城、武當、龍虎、齊雲,人稱「玄門八脈」。武林江湖行走之人,但聽得「玄門八脈」之名,無不以為高人,心懷敬畏。

    相傳軒轅黃帝於荊山昆台修行,悟道成仙,乘龍升天之時傳下天書,喚作「太乙登仙錄」。載吐運天地之清氣,問道登仙之法門。分作七訣,合北斗七星之數,分散在九州的名山大川之間。

    玄門自古有傳言,七訣聚首,依法修道。大成之時便可以超脫生死,同輝日月,與山川齊壽,羽化成仙。

    然萬年千載之中,七訣中數篇不知所在何處,無人得聞;數篇為江湖玄門大派代代鎮派之寶,秘不相示。光陰荏苒,歷代興亡,幾多有心之人欲久注天人之內而苦苦尋覓。雖遠涉海角,雲遊天涯,卻始終無人能聚首七訣。

    歲月流轉,江山更迭,時至元庭末年,天下烽煙並舉,群雄割據。

    至正二十六年冬,朱元璋調兵遣將,一路上拔州克府,以重兵圍困住了吳王張士誠的都城平江。一時間平江城外,營台起伏,兵戈林立,轂轅萬計。城上城下,銑炮喊殺之聲晝夜不息。

    到了第二年春,兩軍依舊相持不下。然而此時,平江城內糧草將盡,城池已是岌岌可危。

    城內吳王宮大殿之中,一名身著龍袍的男子倚坐在廳堂中央的龍椅上,面色陰沉,愁眉不展。堂下站著七八員穿著甲冑的戰將,也都是面有淒惶之色。

    沉默良久,龍椅上的男子開口沉聲道:「如今城中糧草將盡,士卒疲敝。城外朱元璋的幾十萬人馬四面圍城,晝夜攻打。事已至此,諸位將軍有何良策?」

    話音剛落,階下眾將之中,當前一魁梧漢子恨聲道;「主公,末將早就說那呂珍意志不堅,不足以委以重任。朱暹、李福、潘原明之流更是勢孤必反,大王只是不信。如今,昔日裡朝歌夜飲,奸佞諂媚的小人,走的走,降的降。末將家人在贛州盡死於常遇春賊軍手中,無奈假降時便發誓與朱元璋勢不兩立,如今也只有拚死一戰,與城共亡而已了!」

    張士誠聽了躊躇半響,忽地撫案起身,緩緩說道:「熊天瑞,你守贛州途窮假降,為家仇又來投靠我張士誠。寡人沒有雄才偉略,用人之明,以至於有今日之禍,怕是不能替你向朱元璋報這親人慘死的血海深仇了。這幾日孤在平江城中,孤見百姓將士苦不堪言,揣度良久,尋思不如向朱元璋自縛請降,如此還能免得城破之時,城中軍民遭受屠戮!」一言未盡,雙目竟已是淚光閃動。

    話音剛落,未及熊天瑞再言,只聽諸將之中有一少年將軍朗聲道:「萬萬不可!大王馳騁東南,三吳稱霸,何等英雄,如何能向朱元璋那乞兒請降!陛下切勿焦慮,昔年漢高祖劉邦屢陷絕地,最終尚能一統天下。何況我妻子薑氏前幾個月死於朱元璋亂軍之中,子通寧死不降朱元璋!如今城外雖有敵兵幾十萬,營盤弩炮重重圍困,我等卻也能保著大王殺出重圍,以圖東山再起!」

    張士誠搖了搖頭歎道:「子通,你這些年隨本王轉戰南北,護得寡人周全,是難得的忠勇之士。只是想當年孤以窮兵守高郵,破元蒙百萬之師,是何等的聲勢!而後虎踞三吳,地連千里,帶甲幾十萬,如今卻只剩下一座孤城。即便能衝出重圍,又能去哪裡?」

    這少年將軍正是張士誠的御前護衛軍統領呂子通,如今聽張士誠不肯突圍,又道:「大王,我聞無錫的莫天祐城池還在,局勢尚有轉機!大王不肯突圍而去,子通向大王請令!願冒死殺出重圍,去聯絡莫將軍,再去各地召集失散部屬,籌措糧草,以免我三軍將士坐困孤城!」

    張士誠聽罷,臉上轉過一絲喜色,頓了頓道:「子通真乃勇士也!本王這就擬詔,再差一百勇武之士隨你一同殺出重圍。你帶著本王詔書出城,籌措兵馬糧草來援,寡人在城中盼你早日歸來!」

    呂子通領了王詔,步出吳王宮。尋思自己此去,真稱得上生死未卜,當向自己的師兄,結義大哥柳承宗作別。便飛身上馬,向柳承宗駐守的衛道觀一帶而去。

    呂柳二人早年同在齊雲山靈虛真人門下學藝,情同手足。靈虛真人仙逝之後,兩人拜做了結義兄弟,時值天下反元烽火遍起,又一同投入張士誠麾下。故而呂子通臨行之時,首先便想到了柳承宗。

    將近衛道觀時,呂子通瞧見一隊巡查的軍士。便打馬上前,問為首的將校道:「你們柳統領何在?我有事找他。」

    那將校認得呂子通是御前護衛軍統領,柳承宗的結義兄弟,忙躬身答道:「稟將軍,柳統領今日尚未來過,末將領兵代為巡視防務,已經差人去請柳統領了。」

    呂子通聽了心中不由疑慮,暗想:「我這大哥平日裡恪盡職守,豈有時近午時尚不在軍營之理。這些年大哥一直暗地裡對吳王偏安一隅多有埋怨,如今朱元璋大兵壓境,莫不是已然獨自離城去了?不對不對,我和大哥是多年的生死之交,大哥平日裡最是看重『臨難毋苟免』,如今又豈會不告而別!」一時思量不定,當即打馬轉道,往柳承宗府上去了。

    未到院門之外,呂子通卻遠遠瞅見柳承宗府上大門緊閉,門口執守的軍士也無,不由心生蹊蹺。便在道旁栓了馬,也不上前敲門,提氣從院牆一躍而入。

    呂子通入牆之後還沒走得幾步,已隱約聽見正堂之內傳來一陣男子的聲音。這聲音鼻音渾厚,絕非柳承宗平日的語調。

    呂子通心念一動:「這人是誰?聽著說話語氣似有不善。」隨即慢下腳步,輕身隱到窗前,俯耳細察堂內動靜。

    這次離得已近,只聽屋內那鼻音渾厚的男子又厲聲道:「柳統領,你夫人的命你不要了,你這五歲孩兒的命你要是不要?還不快把靈虛老兒傳給你的『太乙登仙錄』中的『玉衡訣』拿出來!大丈夫一言九鼎,我保你和你兒子性命。如若不然,我便將你兒子活剮在你面前!」

    呂子通聞言吃了一驚,正欲破門而入。轉念一想,自己不知屋內情形,貿然入內只怕師兄性命有所不測。當即用手輕破窗紙,一時間,屋內虛實盡收眼底。呂子通一瞧之下,不禁又驚又怒,只見屋內橫七豎八躺著五六具屍體。除了幾個著甲兵士外,師兄的妻子張氏竟然也在其中,胸前血水流了一灘,已然斃命。

    廳堂中間,一身著綠袍的中年漢子左手挾住師兄的愛子柳少陽,右手長劍架在師兄柳承宗的脖頸上,柳少陽在他肋下雙目緊閉,似是暈了過去。

    再向那綠袍男子臉上望去,赫然竟是軍中參將古毅。呂子通心中暗道:「這古毅平日裡與大哥頗有些交情,不想今日竟然猝起發難,為了這『玉衡訣』,要害大哥一家性命!」心知若是貿然闖入,柳承宗父子二人性命難免不保,一時間投鼠忌器,不知如何是好。

    柳承宗癱坐在地,聽罷冷冷道:「家師仙逝之時曾經囑咐於我,這太乙登仙錄的玉衡訣,是我齊雲一脈的至寶。需師徒代代相授,萬不可落入歹人之手。如今你殺我妻子,脅我愛子,這東西給你也罷。我柳承宗有辱師命,九泉之下已無顏面見師尊!」

    古毅哈哈大笑,譏諷道:「你現在倒是願意交出東西來了,嘿嘿!早知如此方才又何必嘴硬,枉送了自己妻子的性命!」

    柳承宗咬牙恨聲道:「這太乙登仙本是虛無縹緲之言,傳言分成七訣,七篇集齊方能依法修煉,少一訣便是無用。那「天樞」、「天璇」「天璣」三訣所在,江湖上多年來無人知曉,柳某不知閣下即便從我手中取去了這『玉衡訣』又有何用!」

    古毅聽了笑道:「玄門自古相傳曰:『七訣聚首,周遊八極。長生羽化,太乙登仙。』你當我不知麼?其餘幾訣我如何去找,便不勞柳統領操心了。你既然願意合作,我告訴你也無妨,我乃大元怯薛軍內死士,名叫阿古拉。你可知那江南武林盟主江紫彥是怎麼死的麼?當日探知江紫彥意欲聯合江南武林反元,且那龍虎派掌門人代代相傳的『天權訣』就在江紫彥手上。我與怯薛軍中三十餘名高手,星夜赴當時江紫彥所在的武夷山將其格殺,如今他手中的天權訣早已落在了我的手上!」

    柳承宗嘿嘿冷笑道:「江大俠年少接掌龍虎派,練就玄門龍虎一脈絕技,武林幾乎無人能出其右。人稱『行如鬼魅,一劍封江』,衡山大會上連挫四十餘名高手奪魁,身手何等了得!我看閣下手段如此卑鄙毒辣,當日雖是仗著人多,只怕還是施了暗算害人的吧!」

    阿古拉聽了不置可否,厲聲道:「我二人閒話少敘,那玉衡篇在哪裡?說出來我就饒了你和你兒子!不說的話,我這就將你兒子身上的肉在你面前一刀一刀的割下來!」

    柳承宗聞言面色慘然,喟然一歎「也罷,那玉衡訣就在這屋內西北角的青磚之下,你去取了吧!」

    阿古拉聽了,左肋依舊挾著柳少陽,走到西北角啟開青磚,果然見到一個木匣,打開一開,正是玉衡訣。屋外的呂子通看得真切,想要進屋出手,又擔心傷了柳少陽性命,只得作罷。

    阿古拉取了玉衡篇,突然回身面色陰寒道:「柳統領,事到如今我也實話說了,當年我與怯薛軍三十多名高手先是買通了江紫彥府上的廚子,如今日般給他府上飯菜裡下了『五步**倒』,隨後突襲江紫彥府上。不想那日的飯菜江紫彥的家人弟子吃了,他卻吃得較少,中毒不深。怯薛軍連我在內三十多名高手圍著他搏殺半響,都不是他敵手,最後竟只剩得我一人。情急之下,我拿住他的結髮妻子,也是如今日一般逼他交出了天權訣。」

    柳承宗淡然接口道:「後面的事情你不說我也知道,最後你拿到了天權訣,但為了除去後患,還是害了江紫彥性命,殺了江大俠一家!」語調平淡,彷彿在說一件極其普通的瑣事。

    阿古拉聽他如此從容倒也頗為吃驚,疑道:「如此說來,你是知道自己一家也難逃一死了?」

    柳承宗臉上毫無懼色,冷笑道:「似你這等卑鄙小人哪裡會講什麼信義!你殺我妻子,我已心存死念。只是不忍陽兒在我面前慘遭活剮,這才把玉衡訣給了你!」

    阿古拉聽罷,緩步走到柳承宗身前,面色陰沉道:「如此也好,事已至此,我阿古拉也讓你死個明白!三年前張士誠背信棄義,自立為王。我投入此軍中,乃是奉了皇命誅殺張士誠,瓦解江南抗元勢力。只是這三年來張士誠身邊戒備森嚴,我又不是他親信,未曾逮到機會。」

    說道此處,阿古拉面色已然轉為獰笑:「如今張士誠傾覆在即,殺他已然無用。我這幾天思量已定,不如去殺朱元璋!你知道了我這麼多秘密,我只好借你的人頭一用,去做投入朱元璋帳下的見面禮!我看你也是條漢子,這就給你個痛快!」說罷,右手挺劍便要相刺。

    屋外的呂子通聽到阿古拉說了如何殺了江紫彥一家時,已知柳承宗父子性命不保。如今見阿古拉圖窮匕見,再也顧不得許多,當即一掌推破窗欄,飛身而入。

    與此同時,屋內的柳承宗忽地飛身而起,一陣勁風陡起,竟一掌向阿古拉胸前拍去!

    這幾下兔起鶻落,阿古拉不料正是緊要關頭,屋中竟來了旁人,不免心中一亂。更料不到柳承宗中了「五步**倒」,渾身癱軟之餘,還能起身出手。一時間防備不足,胸前掌風掠至,一掌已被拍實!

    原來柳承宗自中毒之後,一面與阿古拉說話拖延,一面暗中運起玄門心法想將毒性抑住。只是這「五步**倒」藥性過於狠辣,自己又一時不查,中毒頗深,任憑如何運功,都無法與之抗衡。

    當下便聚集畢生功力,在阿古拉自以為得志之餘,猝然出手,本意想將阿古拉一舉斃於掌下,無奈中毒之餘,手上盡力十隻存一。饒是如此,依舊打得阿古拉氣血翻湧。

    這阿古拉也頗為了得,聽到呂子通破窗之聲時,右手長劍刺向柳承宗之勢,非但未停,反而加了一股力道,想要一劍要了柳承宗性命,再回身對付進屋之人。

    中了柳承宗奮力一掌之下,手中長劍雖是一滯,卻仍是透入了柳承宗的前胸。

    但便是這麼阻得一阻,呂子通幾個箭步已然搶到了阿古拉身畔,右手長劍急揮,瞬時間已斬下了阿古拉的左臂,左手將柳少陽抄在懷裡。阿古拉左臂劇痛,倒也臨危不亂,右手順勢又補了柳承宗一劍,抽身退出一丈之地。

    呂子通將柳少陽放在地上,對阿古拉怒目喝道:「你這元蒙奸賊,作惡多端,今日只怕難逃公道!」

    阿古拉斷了左臂,疼痛難忍,右手疾點了肩膀幾處穴道,堪堪將血止住。心知當務之急,要速速找個隱蔽所在調養傷勢,當下揮了揮袖袍,咬牙道:「呂統領,區區不才,這就來領教玉虛真人的高徒!」

    說罷手中長劍掠風直進,欲要逼退呂子通搶出屋去。呂子通見阿古拉這一劍來勢凌厲,似是塞外賀蘭一派的武功,不敢小覷,劍招綿綿使出,封住去路。

    堂內一時間寒芒閃現,蕩起疊疊劍影青光。阿古拉雖是重傷之餘全力搶攻,十幾招下卻仍不能脫身半步。一時間痛急並至,門戶大開。

    呂子通眼見時機已到,轉守為攻,手中長劍反轉直刺阿古拉小腹。阿古拉此時拚殺,痛得神志模糊,已近癲狂,哪裡躲避得開?被一劍刺了個對穿,喪命當場!

    呂子通結果了阿古拉,不及還劍入鞘,忙上前扶起倒地的柳承宗。只見柳承宗雙目緊閉,氣息微弱。胸前要害兩創,血如泉湧,眼見不得活了。忙在柳承宗腎俞,心俞兩穴度入幾道真氣,柳承宗半響方才雙目微睜,悠悠轉醒。呂子通見了如此情形,知道柳承宗命在頃刻,一時間不由淚如雨下。

    柳承宗面色蒼白,勉強笑了笑:「師弟哭什麼?這惡賊命喪當場,玉衡訣沒有落入歹人之手,你師兄我九泉之下也有顏面見師尊了。師父留下的我齊雲一脈的秘典,繁雜精奧,我都藏放在臥房床邊牆壁裡,師弟人中龍鳳,自可擔起先師衣缽……如今我命在頃刻,只是擔心我這兒子。陽兒方才被那阿古拉封住了暈穴,性命應當無礙。只盼……只盼師弟代我將……他養大成人,你師兄師嫂九泉之下……也無憾了……」

    說到後面斷斷續續,只是望著呂子通,已然說不出話來。

    呂子通聽得淚如泉湧,顫聲道:「師兄你儘管放心,從今往後,我待陽兒便如我自己的孩子一般。兵荒馬亂之中,無論如何也要護得陽兒周全!吳王命我帶人突圍招攬舊部,我把他帶在身上一起衝出去,絕不讓陽兒死在這城裡!」邊說邊用真氣盪開了昏睡在一旁的柳少陽的昏穴。

    柳少陽禁錮一解,片刻間悠悠轉醒,一抬眼便望見父親柳承宗癱坐在地,胸前儘是血色。柳少陽雖是年幼不甚明白,卻也長在軍旅之中,知道父親此時定是受了重傷。

    當下撲了過去,臉上瞬時間淚流滿面,一雙小手晃著柳承宗肩胛,連連嚷道:「爹,你怎麼了爹?」

    柳承宗此刻早已意識模糊不清,恍惚之間看到柳少陽已醒,心中頓時一安,臉上泛起一陣祥和之色,盡力張了張嘴道:「陽兒……你要聽……聽呂叔叔的話……」說罷已然脫力,瞅了瞅淚眼婆娑的柳少陽和呂子通,又望了望妻子張氏的屍體,雙目緩閉,頭垂了下去。

    此時屋外寒氣彌天,北風捲地,一陣冷風呼嘯著拍打在窗稜上,驚起堂前幾隻楚烏,叫聲淒厲,振翅向南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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