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藍如洗的天空,依山傍水的佳境,三兩間竹屋點綴在稀疏的小樹林裡,一條彎彎的小徑延伸開來,轉角處一顆被雷擊了的老榆樹半枯著枝幹,在這生機濃郁的美景中別有一番味道。
伴隨著竹門敞開的嘎吱聲,一個衣著質樸的中年男子從屋中走出,沿著小徑向林子深處走去。
三兩轉之後,停在了一塊空地前,招著喚著空地上的一個孩子,那孩子背對著路正在捆撿來的枯枝,忙的滿頭是汗。
「不是說了嗎?你練完武就去溫書,不必做這些家務。」男子心疼的蹲在孩子身邊,用衣袖擦拭著他額頭的汗,滿是關心的責備道。
撿柴的孩子靦腆的一笑,抬起頭來,道:「爹,您怎麼過來了?娘有孕在身,您還是去多陪陪她吧!」那孩子眉目清秀,稚嫩的小臉雖然有些髒但依然難掩身上那股書卷氣,額間有道淡淡的金痕,卻是憑添了幾分英氣。
「你這孩子,從小便是這般懂事。先休息會,別累著了!」看著那捆比孩子腰粗的木柴,男子欣慰之餘更多的卻是心疼,不由分說的把木柴從他手中奪下,放在一邊,拉著他坐到了路邊的青石上。
「爹……」孩子見父親眉目間神色堅決,也不再堅持,陪著父親坐了下來。
「戩兒,今天你大哥便要回來了!一會早點回去,他可是說了,給你帶了不少禮物回來!」男子慈愛的看著兒子,笑道,神色間儘是濃濃的思念之色,顯然也是分外想念在外行商的大兒子。
「嗯!」
雖然對於父親一直把自己當做孩子有些許無奈,但他同樣也很是想念那個真心疼愛關心自己的大哥,許久未見不知如今是胖了還是消瘦幾分。
「爹!您先回去吧!大哥跟著商隊常年在外,難得回來一趟,娘今天定要加餐,她身體又不方便,您先回去幫她吧。」稍坐了一會,待額頭汗漬稍稍消去,楊戩便坐不住了,催促著父親楊天祐早點回去。
「你這孩子!小大人一樣,就你想得多。」楊天祐輕輕敲了敲楊戩的小腦袋,笑著搖了搖頭,說道:「這麼些柴火,你一個人太累,還是爹幫你來吧!」說完,逕自從楊戩手裡拿過麻繩,捆綁起地上那些撿來的枯柴。
這些許柴木對於一個八歲的孩子來說,的確有些繁重,但對於一個成年人來說,卻只是片刻的功夫。
楊天祐熟練的把散亂的柴木捆好負起,牽了楊戩小手向竹屋走回。
似乎是對這般手牽手有一些牴觸,那孩子臉上略有些無奈,漆黑如墨的雙眸裡閃過絲絲的溫馨與懷戀,那神情不似是八歲的孩童而更像是一個歷經滄桑的成年人。
不一會兒又回到了竹屋前,楊戩強拉著父親在屋前的石凳上坐下休息,自己接過枯柴往右側的廚房走去。
廚房裡,一名荊釵布衣的女子正在裡面忙忙碌碌,雖然挺著一個大肚子,但那眉眼清麗神色淡的氣質卻是不減分毫,宛若天上的仙女一般,卻又更多了一種母性的光輝,溫暖而又令人親切。
唯有楊戩知道,這宛若二字其實是可以去掉,這女子本就是那天上仙女下凡。
「娘。」楊戩把柴木放在一邊,低低的喚了一聲,對於這個母親他明顯沒有與楊天祐之間那分親切,恭敬卻又帶著淡淡的疏遠。
「嗯。你爹剛剛去找你了,見到了沒有?」瑤姬問道。
「嗯,見到了。娘,您去休息吧!廚房交給我了。」楊戩點了點頭,往灶火裡添了幾根枯枝,又踮起腳尖看了看鍋裡的米飯熟了沒有,對著瑤姬說道。
瑤姬沒有多說什麼,點點頭便走了出去。自從兩年前,楊戩試著做過一次飯之後,瑤姬便清楚哪怕自己法力通玄,但在做飯這方面卻真的沒有多少天賦,比起自己這個兒子尚有些不如,也就放心的讓他來做了。
看著瑤姬走了出去,楊戩也是鬆了口氣,走上前開始做飯,對於自己這位氣質淡脫俗的神仙媽媽,他總無法做到與父親那般相處,兩人之間似乎有著一條無形的隔閡一般。
楊戩知道,這道隔閡是如何形成的,但他卻不知道如何才能消除。
畢竟他不是一個真正無知的孩子,出生前他便有著自己的認知觀念,出生後更是清晰地記得發生的所有一切,當初的意圖拋棄哪怕只是個意圖,如今想要釋懷實在太難太難。
一縷陽光自林木的枝葉間投射下來,透過敞開的窗戶照在楊戩的臉上,讓他神情一陣恍惚,彷彿又回到了剛來到這個世上那一晚,這八年的歲月也如一道彎彎細流般從腦海中劃過。
……
……
楊家村。
呼嘯的大風似犁地一般在大地上肆虐著,閃電一道接著一道似乎想要把天空撕開一道口著,暴雨很急辟里啪啦的擊打著屋頂讓整間屋子都有種搖搖欲倒的感覺。
在這樣的天氣裡,自然沒有人敢出來亂走,整個村子都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偶爾有一兩聲土狗驚恐的嗚咽聲,沒傳出多遠便被淹沒在暴雨之中。
這時,一間屋子猛地亮了起來,昏暗的燈光在這漆黑的夜晚搖搖欲墜,似隨時都要熄滅一般。
「娘子,你怎麼啦?」站在床前,楊天祐提著油燈,滿臉緊張的望著一臉痛苦之色的妻子。
瑤姬臉色慘白,劇烈的疼痛讓她的身子住不住的顫抖起來,一隻手抓著被角,一隻手死死握著床頭木,虛弱地說道:「夫君,我、我好像要生了!」
「現在?
娘子別急,我這就去找王婆。」楊天祐臉色一變,顧不得其它,把油燈朝著桌上一扔,轉身朝著屋外跑去。
片刻,全身濕漉漉的楊天祐拉著村子裡的穩婆來到了屋中。
王婆已經是五十多歲的人了,對生育之事早已不知見了凡幾,自然不像楊天祐那般焦急不知所措,施施然的掛上一道簾幕,將不大的屋子分成了兩間,有條不紊的安排起來。
只留得楊天祐在外間焦急的走來走去,聽著娘子的哭喊聲,臉上掛滿了擔心與不安。
屋外狂風暴雨雷霆閃電,屋內昏黃黯淡一燈如豆。
而這一切,對於楊戩、不,應該說是對楊建來說還是一無所知的,此時的他還只是一名來自地球的普通大學生。
自從那天熬夜編輯外掛之後,他便來到了這個地方。
週身一片黑暗,一無所有,無法說話無法挪動連呼吸都無法做到,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因為熬夜過度猝死來到了陰間,儘管這裡溫暖舒適,但對於一個有著思考能力的人來說,像植物人一樣無法做出任何動作比任何事情都要痛苦的多。
楊建不知道已經過去了多長時間,也不清楚這種狀態還要持續多長時間,所幸的是熬過了那段煩躁到發瘋的日子之後,如今他已經漸漸適應了這種狀態,至少沒有了那種快要爆炸了的感覺。
突然,一種劇烈的疼痛感從腦袋處傳來,彷彿有什麼東西在拽著自己一樣,拚命的拽。
這是疼痛,好舒服啊!
楊建在心底暗暗想到,不是他有受虐傾向,而是在經歷了那種所有感官都不存在的苦悶之後,哪怕是疼痛也讓他有種新生的感覺。
「嘩!」
疼痛感只持續了片刻,伴隨著刺骨的冰冷,一種輕鬆感籠罩在了全身,同時氣息自口中灌入體內,這是自那日之後,楊建第一次呼吸。
這,是活著的感覺嗎?
好想,好想睜開眼在看看世界啊!
……
……
「生了!生了!是個小公子!」
王婆抱著剛剛出生的嬰兒笑著對癱倒在床上的瑤姬賀喜道。
簾外的楊天祐早就等待不急,衝進屋子,滿是心疼的看著臉色蒼白滿臉汗水的妻子,對於孩子雖然關心,但更擔心的卻是自己的妻子。
「孩子孩子!讓我看看孩子!」儘管十分的虛弱,但母親的天性還是讓她掙扎著坐了起來,朝著王婆望去。
「啊!?」
看著懷裡的嬰兒,瑤姬卻臉色大變,彷彿看到了什麼恐怖的事物一般,竟險些失手把孩子掉在地上。
「娘子,怎麼了?」楊天祐小心翼翼的接過嬰兒,滿是不解的望著瑤姬。
瑤姬臉色數變,滿是苦澀,卻是不知如何跟丈夫解釋。
懷孕之時,她便感覺到這次身孕與上次相比耗費的精力要大上百倍,倘若不是因為自己不惜修為耗損兼之大量靈丹仙藥,想要如常人一般做到十月懷胎孕子根本不可能,這一胎至少也要花費百年時間。
這便是仙與人之間的差別。
仙人有別、人妖有別並非是一句空話,而是實實在在的不同,因為兩者雖然同屬智慧生命,但在根本上卻根本不是同一種生命,仙與妖的生命等級要比人高上太多。
人族孕育生命只需要短短的十月懷胎,而仙妖想要孕育後代少說也需要數年乃至數十年時間。
修為的進步實質上是生命體的提升,修為越高孕育後代的能力越差,需要付出的代價也越高。
楊天祐滿眼慈愛的低頭打量著懷裡的嬰兒,與其他新生的嬰兒不同,這孩子哪怕才剛剛出生已經是皮膚飽滿粉嫩,眉目清秀俊麗,最引人注目的是額間一道似胎記一般的淡淡金痕。
這胎記雖然長在了臉上,但卻沒有絲毫影響嬰兒清秀的面容,反而憑添了一種另類的美感。
「這胎記倒是挺別緻的!」楊天祐先是皺著眉頭仔細打量了兩眼兒子額頭的金痕,笑著說道。
瑤姬尚未答話,楊天祐懷裡嬰兒的眼瞼突然一陣抖動,緊閉的雙眸猛然張開,大大的眼睛說不出的可愛,唯有那漆黑的雙眸深邃如星空一般,帶著驚訝與渴望之情,不似無知懵懂的嬰兒反像是成人一般,帶著不可言喻的魅力讓人不經意間沉迷其中。與此同時,額間那道金痕竟也突兀裂開,似人眼一般眨動了兩下,這竟是一道煌然如日的豎瞳。
一邊的王婆看見楊天祐懷裡的嬰兒竟有著三隻眼睛,直接就被嚇傻了眼,滿臉驚恐的癱倒在地上,這年月鬼怪傳說不絕於耳,但親眼見過的寥寥無幾,她山村凡人一個自然有些承受不住心裡壓力,嗝的一聲竟是直接暈了過去。
楊天祐也被嚇得臉色慘白,但所幸他知道自己妻子仙女的身份,心理承受能力遠強於一般人,雖然雙手有些僵硬,但好歹還沒把孩子丟到地上,只是滿臉驚疑的望著妻子。
就在這時變故再生,一道金光自嬰兒額間豎瞳迸射出來直衝牛鬥,屋內一時間金光焰焰閃耀逼人,把這昏暗的屋子瞬間照的比日間還要亮上幾分。
瑤姬臉色一變,右手一揮,強撐著虛弱的身體,施術把這金光封印在屋內,以免洩露出去,開口解釋道:「戩兒與震兒不同,天生神目,這金光乃他年幼無法控制體內法力所致,待食用些凡間水食便會潛息下來。但……」話說
到此,瑤姬忍不住緊閉雙目喘息了一會,終是下定了決心,秀眉一擰,強忍著心痛,滿臉痛苦之色地說道:「但這終究是個隱患。這天眼神目一旦施展,上可照碧落三十三重天,下可觀幽冥人間陰陽兩界,很容易暴露出我們的位置。我們還是早些把他送走吧,以免、以免……」
「不行!戩兒尚小,我們如何能把他一人丟下!」雖然剛剛被楊戩額間的豎瞳給嚇的不輕,但到底是自己的孩子,骨肉血脈相連,楊天祐說什麼也不肯把他丟下。他雖只是一介窮書生,但這點骨氣擔當還是有的,是自己與妻子神人相戀觸犯了天條,哪怕真要接受懲罰,也應是自己一肩擔起,怎能為了一個可能發生的事情,而讓孩子來承擔這般代價。
「唉……」瑤姬欲言又止,她又如何捨得拋下辛苦懷胎的兒子,但她卻是知道哥哥維護天條威嚴的決心,一旦觸犯哪怕自己是他的親妹妹,也不會有絲毫留情,相反還可能會刻意嚴加懲戒以此來震懾其他人。
「別擔心!只要我們叮囑好戩兒讓他不要擅自使用就是了!不會有事的!」楊天祐緊握著妻子的手,輕聲寬慰道,「如果有事,就讓我們夫妻一起承擔,孩子是無辜的,他不應該承擔那些苦難的!」
「嗯!」看著丈夫堅定的眼神,瑤姬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在心裡暗暗叮囑自己一定要多花幾分心思,以免發生意外。
……
……
這是什麼地方?難道我又活過來了嗎?
楊建疑惑的看著周圍的一切,陳舊的木桌木椅,一盞昏暗的油燈,一身素色長袍的書生,怎麼都不像是在現代世界。
好小的手,好小的身子,我怎麼變成一個嬰兒了?有投胎了嗎?地府呢?奈何橋呢?為何我還清楚的記得以前的事情?
在黑暗中的日子裡,楊建已經想到了無數種可能,最大的一種是自己熬夜猝死過去,那種沉浸在無邊無盡黑暗中的狀態就是人死之後的狀態,也可能是從凡間通往陰曹地府的過程,自己可能會永遠淪陷在黑暗中,也有可能進入傳說中的地府然後開始新一輪的輪迴。但他怎麼也沒想到,在那段**之後,自己竟變成嬰兒再次活了過來,儘管這更像是前世小說中寫的穿越。
戩兒?天生神目?書生?仙女?
這世父母的對話內容,讓楊建感到十分的耳熟,正待細想,卻只覺得的嘴裡一涼,腦袋頓時昏昏沉沉,一股無法抑制的疲憊感傳來,沉沉的睡了過去。
卻是楊天祐按照妻子的吩咐給他餵食了凡間的清水,讓神目中的金光潛息了下來,再次化作了一道金痕印在了他的額間。而他也因神目消耗了過多的精力,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