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進了紫禁城。國誠是初來乍到,看什麼都新奇,小腦袋轉得跟撥浪鼓似的,王承恩不停地提點他宮裡的規矩,他也不太在意,反正自己是小孩,這就是一塊免死金牌呀。
看到這宏大的宮殿,國誠想,以後阿檢成了皇帝,就要住在這裡。這裡有九千九百九十九間半房子,還有無數的宮娥、太監,算是一份了不得的家當。不過要養活這一大家子人,也是一個沉重的負擔呀。不行,得幫阿檢掙錢。掙錢需要本錢,找誰要呢?坑萬曆吧。阿檢人緣不太好,要幫阿檢廣結善緣。結善緣需要花錢,找誰要呢?再坑萬曆吧。阿檢手下兵不強將很熊,得幫阿檢練兵,練兵得花錢,找誰要呢?還坑萬曆吧……
國誠一邊走,一邊想,想得越多,就發現要用錢的地方越多,他想向萬曆敲的竹槓就越重,從幾十兩,到幾百兩,再到幾千兩,最後高達一萬兩。國誠本來還想往上加的,想想萬曆是個很奇葩的小氣皇帝,還是作罷了。
萬曆有個很遭人怨的政策,就是往地方派駐礦監,替內庫搜括錢財。有一次,萬曆病得很重,自忖必死,於是下詔招回礦監。可是不久,他病有所好轉,馬上命人快馬回收招回礦監的詔書。由這件事可以看出,說萬曆同志是一個死要錢的人,絕對冤枉了他;他是一個只要不死,就一定要錢的人。
向這樣的小氣皇帝敲竹槓是有技巧的,敲得太重和一文不敲效果是一樣的。如果要的錢過多,萬曆十有**是直接放棄,到時候一文錢都得不到。敲得太少了,國誠自己又不甘心,治好了皇孫的病,也算是於國有大功,更況治好的還是未來的皇帝——當然,現在除了國誠,沒人知道這一點,才拿一點點報酬,太對不起自己了。所以他麻著膽子,定下了一萬的標準。
萬曆果然和鄭貴妃在一起。國誠偷眼觀察萬曆皇帝和鄭貴妃。萬曆是個圓滾滾的大胖子,一隻腳有點瘸,沒有穿朝服,穿著寬大的便服,看起就像一個和善的大掌櫃。集三千寵愛於一身的鄭貴妃當然是個美人,雖然已經徐娘半老,但臉上不見絲毫皺紋。
眾人山呼萬歲,叩見了皇帝和鄭貴妃。國誠用手肘一撞朱由檢,示意他進獻禮物。
朱由檢從王承恩手裡接過了食盒,雙手提著,走到萬曆面前說:「啟稟皇爺爺,孫兒今晨在街面上看到百姓早上喜食此物,我品嚐了一下,味道不錯。想到皇爺爺和皇貴妃久居深宮,可能沒有嘗過這些東西,所以孫兒買了兩份,獻給皇爺爺和皇貴妃。祝皇爺爺萬壽無疆,帝業永祚,祝皇貴妃永遠青春,與皇爺爺比翼連枝。」
萬曆皇帝聽了哈哈大笑,連聲誇讚:「乖孫兒,有孝心。」
鄭貴妃手一抖,很意外朱由檢會送禮給她,看到他誠摯的笑容,也回贈了一個笑臉。
王承恩心中大呼,國誠真是個妙人啊,他準備的禮物和言辭,居然讓從來對朱常洛一系不假辭色的鄭貴妃對朱由檢釋放善意,不能不說是一個奇跡呀。
萬曆皇帝和鄭貴妃打開食盒一看,最上面一層放著一隻碗,碗裡裝著灰綠色的液體。萬曆疑惑地望著朱由檢,朱由檢忙說道:「這是豆汁,是綠豆製成的,味道酸甜可口。」
萬曆皇上的隨侍太監正想上前喝上一口試毒,被他一揮手制止了。萬曆樂呵呵地說:「這是我孫子送我的,你喝個什麼勁兒呀。」
太監心裡暗道:「你當我喜歡喝呀,我知道那是豆汁,天下第一難喝之物,不是嘗毒,請我也不喝呀。我看你待會兒八成是怎麼樣喝進去的,就怎麼樣吐出來。」
萬曆端起碗,抿了一口,臉上的表情登時就變了。他看了一眼鄭貴妃,卻見她喝得正歡,疑心自己這碗是不是有點問題,說道:「愛妃,朕與你換一碗吃吃看吧。」
換了碗,萬曆又抿了一口,怎麼還是那該死的味道,再看看鄭貴妃,依然是很享受地喝著豆汁。
朱由檢忙說道:「豆汁的味道很重,有些人喜愛,有些人受不了,皇爺爺不喜歡就換下一種食物吧。」
鄭貴妃聞言,讓宮娥把食盒全部打開,見下面還有鹹菜絲、焦圈、薄脆、煎餅果子,心中是百感交集,這種味道有多少年沒嘗過了,宮中雖有山珍海味,但也常回夢中憶起童年的味道。
萬曆又吃了其他東西,味道確實不錯,又見鄭貴妃十分喜愛這種食物,心中大喜,道:「乖孫兒,你想要些什麼獎賞,隨便說。」
「我想要的獎賞就是皇爺爺和皇貴妃天天開心。」
萬曆更高興了,這樣好的孫子哪裡找去。突然,他想起了朱由檢是出宮看病,心中有些擔心,問道:「由檢,你的病怎麼樣了?」
「我不知道呀,我不是郎中。這事得問國誠。」朱由檢很小心地說著國誠的名字,注意沒把「哥」字帶出來。
萬曆皇帝掃視了一下眾人問道:「昨天我就聽到回報說,國誠治好了皇孫的病,誰是國誠呀?」萬曆皇帝有點不悅,因為朱由檢直接稱呼國誠的名字,連姓也沒加,龍子鳳孫何須和凡人套交情呢。
國誠出列說道:「皇上,在下就是國誠,姓國名誠。」
萬曆覺得這小傢伙有點意思了,自己的不悅很淡,而且又被刻意控制住了,國誠居然看出來了,並且在轉瞬間就找到了原因所在,特意解釋了一番。這小傢伙真是個妙人,如果他不會醫術的話,一定要把他切了,留在宮裡。國誠不知道,就這麼一句話,他的小雀雀又差一點光榮犧牲了。
「皇孫的病症如何。」
「皇孫患的是孤鳥失群之症,正如被抓住的幼鳥,餵水給食,仍會死去,就是因為離開鳥群的緣故。皇孫久居深宮,聖上和聖妃……」
聽到國誠稱自己為聖妃,鄭貴妃不由得眉開眼笑,今天的她可謂是心花怒放:剛才朱由檢送的早點讓她嘗到了兒時的味道,感受被孫兒關心的祖母的快慰,現在又被國誠拍了一個大大的馬屁。她決定,待會兒無論國誠和朱由檢提出什麼要求,她都會勸萬曆皇帝答應下來。
「……太子、太孫及宮裡的綵女、太監都很關心皇孫,可是畢竟和皇孫不是同齡人。皇孫生活在宮中,正如失群之鳥,初期是水米不進,中期會脾氣暴劣,後期則會靈智全失。」國誠知道萬曆皇帝的童年也是在皇宮度過的,條件雖然比朱由檢好得多,但生活環境總歸是很類似,所以也不敢胡說。他所描述的初期症狀有朱由檢這個鐵證,中期症狀是大多數被寵壞的小孩的通病,而晚期症狀是則有很多被酒精燒壞頭腦的紈褲子弟來證明,不怕萬曆皇帝看出破綻出來。
「難怪那時我會覺得自己脾氣無法控制,鞭打太監,」萬曆沉吟著,不覺自言自語道,「原來是孤鳥失群之症,張師傅,不是學生杇木不可雕啊。」
國誠默然,張師傅應該是張居正吧。張居正是大明偉大的政治家、改革家,同是也是萬曆皇帝的老師,可惜不懂兒童心理學,對萬曆小皇帝太嚴厲,結果死後被萬曆反攻倒算,家產被抄沒,家人餓死大半。眾人以為萬曆早已忘掉了被他抄家的張老師,沒想到他心中一直還記著張居正對他的評語啊。
萬曆猛然覺得自己失言,霍然起身,道:「我剛才說了什麼?」
國誠暗道倒霉,這裡就自己離他最近,黑鍋已經穩穩地落在他身上,忙硬著頭皮說道:「皇上問,皇孫的病怎樣了。」
萬曆知道國誠已經聽清了自己說了些什麼,可他也不好說什麼,難道說聽到自己提起張居正就要殺頭,這也太不講理了吧,再則孫兒還等著人家治病呢,只好裝糊塗。
他乾咳了一聲說道:「對啊,皇孫能夠進食,是不是意味著病症已好,不需要治療了?」
「聖上明鑒,皇孫這病症雖屬初期,但拖的日子太長,他的身體已經非常虛弱。小人斗膽用虎狼之藥將症狀強行壓下,讓皇孫的身體先恢復一點,並沒有完全治癒。如果不繼續治療,一旦反覆,後果將不堪設想。」
「有這回事?那麼請小神醫再施妙手,將皇孫徹底治癒吧。」
「皇孫這病屬心病,所謂心病還需心藥醫,這心藥的價格不菲呀。」
一談到錢,萬曆皇帝馬上露出一幅守財奴的表情,咬著牙問道:「要多少錢?」
「白銀一萬兩。」
在場的人全都發出一聲驚歎。國誠在心裡不禁大搖其頭,至於嗎,一萬兩而已,就嚇成這個樣子,你掙錢為什麼,不就為治病嗎?你抱著一萬兩銀子,躺在床上奄奄一息,還快樂得起來嗎?國誠不知道,他現在的樣子,很有後世黑心醫生的風範。
「國、國誠啊,你可知道一萬兩白銀有多少嗎,你究、究竟買些哪些稀世名藥?」萬曆聽到一萬兩,心都有點抽搐了,講話也不太利索了。
「心藥不是藥,皇上,這筆錢是用來建一座兒童樂園的。皇孫在居住裡面,歡樂可洗去心中的憂傷,笑語能沖走心中的陰鬱。長此以往,皇孫的病自然不藥而癒。」
「哦?你敢不敢立下軍令狀,如果依你的辦法治不好皇孫……」
「小人甘願受一切懲罰。」如果換別位皇孫,國誠還真不敢打包票,崇禎這貨,那要到崇禎十七年(1644)才掛掉,而且還不是病死的。
「這……」聽到國誠的保證,萬曆皇帝還是有點捨不得,一萬兩銀子,一萬兩白花花的銀子呀。
鄭貴妃道:「皇上,皇孫天資聰慧,孝悌兩全,您就幫幫他吧。」
一聽鄭貴妃這麼說,萬曆心動了,不過他還想討價還價:「國誠,你建兒童樂園是不是需要宅子?」
國誠點點頭,說道:「一旦皇上撥下銀子,我就會托人去購買一座佔地面積稍微大一點的宅子。」
「朕在文昌宮胡同有座老宅,大概有個幾十畝吧,賜給你做兒童樂園——這能減點錢吧。」
「那麼只需撥八千兩白銀。」
「還剩八千兩呀,」萬曆沉吟道,「那修建兒童樂園城需要匠人吧,朕從工部挑選能工巧匠給你,應該還能減點錢吧。」
「七千兩白銀。」國誠看到萬曆那個財迷樣,都有點無奈了。
「好,朕就即刻給你七千兩白銀,」萬曆有點沾沾自喜,和醫生砍價,他大概是大明第一人了吧,居然能從一萬兩砍到七千兩,這砍價水平不俗啊,接著他神色一厲,「如果皇孫的病沒有治好的話,朕就把你的小弟弟切下來,讓你進宮當太監!」
國誠嚇得一捂褲襠,怎麼自己穿越到大明來碰到的人都一個德性啊,全跟自己的小雀雀過不去,我的小雀雀是招你了還是惹你了呀。
萬曆哈哈大笑,國誠忙讓王承恩去內庫取錢,辦理房屋手續,再到工部去挑選匠人,特別和他提出,要木匠、瓦匠、鐵匠還有裁縫。現在不抓緊時間,等過兩天,萬曆說不定就後悔了。
在去太子東宮——慈慶宮的路上,國誠發現朱由檢有些悶悶不樂,便悄聲問道:「阿檢,怎麼啦?」
朱由檢眼圈一紅:「國誠哥,我會死嗎?」
國誠大驚,怎麼皇宮裡會有人對朱由檢不利:「皇孫何出此言?」
「你剛才不是說孤鳥失群之症嗎,又是什麼前期、中期、後期的……」
國誠想了想,決定還是不和朱由檢說實話,所謂謊言的最高境界,是連自己也騙:「可是,我不是和皇帝保證一定會治好你的嗎,治不好可要切掉我的小雀雀的,你信不信我?」
「信,國誠哥,你是最有辦法的人。」朱由檢如釋重負,甜甜地笑了。
在慈慶宮,國誠見到了大明歷史上最短命的皇帝明光宗朱常洛和名動歷史的李選侍,不過令他沒有想到的是李選侍居然有兩個。歷史上明光宗確實有兩個李姓的嬪妃,一個是李康妃,稱為西李,一個是李莊妃,稱為東李,那位鬧出移宮案的李選侍,正是李康妃。只見那朱常洛,身材微胖,臉色蠟黃,眼泡很重,一看就是酒色過度之徒;李康妃身材高挑,容顏嬌好,只是稍嫌妖冶;李莊妃,身材適中,容貌端莊,望著朱由檢的目光中隱隱露出慈愛之色,她正是朱由檢的養母。
朱常洛看來不太關心朱由檢,只是不鹹不談地詢問了幾句,勉勵國誠要好好幫朱由檢治病。國誠趕緊提醒朱由檢把食盒進獻給太子及兩位李選侍。見到食盒,太子點頭讚道,由檢長大了,明瞭孝道了;李康妃臉上露出一絲微笑,有人送禮給自己總是件好事;李莊妃眼睛一下子濕潤了,情不自禁地擁住朱由檢。(http://)。
正在此時,一隊帶刀侍衛闖進了太子府。太子一下子面如土色,癱坐在椅子上,說道:「難、難、難道父皇要對我動手嗎?」
帶隊之人對太子拱拱手說:「奉聖上之命,到太子府搜捕陰謀毒害皇孫的太監陳英和王奇。」
聽到此話,太子神色稍安,皇孫是自己的兒子,皇帝總不會疑心自己會害親生兒子吧。
片刻後,一胖一瘦兩個太監掙扎著從內宮被拖了出來。胖子掙扎得太歷害了,衣服都撕破了,白色的條狀物灑了一地,仔細一看,原來是蜜餞冬瓜糖。國誠認得那兩位正是想謀害自己胖瘦二太監。看來王承恩很忙啊,一方面要接收銀兩、房產地契,一方面要找能工巧匠,稍帶著還狠狠告了胖瘦二太監一狀。
見太子依然魂不附體,國誠便將騙王承恩的話,又和太子說了一遍,太子這才放心,連聲稱讚國誠公忠體國,並賞賜他白銀十兩。國誠不由暗暗歎息,這太子太不著調了,自己救了他的兒子,他只是說了隨口說了幾句不痛不癢的便宜話,而剛才告訴他皇帝為何抓走兩個太監,太子就一下子賞了十兩。如此賞罰不明,這太子做得實在太失敗,難怪萬曆皇帝不止一次動了易儲之心。
朱由檢說皇上同意他搬出去住,太子和李康妃口不應心地挽留了幾句,而李莊妃卻眼淚汪汪抱著朱由檢捨不得鬆手。國誠本來想見見未來的天啟帝朱由校的,卻聽說朱由校去讀書去了,只好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