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禮勿聽,出自《論語》卷六。
仙兒口出非禮勿聽,證明她通曉論語,但她以「無關緊要」形容作繭自縛與燚明飛之間的關係,明顯定義不當。
如此便被燚明飛找到空隙,一句「一知半解」當頭砸下,譏諷仙兒雖習文章,卻只是流於表面,不通深意。
仙兒自幼聰穎,三歲學字,四歲讀書,自覺在男兒精善的四書五經領域大有成就,島上不止那些同齡的侍女弟子,就連許多年長的師姐師兄於此道上也是大不如她。
此刻燚明飛那句「一知半解」,瞬間便將仙兒一大自豪破滅摧毀。
緋紅,朱赤,絳紫……,仙兒神情非常精彩的變化著,雙眸含怒,片唇輕顫,似壓制怒火,但觀那雙顫抖的小手,壓制恐難奏功。
終於,雙手抬起,在胸前急速撥劃結印。
「媧皇有命,賜我神靈。罡神受敕,佐天行刑。追問異形,立便通名。沙都力護,聚神急縛。」
隨著最後一聲落下,燚明飛只覺體內神蠱蠶皇異能倏然暴亂,銀絲不受控制的自他指尖激射而出,同時,身上那件神蠶古衣也爆出一股特殊靈氣。
不但如此,頭上那尊孔雀東南飛也釋放出一股雲繞週身的怪異感覺,似是靈氣,卻又包含另一種更為飄渺虛幻的氣息。
神蠶古衣瞬間將燚明飛指尖不受控制射出的銀絲牽引,銀絲自縛,將他層層圍裹,手足身軀,一一失去主導。
彭——!
少年直挺挺倒落塵土。
心情大好的仙兒邁著小碎步,來到燚明飛身邊,居高臨下的投注目光:「不錯,本姑娘確實一知半解~~~,哪比得上你燚大少爺,滿腹經綸,博古通今。」
「碩鼠碩鼠,無食我黍。逝將去女,適彼樂土……近土而得樂,此刻你燚大少爺整個陷在土裡,定是其樂無窮,仙兒便不打擾燚大少爺享樂了。」
借用詩經中,那篇《碩鼠》的句子,雖曲解字意,倒也頗為應景。
更是巧妙的將碩鼠與樂土聯合,將「碩鼠」之名扣在此刻身落土中的燚明飛頭上,借此呼應她方纔的那聲「小人」。
鼠輩小人,同宗永好。
豆蔻少女心情舒暢的邁步離去,作繭自縛的燚明飛只能以有限的視角目送她的背影。
暮然,當少女步出二十餘步時,香肩忽轉,白玉無瑕的精緻面容巧笑倩兮:「哦,有件事仙兒忘了提了,這作繭自縛仙兒是初用,對其時效難以掌握,也不知燚大少爺要樂土多久,如果時間太長令你飢腸轆轆,那你不放效仿馬兒……,嘻嘻,我仙靈島地靈人傑,所生長的花草靈氣充盈,口感定是不錯,若是你渴了的話……,那就祈求老天盡快下雨吧。」
少女一臉捉弄得手的得意,翩然回身,足下一點,施展輕功飛遁而去。
霎時間,偌大紫曜明堂,只餘仰天倒臥,被迫樂土的燚明飛,形單影隻,更要做好餐草飲雨的心理準備。
時間流逝,也不知過了多久,神色平靜,甚至有點享受,從表情上絲毫看不出身體被縛,臥土嗆塵的燚明飛,忽然開口。
「敖小姐,還不打算現身麼?」
話音一出,隨苑中微風飄送四方,數息後,一道傾國傾城,相比仙兒出塵淡潔另辟路徑的媚腴身姿翩然而至。
巧足芊挪,落步也似弄舞,然仙兒之舞是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此刻這雙妙足乃至足上那道艷態身姿所帶來的舞媚,卻是起舞弄媚影,引仙墜凡間。
「原來燚大少爺如今的功力已是如此了得,奴家自覺已將氣息掩盡,聲形盡藏,不想卻還是被你發現了。」敖潔潔一開口,便是一聲「燚大少爺」,對於這個出自仙兒之後,含帶譏諷的稱呼,她欣然響應。
「你之氣息能掩飾,你身上那陣獨特的奇卉胭脂香氣卻隨風飄送,早已蔓延整個紫曜明堂,況且……」燚明飛身不能動,卻依然還是那副智珠在握,掌控一切的可惡語調:「……就算沒有香氣提示,我也知你早已身至。」
自信滿滿的神情語氣出現在一個身倒手縛,毫無自保之力的人嘴裡,敖潔潔雖有前車之鑒,但依然被激起心中火起。
「虛張聲勢,若非奴家疏忽了掩飾香氣,你再聰明,也不可能察覺奴家早已來到。」
「哦~~~,這麼自信,敢不敢一賭?」
「有何不敢,賭注為何?」
「非常簡單實用的賭注,如你所見,在這身作繭自縛解除之前,我無法動彈,此時此刻,一名呼來喝去,任勞任怨,由打由罵,如臂使指的隨侍丫鬟,顯得如此重要,你若賭輸,這個角色便由你欣然接受,時限則是到這身作繭自縛解除為止。」
呼來喝去,任勞任怨,由打由罵,如臂使指……,一連串刺耳字眼再再敲打敖潔潔的神經,尤其是燚明飛口吐這些字時,目光在自己身上不停遊走。
那種目光絕非是貪圖自己傾城麗色,倒是儼然一副主人家的少爺審度下人丫鬟,男尊女卑的可惡眼神。
「若是你輸了呢?」
「賭注講究公平,有來有往,而且我身為男子,先天優勢理當多承擔些,若是我輸了,便由我做你的侍從小廝,鞍前馬後,時限便定為你離島之日好了,你若十年不離島,我便做足十年。」
敖潔潔賭輸的時限是到作繭自縛無效為止,而燚明飛為自己定的時限卻是敖潔潔離開之時,兩相比較,燚明飛卻是要多承擔一些……,遠遠不止一些的一些。
敖潔潔沉默不語,燚明飛充滿自信的語調,讓她心生退縮。
同時,她依然想不到,自承認本身功力尚不到察覺自己行蹤的燚明飛,除了香氣之外,還有何方法得知自己已來。
對這份答案的好奇心,與為奴為婢的顧忌,在敖潔潔內心天平的兩端展開角力。
「哈,心生退意了麼,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既知回頭,本少爺倒也不吝放你一馬。」
四肢被縛,身落塵土,語氣卻是絲毫不改張狂,這種神情,此等語調,敖潔潔原本猶豫不定的內心大受刺激。
「哼,進一步虛張聲勢,你是吃準先前數次在本小姐面前有心算無心的小小勝利,必令本小姐內心留下智謀不如你的心魔夢魘,想借此進一步擴大優勢是麼,如此本小姐只能回你一句,你雖然智謀詭詐,但卻太過看輕女子了。」
雪顏蒸霞,欺霜玉容湧起一股發自內心的自信,言語間已不稱「奴家」,一句「本小姐」,無疑是對燚明飛那聲「本少爺」的有力回擊。
「你這一賭,本小姐答應了。」
「好,既然如此,賭約成立……你輸了。」
少年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目光並未投向敖潔潔,眼神漫無目的的遊走,似是在欣賞那幕東南西北各處皆同的藍天白雲。
「這數日以來,我這紫曜明堂外是何種情形,想必已不需我解說,仙兒因侍女之事,行色匆匆,風風火火的一頭扎入紫曜明堂,這一幕必定落入隱身於外面林中那些女弟子的眼裡,以我在她們心中的地位,以及仙兒來時的形色,她們不可能不回報,依仙兒在此地逗留的時間算來,此地情形必定早已傳入四大長老耳中。」
「我是拯救仙靈島的英雄,仙兒則是仙靈島的少主,同時這位少主手裡還握有克制我這名英雄的作繭自縛,況且仙兒這位少主又是夾怒而來,無論四大長老之中何人得到消息,必定會生出預防她這名魯莽衝動的少主仗持作繭自縛,冒犯我這名恩人的念頭,畢竟在此之前,那位少主早有當頭一雷的前科。」
當初高富帥隨敖潔潔初來仙靈島,便是被魯莽衝動的仙兒當頭一雷劈的去掉半條命,如此血淚斑斑的前科自然無法抵賴。
「既然生念,便會付諸實現,以四大長老的功力,以及仙兒在此逗留的時間,他們絕對能趕在仙兒將衝動怒火付諸實現前來到。」
「來到此地的他們,見仙兒施展作繭自縛,沒有理由不出手阻止,但此時此刻,我卻身中作繭自縛,被迫碩鼠碩鼠,樂土樂土,為何會有這一幕出現,原因很簡單……」目光轉動,眼神落到面色層層遞變,已非常精彩的敖潔潔臉上。
「……得到消息的四大長老有事脫不開身,無法親身前來的他們,將此事托付給一位擁有同樣功力速度,並且令他們毫不懷疑能勸阻衝動少主的可靠人選,此時此刻的島上,除弘法殿幾名功力條件符合外,對於這個人選,你覺得我該作何猜想?」
轟轟轟——!
一字一句如驚雷劈入耳中,將敖潔潔面上湧起的自信生生被劈碎。
……
可怕!
經歷內心半響的凝滯郁堵,最先自堵塞出湧出的便是這聲感歎。
能將如此方方面面整理的順序有條,成次分明,可怕!
能將牽扯這許多人的信息接駁串聯,絲絲入扣,可怕!
比起直至少年親口說破前,依然無法洞察乾坤的敖潔潔,燚明飛卻是在敖潔潔現身之前,已將這些信息統合整理,推敲出了事情的方方面面,前因後果。
這份領先於聰慧狡詐聞名的蛇蠍仙子敖潔潔不知多少步的反應,才是最令敖潔潔感到可怕的。
撐實羅衣的沃濡雙峰,因急速呼吸而起伏跌宕,呼衣欲裂,蛇蠍仙子檀口開闔,似是有字欲吐,但最終她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反觀燚明飛神色淡然,眉宇間似掩似露地起伏著得意。
「小潔兒,我已無樂土雅興,送本少爺回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