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聯邦,東都洛陽,紫禁城北宮,御苑萬壽湖,永春閣長秀亭。
周召共和歷2837年(皇歷1996年)的冬季,白雪紛飛,山河盡白。
就著窗外冰封的湖面,寥寥花雪,亭中的父女兩人正在對弈。
「他怎麼樣了?」
老者尋思良久,才落下一子,繼而問道。
「還是老樣子,」劉璃手執一子,凝視著棋盤,似是心不在焉,「一切都在計劃之中……」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老天子看了自己的女兒一眼,不禁苦笑,「計劃沒有變化快啊……」
劉璃沒有搭話,而是審思棋局,最後落子,定勢中原。
老天子歎息一聲,「若是以前的那種局勢,內有閹奴勢大欺主,中有群閥狼顧環繞,外有強國布網圍堵,我是不會選妳做太女的,因依妳的性子,必是要與他們鬥上一鬥的。而我天家手中的牌底,自保略有餘,但卻是無力進攻的。一山又一山……妳能爬的過幾座山?」
「我原本以為,我只能選擇一個好孩子或者乖乖女,立為太子或太女,任由他們擺佈,在這種聽話的延續當中,無奈的旁觀中國的衰敗、旁觀祖宗家業的腐朽,直至徹底的壞死……卻沒想到,竟然蹦出了個李恩凱,橫空出世不說,還以非人之神力雷霆掃穴,困擾我中國六十年的積弊被他以作弊般的手段清理一空……」
老天子看了看靜默一旁的劉璃,笑道,「所以,最後我才選擇了妳成為中華聯邦的皇太女,因為屬於妳的舞台,已經來到了。」
「他需要我們天家這塊金字招牌來作為幌子,好立穩腳跟;而我們也需要他的能力,強國興家。而在這一場我們與他都彼此心知肚明的陽謀算計當中,關鍵就要看妳能否抓得住他的心了。若是抓得住,便是我們劉氏天家的勝利,若是抓不住,便是我們的失敗……」老天子繼續歎氣,「這是——以我的無條件配合,所換來的一次『賭約』、一次機會……」
「原本我以為,他是那朱雀神力使,否則無法解釋他的成功……但是後來,我發現我錯了。朱雀神力什麼樣,雖然沒人見過,但畢竟知道個大概。而他,雖然知道朱雀神力的存在,但卻不只如此,譬如那些匪夷所思的科學技術,又是何處而來?他的出身來歷,又是何處而來?他流露出來的一些古怪話語、詞彙、思想……又是從何而來?」說到這裡,老天子看了看劉璃,繼續道,「璃兒,妳可知道?」
劉璃點了點頭,但依然沉默。
老天子見了,呵呵一笑,「璃兒,他是誰?」
「爹爹,他是……」劉璃抬起了頭,正面著父親的灼灼目光,平靜無瀾的說道,「——我的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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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青色的花信少女已經離去,獨剩一老者,端坐蒲團之上,不住地摸著鬍鬚。
「朕這算是贏了,還是輸了?」
老人的對面,桌子上擺著一面棋盤,上面棋子交錯,黑白混淆,亂作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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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李尤愈長時間的不露面,有關於銜龍病危的謠言越傳越重,甚至到了認為李銜龍早已病逝,朝中重臣捂瞞消息的地步。
而朝中的武要員,則數次前往銜龍閣中探望,倒是確定了李尤的確(只是)患病,正在病床上躺著呢。
於是,國務院的一切事務,便由天子代為處置,統帥武、總治軍國。
轉眼間,半個月快要過去了。
謠言基本已經平息,而朝中重臣,也基本適應了天子親政之事。
但是,水面下的暗潮,卻沒有安靜,反而越加洶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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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千年前,曹丞相銜龍以治天下,造成了深遠的影響。
銜龍以制之,則天下無堯舜,亦無桀紂,是太平——這便是銜龍制(君主立憲制)的(一句話)理論基礎。
如同為了獲取更過的理論和大義基礎,曹銜龍托借古制和先賢,從孟子的「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六韜》的「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惟有道者處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之天下也。」、《荀子》的「君民舟水之論」……但凡是沾得著「民本」的邊的思想論述,都被曹銜龍找了出來,推崇備至,頂上了神壇。
還不止如此。
能夠團結人們的。只有兩件東西:共同的理想和共同的犯罪。
俗話所說的人生四鐵:「一起扛過槍,一起同過窗,一起分過髒,一起嫖過娼」其實也是這種思維的具體表現。
如果說,曹丞相一人的所作所為,是有違禮法,名不正言不順的話……那麼如果天下人都如此了呢?
這,便是法不責眾了。
包括更改國號,由「漢」為「中華」,乃至後世的雙字名的官方推動流行……舉國上下大家都非禮了,那麼自然大家都是尊禮守法了,因為禮法變了。
——《春秋公羊傳》雲,「譏二名,二名非禮也」。
——前世地球,歷朝歷代的國號都是一個單字,可不是瞎起的。
——至於之後反覆數次的單字名復興,和單雙之爭,就不再贅述了。
這就是曹銜龍的「破舊禮」,史稱「銜龍定制,破舊立新」。
而後,歷代的丞相及下的官僚集團,其之自身都是既得利益集團的一員,他們焉能違背自身的利益階級?不,他們只會去維護自身的階級利益,只會不斷的完善它……
——人可以違背自己的利益,但階級絕不會違背自己的利益。
差之毫釐,謬以千里。
中國的思想化自此開始走向了另外的一條道路。
——比如說,類似於朱程理學這種的保守主義思想失去了大眾市場,成不了氣候、當不了主流了。
——比如說,儒皮法骨被更好的應用。
——比如說,成功萬世一系的劉氏天家,被世人捧上神壇,徹底神化。
總體而言,這是新舊意識形態和價值觀的戰爭。
而且,兩千年來,中華帝國、中華聯邦也不是未曾遭遇過危難,但是這些危難,有些是被自身度過,有些則是依靠朱雀神力使(geass持有者)的力量而度過。
但一些衰敗,卻也是有它而造成的,比如70年前的大同改革。
朱雀神力(geass),成也於此,敗也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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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洛陽的朱雀大道上,踏在金屬混凝土的平整地面上,四顧著這座熟悉又陌生的城市。
四腳大蜘蛛模樣的警用治安機器人揮舞著自己的金屬肢節,踩著嗒嗒嗒的節奏,口含電弧,強勢路過。
好像是長出了四隻輪子的大垃圾桶模樣的社會清潔機器人,宣揚著電磁馬達的嗡嗡聲,追逐著紙屑而去。
翅展超過一米、體長0.628米,仿若石炭紀的古蜻蜓一般的警用巡邏機器人在空中翩翔而過。
身高兩米、魁梧若山的重金屬裝甲人形機器人,沉重的步伐和高靈活性的腿部反關節設計帶來了優異的性能,擔當著警用鎮暴機器人的職責。
不僅僅是洛陽,而是全中華聯邦範圍,現在都充滿了這些金屬色的傑作,巡視著每一寸的中華疆領,忠心耿耿。
——對於李尤的忠心。
周崇禮的餘光掃視著這些金屬色的恐怖,壓低了面孔,腳下毫不停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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豐樂樓,洛陽酒店之首,也曾有著「天下樓首」之稱,可謂是中華聯邦自古以來的餐飲業的魁首、風向標,它的一舉一動,都會引得天下間的矚目、效仿。
走入大門,迎首來了個迎賓,便衝著他搖了搖頭,示意不用上前,周崇禮自己走到了正廳之後的大櫃檯,敲了敲檯面,吸引了一位正在低頭盤算的掌櫃的注意力。
「哎喲!」那掌櫃一抬頭,見得是周崇禮,不禁在胖臉上堆積出了一張恭敬的笑容,「周官人!您怎麼來了?對了,今天來了些新鮮的東洋魚翅,可都是極品,小店的『金銀翅』可是一絕,您不來點兒?」
「不了,」周崇禮笑著拒絕,「我今日可是要吃八珍宴的。」說著,他從袖口中摸出了一張請帖,貼在檯面上,推給了這位張掌櫃。
張掌櫃結果這張請帖仔細一看,便合上了,還給周崇禮,「周官人,臥萍居有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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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著一位領路的服役,走過了勾勾回回的廊道,終於來到了一處獨立的園屬,位於豐樂樓正中,團團包圍,不為外界所知。這一處小小園屬之中還有著一片小小的湖泊,結了一層薄冰,撒下些雪絨,別有一番清寒的意境。
屏退了服役,周崇禮正了正衣冠,隨即上前敲門(現代化的門環,有電子門鈴之用),不一會兒就聽到了有腳步聲前來。
「問道何方?晨鐘暮鼓,青燈獨耀,照不盡,六塵六根又六識。」
聽聞門中此句,周崇禮清清嗓子,低吟道:「正道滄桑!怒目慈悲,戒刀當斷,十八子,斬卻三千煩惱首。」
門開了,內中走出一人,面白青須,一襲白衣,氣質溫,卻見他拱手道:「周兄!快請進!」
「皇甫兄,請!」
周崇禮也是一禮,然後同皇甫育之並肩而游,行入園中。
踏著青石小路,皇甫育之領著周崇禮來到了青萍小池邊的一座小房,這小房烏磚白璧,盡顯清奇致,正是臥萍居。
站在門前,皇甫育之卻忽地開口道:「周兄,我等今日難得興,當不醉不歸!卻是不能被俗務糾纏,當關了通信才是!免得為人所擾,敗壞了興致!」
「皇甫兄,請放心!我今日便未曾帶什麼電子物件,不會被打擾的……」周崇禮笑了起來,「那姓李的聽不著的!」
皇甫育之點了點頭,這才推開臥萍居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