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斷劍,錚亮顫鳴,彷彿是在為將痛飲魔血而歡呼,裂痕密佈的劍刃噴吐著懾人殺意,倖存的一尺劍鋒,不沾染絲毫血跡,紫**血如斷了線的珠子一般不停滴落,森然劍鋒直指妖獸咽喉。
一寸的距離,就可以徹底解決這這嗜血凶狂的妖獸!可是,這一刻,不知什麼原因,殺伐果斷的長黎居然猶豫了,顫鳴的斷劍定格在了這一瞬間,依稀之間,長黎的雙眼彷彿痛徹九天十地,穿透了氤氳煙霞的遮攔,看到了畫外世界,看到了在夜雨之中慟哭的青衣女子,聽到了她跪在雨中撕心裂肺的祈禱。
「公子,請不要傷他,拜託了。」青衣女子疾呼一聲,祈求長黎手下留情,與此同時,玉手掐動印訣,收起橫亙在夜空之上的畫卷。瞬息之間,漫天彩霞悄然消散,長黎與未明衝出了畫中天地,同時回歸現世。
未明龐大的身體劇烈顫抖著,掙扎於理智與瘋狂的邊緣,仰天怒嘯不止。他眼中的血色雖然褪盡,可猙獰的面相之上依舊是一臉凶狂。
暴雨淋漓,青衣女子背負七弦古琴,沐雨而行,青衣早已濕透,如雲秀髮凌亂地披散在身後,任憑晶瑩的雨珠滴落,她對未明沒有絲毫畏懼,一步步走向前走來。
「危險。」長黎開口提醒道,儘管在青衣女子的影響下,他對這頭「妖獸」的印象有所改觀,可敏銳的直覺還是察覺到了絲絲危險的氣息,潛伏與未明體內的嗜血與凶狂,與他本人的神識靈魂緊緊糾纏在一起,驅不散,化不開,縱然再如何克制,骨子裡的本能不可能有太大改觀。
「姐……姐……」未明嗚咽不止,隨著理智逐漸佔據上風,他身體上嗜血的鮮紅色逐漸黯淡,熾熱的氣息緩緩冷卻下來,一身鱗甲,重新化為了那種略帶暗紅的黑,很有金屬質感。唯一遺憾的是,他似乎只能發出幾個簡單的音節,喉嚨裡不停嗚咽著,卻不能表達出來心中所想。
「未明……」青衣女子喃喃自語,玉手輕輕撫摸著妖獸傷痕纍纍的鱗甲,大滴的淚水不停滑落。
妖獸緩緩抬起滴血的雙臂,想去撫摸青衣女子的身體,可惜,被長黎斬斷的巨爪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重生,他猶豫再三,最終還是頹然地放了下來。短暫的清醒,或許只是曇花一現,他很恐懼自己再次陷入瘋狂,儘管倖存的理智不是很多,可他潛意識中,還是害怕傷到自己的姐姐。
「未明,無論付出多大的代價,姐姐一定會幫你蛻盡這身魔殼,恢復人類之身的。」青衣女子無暇仙顏輕蹙,明媚的清眸中流露出異樣的堅定。
「殺……殺我……」未明以僅存的理智呼喊出了心中的祈求,未明自小心志堅毅過人,身體的苦痛斷不至於使他如此絕望,真正令他痛苦地難以自已的是昔日親手屠殺半數族人的記憶。不論如何,大錯早已鑄成,乘此機會了此殘生更勝日後為禍人間。
「不!從前都是你來保護姐姐,如今就讓姐姐保護你一次吧。請相信姐姐,我一定會盡快修行到師尊的境界,到時自然會有辦法替你蛻盡魔軀,恢復人身。」青衣女子取出一枚晶瑩剔透的珍珠,歎息道,「這是一枚東海蚌妖所誕的妖珠,被師尊收取後贈祭煉為法器,雖然僅僅只能使用一次,可因為產自至寒海域的緣故,亦可冰封你千年。不過放心,姐姐不會讓你等這麼久的,最多百年,姐姐一定會救你出來。」
「吼……」未明仰天怒吼一聲,嗜血的光芒在失神的瞳孔中一閃而逝,所幸他還是以極大的毅力壓抑了下來,始終守得靈台最後一絲清明。
青衣女子掐動印訣,解開珍珠上的禁法,瞬息之間,森然刺骨的寒氣瀰漫四方,這座山峰上空,傾盆夜雨開始大片大片凝結成潔白的雪花,白皚皚的冰寒霧氣從地面蒸騰而起,將此處掩映的如夢似幻。
青衣女子撥開未明獠牙猙獰的血盆大口,將珍珠輕輕放入其中,刺骨的寒氣在未明體內自內而外湧出,蒸騰的白霜如落葉般凝聚在他身上,一層晶瑩的冰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他身上凝結。
未明猙獰的面孔蠕動不止,獠牙叢生的大口卻勉強擠出了一絲欣慰的笑意,凶狂的天性控制著它本能地抗拒這種來自外力的束縛,然而殘存地理智卻死死地抑制著自己的身體。這是一場理智與天性爭奪身體控制權的戰爭,人最難戰勝的敵人,與己相爭,往往才是最為殘酷與艱難的,誰也不知道,此刻的未明究竟忍受著多麼巨大的痛苦。一身鱗甲下隱藏的堅實肌肉,如一條條盤踞在身上的小蛇,拚命掙扎扭曲,在兩股意志的操縱下生死相搏。妖艷的紫**血不甘地湧動著,可惜,失去了炙熱的溫度,它也只能緩緩冷卻成一片片紫色的冰晶。
長黎手持斷劍,面無表情地立身飛雪中,將森寒的劍刃死死地抵在未明咽喉一寸前。長黎雖然自始至終都未曾多言,可在心底瑤琴與未明這對姐弟已經贏得了他的尊重,沃野藏麒麟,這對出身低微的姐弟,絕非池中之物,他日因緣際會,未必不會有所成就。不過也正是這個原因,他才更加警覺,未明重傷之軀都已經超乎想像的強大,瑤琴的計劃若是失敗,後果必然不堪設想。
如果事情真的演變到了那一步,由他出手終結未明的性命,或許對他才是最大的解脫,而且這個結果無論是對瑤琴還是未明,都更好接受一點,同胞至親骨肉相殘,終究是太過殘酷。
未明心志之強大簡直不可想像,一炷香的時間之後,理智終究還是佔了上風,他徹底地壓服了嗜血的本能。
「姐……姐……」未明喉嚨裡咕隆著畢生的牽掛,含笑接受了自己的結局,只要瑤琴無恙,他根本不在乎自己的生死。
「姐姐一定不會讓你久等的!」瑤琴輕輕哼唱著小時候的歌謠,流淚為未明送行。不過這次卻是喜極而泣、未明未死,這已經算是最好的結局了,她又如何能奢求更多。
長黎與瑤琴終於鬆了一口氣,妖
珠神力非凡,瑤琴全力催動之下,甚至逆轉了方圓十里的天象。潔白的雪花片片飛舞,銀白的雪地上,憑空凝結出了一道一張長的冰柱,未明靜靜地躺在其中,彷彿熟睡了一般。儘管他的相貌依舊猙獰,神態卻是安詳了不少,心甘情願被冰封在了寒冰中,總強過如野獸一般四處嗜血屠殺。
「多謝公子相助!未知公子大名,煩請相告。今日承此大恩,瑤琴日後定當厚報。」瑤琴收拾心情,向長黎輕施一禮,開口詢問道。
「叫我長黎就好。」長黎的話語並不多,雖然妖珠的寒氣皆蘊於未明體內,可依舊引得天象大變,十里寒山,飛雪連天,這麼長時間折騰下來,長黎和瑤琴身上都凝結了一層厚厚的冰霜,所幸長黎身強力壯,瑤琴修為過人,才不會對二人造成太大困擾。
「我為追尋未明蹤跡,擅離師門一載有餘,如今心願了卻,理應回去向師尊請罪,縱然有所責罰,瑤琴亦甘心接受。長黎公子,後會有期了。」瑤琴重新祭出山河畫卷,虛幻的一角天地在飛雪中徐徐展開,將沉睡的未明收入其中。
長黎默默收起斷劍,問出了最為關心的問題:「姑娘可知此處距離中土刑天部族還有多遠?我從北海之濱南下群山,水復山重無盡,孤身一人幾乎忘了前行多久,若是姑娘知曉,煩請相告。
「人族九十九部王族,每一部都稱雄一方,所轄之地浩瀚無垠。我為追尋未明,自中土之北相柳部族往此整整飛了一年,你若是僅僅依靠腳力,前程恐怕遙遙無期。」瑤琴收起畫卷,微微沉吟道。
「哈哈!前路雖遠,卻有盡頭,既知路未盡,又煩何事憂?」長黎仰天長笑一聲,脫下被冰水浸透的獸皮短衣,赤身走向遠方。他本性開朗,既然失去了過往,時間對他而言就是最無意義的。
夜盡天明,白雪依舊紛飛,轟鳴的山洪夾雜著斷裂的冰層,奔湧向未知的前方。長黎漫無目的地行走在銀白的雪地中,閒看群山起落,靜賞雲散風起,彷彿一頭落單的孤狼,孤獨卻驕傲。
未知的前路,往往更讓人期待,正如未知的人生,因為誰也不知道下一個拐點在哪兒,無論是斷壁絕崖還是康莊坦途,縱然不願縱然無奈,卻無力改變,依舊得往下攀沿。
三個月的時間,眨眼即逝,無論心志如何堅毅,長黎始終還是一個人,孤獨的旅程走得久了,難免會疲累。
山重水復之後,古老的叢林終於暫時消失在長黎眼前,南下十萬山,越往南越是凶險,這三個月以來,他一路上曾數次遭遇妖獸,所幸他的修為已臻至先天神道四十九劫,縱然是單純地比拚體質,也比一般的妖獸都要強橫不少,一路總算是有驚無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