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屋子真暖和啊，隔著一道門外頭寒風刺骨，屋裡頭卻是熱氣撲面，可這一瞬，沈承厚卻是覺得心裡頭涼透了，原來，他只要不同意就要面對這樣的威脅，跟從前的每一次一樣。
七夕同樣回頭，卻是下意識去看姜氏，瞧見姜氏微微點了點頭，忙不著痕跡地轉開頭，霎時就明白上次姜氏怎麼會去跟她娘說那番話了，想必是那時候老爺子他們就在打這個主意了，姜氏知道了不好說得太過明顯就隱晦地提了一下。
想明白此中關係，七夕就冷笑了一下，乖乖地站在她爹身邊沒說話，這些人當真是永遠讓人沒法去期待，而她這時候也不想去問她爹要如何做，她總覺得她爹心裡頭都有數。
「爹……」沈承厚看到他爹臉上的表情，緩過神來苦笑了一下，輕聲開口問道，「爹，這是誰的意思？」
「誰的意思不重要，家裡到底為了啥這麼忙活我不信你不知道？這樣事兒還用我張口？不該你替你侄子想在前頭？」老爺子瞧見他的神情心裡不由一喜，想起以往老三隻要露出這樣為難神情，到後頭就一定會妥協，頓時語氣就強硬了起來，順帶掃了七夕一眼，看這死丫頭還怎麼壞事兒。
「這麼說是爹的意思。」沈承厚說道，同時心裡暗暗歎了口氣，還問什麼問，不是早該想到嗎，爹說得對，誰的意思已經不重要了，就慢慢開口道，「好。」
看著沈承厚帶著七夕倏然轉身再次開門離去，老爺子愣了一下，這才急慌慌在背後開口喊道：「你這是啥意思？」
可那爺倆這次卻是連停頓一下都沒有，門就在眼前輕聲卻是很堅定地被關上。
「爺，他說的是啥好？到底是啥意思？是答應去許家給我說話，還是……」沈敬博一看人都出門了就急了，想到後頭的可能忙拉著他爺問道。這、這不會是打算捨了六畝地也不給他去說話吧？
「別胡說。」老爺子厲聲打斷他的話，也不知道是在勸慰沈敬博還是在說給他自個兒聽，「沒問清啥意思別亂說說話，你三叔……」
老爺子說著轉頭看了看圍坐一圈的人。想找個人出去攆上老三問問是啥意思，可卻看到所有人都低下頭去避著他的眼神，這口就有些張不開了，而沈承安和沈惠君更是直接站起身，連看他一眼都沒有就回了屋子。
沈承安的關門聲比起沈承厚要大得多，砰的一聲重重地響起，所有人都被嚇得抬起頭來，連老爺子都皺了下眉頭。
唯有老太太沒有什麼反應，連歎口氣都沒有，只是垂著眼開口：「不早了。都回去歇著吧。」
看老爺子沒說話，沈敬博就有些不依不饒想鬧，卻是被沈雲仙拉了一下示意他也要看看火候，瞅瞅老爺子面如寒冰，沈敬博到底還是憋著氣回了廂房。餘下人也都悄沒聲息地出去了。
這麼一會兒的功夫，沈承厚爺倆卻是早已遠離了老宅，七夕看一眼路再看一眼她爹，猶豫著怎麼在回家之前開口。
「爹，我爺的意思……」磨蹭了半天，七夕才試探著開口，有意聽聽她爹的口風。老爺子說得那麼明顯她爹指定聽懂了，關鍵是待會兒回家也不能瞞著她娘，她就想問問她爹是啥意思。
「你爺……到底是不甘心把那六畝地給了咱家啊。」沈承厚牽著小閨女，卻是忍不住仰起頭，幽幽地歎了口氣道。
大月亮地照著的村子裡頭靜謐一片，這樣的夜晚竟然連幾絲風聲都沒有。七夕長得矮自然看不清她爹的表情，而且她爹還是仰著一下頭，可不知道怎麼，她就是彷彿藉著月光瞧見了她爹眼裡頭有淚光閃過一樣，霎時心裡頭也疼了一下。
「爹……」七夕的聲音也有些哽咽了。手抓緊了她爹。
「沒事兒。」沈承厚就是一時實在沒忍住心裡頭的難受，可到底該怎麼做他心裡頭還是有數的，早就該想開了不是嗎？就伸手把小閨女拉近一些，輕輕道，「他要……就給他吧，就當……報生養恩了。」
七夕聽了一怔，就抿抿唇沒再說話了，知道他爹這會兒心裡頭指定難受，就算是她想要讓她爹開心一些也不急在這時候，而且剛才她爹的話讓她想起了當初小姑的話，不知道他爹是不是也想到了。
爺倆一路無聲回了家，遠遠地瞅見大門竟然是開著的，裡頭正房的燈光也透了出來，一看見他倆敬晟就咋呼著跑了過來：「爹，小妹，你們咋這半天才回來？」
「你咋不進屋去，外頭多冷？」沈承厚顧不得別的忙拉住二兒子，碰碰兒子的臉冰涼的就馬上出聲訓斥道。
敬晟笑嘻嘻毫不在意，推著他爹和小妹進了院子，轉身利索地掛了大門，這才道：「我娘著急爹你跟小妹咋這半天都不回來，早知道我也跟著去好了，誰知道他們會不會欺負你們？」
沈承厚聽到兒子的話愣了一下，就站住了，敬晟看他爹停住不明就裡，還以為自個兒說錯了啥了，就詫異問道：「爹？咋了？」
「沒事兒，走，爹進屋還有事兒要跟你娘說。」沈承厚拍了拍兒子的頭，突然發現這幾個月孩子好像長高了不少，而且，滿口的話都是對老宅的防備，和對他們的擔心。
李氏看丈夫和小女兒回來也放了心，先忙著接過帽子外衣，又給倒了熱水這才道：「咋說的，沒難為你們吧？」
聽著妻子小心翼翼卻又擔憂的話，沈承厚最後一點兒心裡頭的鬱鬱也消了，就把剛才在老宅的事兒一五一十說了。
許是看丈夫今兒個神態意外的平靜，再說早先就知道是為啥事兒去的了，李氏再開口倒是沒有什麼火氣，只是語氣裡頭多了無奈，歎氣道：「他們這是又想幹什麼？」
「還能想幹什麼？不就是想非得逼著咱家給沈敬博說個好話啥的？都不是我說話難聽，我爺就是盼著孫子出息，也得看看是啥樣的吧？就這麼一股腦地把啥念想都放在沈敬博身上，卻不想想，他連在咱們這村裡頭唸書都不出挑，年紀又那麼大了，真要是往後托了人進了縣城啥的，那也準保是去丟人去了，還指望他出息晟說話一向都是一針見血的，又撇了撇嘴接著道，「而且還沒見過這樣的，咋咱們就非得應了這不合規矩的要求了？不應還開始……」
被敬文給拉了一下，敬晟最後嘴裡的「威脅」倆字沒說出來，可顯然對老宅這要求心裡頭存了不小的怨氣的，就使勁兒跳上炕坐在炕沿那生悶氣。
「哎！」李氏重重地歎了口氣，看著丈夫道，「她爹你做得對，這事兒咱說啥都不能開這個口，許家能來給咱賀開張，那是天大的臉面了，咱哪能不知道好歹還提這樣的要求，就是換了咱家幾個孩子也不能生出這樣的心思來。就是，這地……」
一開始聽到老宅的非分要求是氣憤，慢慢地再聽到就變成了心裡頭有氣，到現在竟然覺得心頭沒啥感覺了，李氏也不知道這是不是就是心死了，甚至她還想開口勸丈夫，要不就把那六畝地還給她們得了。
這要是換了一開始指定不行，那時候聽說啥都不給就要把她們給分出來，李氏覺得天都要塌了，可不過才幾個月功夫，她心裡頭竟然覺得這六畝地留在自家有些燙手。
「給他成不？」沈承厚終於在妻兒的注視下緩緩開口，看見聽得他開口妻兒瞬時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隨後又都鬆了口氣的樣子，就不由笑了。
帶著安撫的笑意道：「這地到底不是屬於咱們的，咱家想要啥還是自個兒掙吧，要是你們都沒啥想法，明兒個我就去找里正，當初分家經過村裡分來的，如今還回去，也得有個說法才是。」
李氏臉上頓時一喜，沒有想到丈夫也是這個意思，而且還主動提出了要經過里正，確實是如此，這地就是還回去也不該不明不白的，就忙不迭點頭。
「對，給他們，是他們的東西咱不稀得要，咱家也沒欠啥了，當初在老宅住那些年，家裡啥活兒都是爹娘和我哥姐咱們幹得多，咱們沒吃著他們啥，不就是惦記著這六畝地嗎？給他們，都給他們，看往後他們還有啥說的。」敬晟也不氣了，過來高興道。
「嗯，給了就給了唄，還真把這幾畝地當成啥寶貝了，拿著別人的東西咱們心裡還不願意呢，咱家那五十畝的莊子不比他們多？」雲朵心直口快，很是不屑一顧道，一出了全家人的想法。
七夕聽了也笑著跟著點頭，可不就是因為現在自家有莊子了，當時費盡心思才爭來了六畝地，分家文書上頭寫得明明白白的六畝地是歸了她家的，可現在被人這樣惦記著，不論是她還是家裡其他人，寧肯捨了這地也要換個清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