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官中待過的人總是有些不同尋常,就算是賀大年幾個和鏢局的鏢頭學過拳腳,也不過是看起來結實,而沒有那種官中養成的幹練和堅韌。
崔奕廷倒是沒有發覺。
給朝廷辦事的人,尤其是崔奕廷用的那些人多多少少都很謹慎,「我們經商的人不一樣,下去收貨也是睡在百姓家裡,尤其是賀大年他們,說說笑笑都能帶幾分福建的口音,也算是入鄉隨俗,你從京裡帶去的人哪裡懂得那些。」
「與人打交道這些東西你們是學不來的。」
讓婉寧這樣一說,崔奕廷還真的覺得有些不妥,「我也找了幾個經商的人帶著,在福建一帶走過商的。」
婉寧道:「焦無應要帶人去福建,為的是我們明年的新茶。」
姚家和沈家在福建一帶買了茶園,這樣下去收茶更加順理成章。
崔奕廷眼睛發亮。
說著話焦無應已經進門,見到婉寧和崔奕廷上前施禮。
焦無應道:「東西都準備好了,我帶人明日就離京。」
婉寧點點頭,「路上要小心,大過年的就打發你回去。」
焦無應忙低頭,「咱們走商隊的,這些年早就習慣了,收茶就要在這時候下去,晚了就被人捷足先登,只能吃人家的剩貨。」
焦無應一開口,崔奕廷知道焦無應比他找來的幾個在福建經商的人更要老道,沉著冷靜地站在那裡,彷彿所有生意都瞭然於胸。
如果有這樣的人幫忙,他做事自然更加方便。
崔奕廷笑著看婉寧,「那就讓焦掌櫃跟著我辛苦一趟。」
焦無應忙行禮。「崔二爺這樣說,小的萬不敢當。」七小姐已經囑咐過他,因為七小姐的新茶,他們跟福建的商賈已經有了生意往來,就算幫不上崔二爺的忙。也不至於會成為拖累。
焦無應出了門。
婉寧看向崔奕廷。福建的事不容易辦,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順利回京,「在福建。一切都要小心。」
聽到婉寧的話,崔奕廷只覺得整個人都飛揚起來,「你放心,有些事成與不成之間,只在於付出多少努力。王盧江那邊我有幾分的把握。」
聽到崔奕廷的話,婉寧放下心來。
崔奕廷道,「皇上命我過年之後去福建,宮裡也卸了職,讓我安心地在家裡休息一陣子。」去福建是個苦差事,這樣安排也順理成章。
張戚程要跟著同行,雖然朝廷的公已經下了。真正要走恐怕也要籌備月餘。
婉寧道:「你是準備要先走?」
崔奕廷道:「先走一步,至少要在朝廷書到福建之前去見王盧江。」
早一步就更加有了主動權。
晚上,昆哥就知道了崔奕廷要離京的消息,小臉頓時垮下來,「晚點走吧。就要過年了,至少過了三十再走,我還想著今年家裡能熱鬧。」他惦記著自家池塘裡那些小活魚,要和崔二哥一起捉魚烤魚吃,他連炭爐都備好了,本來是歡歡喜喜來跟崔二哥說,現在心裡頓時覺得空落落的。
崔奕廷走的時候,各家已經掛好了大紅燈籠,京裡到處都有炮竹聲響,婉寧坐在馬車裡,看到崔奕廷帶著幾個人騎馬走上了出京的官路,這才吩咐童媽媽,「我們走吧!」
崔奕廷一路向東走,開始馬騎的飛快,後來卻漸漸慢起來,陳寶還覺得奇怪,正想要上前詢問,卻發現崔奕廷拉扯韁繩,馬豁然轉了個圈又向回奔去。
這是怎麼回事。
陳寶幾個面面相覷。
是二爺又想起了什麼?不管怎麼樣,以這樣返回的速度,一會兒工夫恐怕就能進城了。
陳寶苦著臉,忙跟著追回去。
崔奕廷不知怎麼的,總覺得有一條線扯著他,讓他幾次都想要轉過頭去,早知道就不那麼果斷地前行,哪怕走的時候再回頭看看也好。
雖然只能看到她的馬車,但是從心裡是個慰藉,總覺得不管他去哪裡,至少他惦記著的人也在那裡等著他回來。
馬很快停下,那輛馬車只留下了車輪碾壓的痕跡。
走了。
看到他走了,自然就不可能留在這裡,畢竟是京郊,賀大年他們會護著她回去,這樣他也就安下心。
「二爺是不是有什麼沒有囑咐的。」陳寶跟的氣喘吁吁。
「沒有。」崔奕廷開口道。
幾個人幾匹馬就這樣站了一會兒,馬兒都開始互相撞頭詢問,為什麼會在這時候停下來。
空落落的大路,幾乎沒有人來往。
「二爺,我們走吧,還要趕很遠的路,別錯過了宿頭。」
崔奕廷頜首,卻沒有去拉扯手裡的韁繩。
過了好一陣子,崔奕廷才讓歡跳的心平靜下來,正準備去扯韁繩,卻看到不遠處一輛馬車又慢慢地馳過來。
那輛普普通通的青篷車卻讓他的眼睛發亮。
馬車停下來,趕車的車伕立即發現了崔奕廷也顯得很驚訝。
跟車的婆子跑上前兩步,將車上的人扶下來。
穿
著紫貂氅衣,青色百褶裙的女子走了幾步,親手取下了頭上的冪離。
四目相望,許多話不必說出口。
崔奕廷不由自主地彎起了嘴角,露出笑容,之前還覺得自己有些癡傻,而今覺得等這一時半刻比什麼都值得,遠遠的相望,他卻覺得這次將她看得最為清楚。
一眸一笑,都在他心中,永遠也不會相忘。
親事剛定下來,他應該留在她身邊,卻為了將來他要去福建搏個綵頭,將來世道安穩,他們才能相扶到老。
他也算是等到了這一天。
少年乾淨的臉上浮起清澈的笑容。
一雙明亮的眼睛看著她。
自始至終她都沒有跟他說一句道別的話,所以她讓人調轉了馬車,明明知道他已經不在這裡。卻沒想到轉過頭來,看到的是少年鮮衣怒馬,站在不遠處眺望著她。
此番遠去,善自珍重。
到了嘴邊的話,卻說不出口。只是相望著。再一次送他離開。
等他回來之時,首夏猶清和,芳草亦未歇。正該是最好的時光。
崔奕廷,早去早回。
……
婉寧回到姚家,剛進門就看到姚婉慧迎出來。
姚婉慧臉上滿是緊張。
「怎麼了?」婉寧問過去。
「三太太喝錯了藥,」姚婉慧有些著急,「多虧我母親這些年常在族裡幫襯。見到藥渣就看了出來。」
說著話,婉寧和姚婉慧一起到了張氏院子裡。
下人忙碌著跑來跑去,院子裡跪著三四個小丫鬟,一個小丫鬟面前還擺著藥渣,旁邊的婆子想要拿走卻被落雨喊住。
「七小姐,您可回來了。」
「跟我父親說了沒有?」婉寧問過去。
落雨點頭,「去說了。也打發人去請了郎中。」
說話間婉寧已經踏進了張氏房內。
姚婉慧的母親鄧氏正扶著張氏,鄧氏手裡拿著一隻勺子在張氏嘴裡壓著,「快,吐,吐出來。」
張氏不停地搖手。眼淚已經淌下來。
鄧氏皺起眉頭:「我就不信了,剛吃下去的東西怎麼能吐不出來。」
婉寧看向童媽媽,「拿根羽毛來。」
童媽媽明白過來,立即讓小丫鬟去廚房裡。
媳婦子從廚房裡還沒有宰的大鵝身上拔了一根羽毛,跑著送到婉寧手裡,婉寧遞給了鄧氏。
鄧氏趁著張氏要說話,將羽毛從張氏嘴裡塞進去。
屋子裡所有人都盯著鄧氏。
不論鄧氏怎麼做,張氏都能忍住嘔吐,身子抖了抖什麼都吐不出來。
婉寧忽然摀住了口鼻,「什麼味道,這羽毛洗沒洗?上面好像沾了東西。」說著向張氏嘴裡望去,頓時做出嫌惡的表情。
張氏看到婉寧,突然感覺到一股的雞屎味兒在嘴裡擴散開來,再也忍不住一口吐在痰盂裡。
鄧氏指著痰盂,「這是含了巴豆的湯水,這時候吃是要掉胎的。」
……
「太太這是怎麼了?」
趕過來的楊姨娘臉色蒼白,看到地上的藥渣更是驚駭的差點脫了相。
打胎藥,家裡怎麼會有打胎藥,還送到了太太屋子裡。
楊姨娘看向身邊的夏鷗,夏鷗也跟見了鬼般,差點就要跪在地上,多虧了楊姨娘伸出手來死死地將夏鷗攥住。
她買藥回來是要給程姨娘送去,卻沒想到這藥端來讓太太吃了,這是她好不容易打聽到的方子,不需要那些常見的紅花、附子、麝香,而是用巴豆,吃了之後會讓孕婦大洩不止,月份小的婦人八成會小產。
「是夏鷗,夏鷗去過小廚房。」
跪著的丫鬟伸出手指向夏鷗。
夏鷗忙搖手,「不是我,我沒有做什麼,我只是去給姨娘端碗湯,我……我沒有碰那些藥……沒有……」
「在這裡問什麼?」姚宜聞的聲音傳過來。
楊姨娘更加慌神,不知道是福是禍。
「讓婆子將人送去柴房裡,問個清清楚楚,凡是去過大廚房的人都要詢問,一個都不能漏下,到底要查個仔細,這巴豆是誰帶進來的。」
婉寧站在一旁看著小院子裡的女人哭哭鬧鬧。
童媽媽低聲道:「您放心,小姐身邊的人好些時候不是大廚房了。」
婉寧點點頭。
「郎中來了,郎中來了。」
一連串的聲音由遠至近。
張氏驚疑的目光落在婉寧身上。
婉寧微微一笑,慢慢來,還有幾個月要慢慢折騰。
……
「長公主,姚五爺已經等了一個時辰。」
嘉寧長公主聽著下人稟告的聲音,膝上的書怎麼也翻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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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知道張氏和姚宜之的事,她就一直沒有見姚宜之,沒想到這次姚宜之卻一直等下來。
心頭湧起一陣的煩亂,嘉寧長公主還是站起身去了西院。
姚宜之坐在屋子裡,俊朗的眉目中有幾分的倦容。
嘉寧長公主忽然想起姚老太爺的病,又要準備春闈,又要照應父親,大約是忙壞了吧,一股可憐的情緒慢慢從嘉寧長公主心中滋生出來。
「有什麼事?」心中那般思量,卻故意硬著聲音。
姚宜之站起身向嘉寧長公主行禮,等到嘉寧長公主坐下來,姚宜之道:「長公主可知道姚三太太的事?」
嘉寧長公主點點頭,卻又搖頭,心中頓時有幾分的不快。
姚宜之慢慢地道:「姚三太太有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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