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先生瞪圓了眼睛看昆哥。
心裡嗤笑一聲,說大話,當著這麼多人竟然敢說這種大話。
若是他沒有教沈元坤也就罷了,沈元坤在他的學堂裡旁聽了幾日,到底有幾分本事他怎麼可能不知曉,若是個聰穎的孩子,至少也要像邱章一樣,渾身上下透出一股的伶俐,他教的會,他沒教的也能對答如流。
沈元坤的資質充其量也就是個中上等。
松先生轉過頭去,「邱章你過來,先生有話要問你。」
無論在什麼時候都意氣風發的邱章,今天忽然畏手畏腳起來,抬起頭看了看父親和身邊的錢敏、吳子息才磨磨蹭蹭地走過來。
松先生道:「邱章,你說說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松先生臉上沒有半點擔憂的神情,顯然很信任邱章。
邱章看著昆哥,吞嚥一口,想要否認卻看到昆哥手裡的紙箋,邱章頓時眼皮一跳。
昆哥將紙箋交給楊敬,「先生,這是邱章給我寫的約書,邱章說,若是我學不如他,再次挨打,不能日後尋他麻煩,是我心甘情願和他比試。」
沒想到會有約書。
松先生不由地一愣。
這個沈元坤,不愧是商賈家子弟,這麼小就會耍弄心機,非要等到現在才將約書拿出來。
松先生頓時怒氣又盛了幾分。
冷風從領子灌進來,邱章迎上松先生的目光。頓時縮了縮頭。
「章哥,到底是怎麼回事?」
父親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錢敏和吳子息兩個乾脆不說話,眼睛裡透出幾分懷疑。邱章皺起眉頭,他從來沒有這樣丟臉過,若是連沈元坤都贏不了,日後再學堂在家中他都抬不起頭來。
想到平日裡沈元坤的懦弱、無能,邱章梗起脖子,「比試是沒錯,你贏了我是你使詐。問我的都是先生沒有教的,你是不是對上次的比試耿耿於懷,找了人來幫忙?」
邱章說著看向松先生。「我上次是好心要幫沈元坤,沈元坤卻要跟我比試,既然他輸了,挨打是自然而然的事。怎麼能怪得了我。這次是他使詐……就是他……」
邱章話音剛落,昆哥道:「那你說說比什麼行?」
比什麼行。
松先生早已經講過了《千字》、《孝經》、《大學》及《中庸》,沈元坤在學堂上背誦過《千字》和《孝經》才旁聽入學。
倒是先生開始講《論語》和《孟子》那個沈元坤倒是沒有學過的模樣,比誰聽得都要認真,即便是這樣,先生提問他還磕磕絆絆不能暢答。
邱章抬起頭看了一眼松先生,松先生沒有說話。
這次就因為背《孟子》他一時大意才輸給了沈元坤。
他從三歲就開始在祖父跟前讀書,族中兄弟們誰也及不上他。為這件事祖父早早就讓他去族裡讀書,他是讀完《論語》才跟著母親來京裡。來到松山學堂之後,先生當著父親的面誇他,說他比旁人強的不止一點點。
於是課下家裡另請了一位西席,讓他多學了《尚書》。
沈元坤這個年紀是不可能學到《尚書》的,想到這裡邱章心裡一動,「我們背《尚書》。」
松先生看過去,楊敬的眼睛明顯深沉起來,讓一個七八歲的孩子背《尚書》有些太強人所難,本來他想要制止,卻看到楊敬那晦澀的神情,他忽然全身如火般燒起來。
哈哈,楊敬也有今天。
他等的就是這一天,何必要跟楊敬客氣。
他教的學生,不過比沈元坤大兩歲而已。
兩歲的差別,算不得什麼。
只要贏了,贏了比什麼都重要。
松先生抿住嘴唇沒有說話,只要楊敬先阻止,就是楊敬輸了,他等著楊敬開口。
卻一個童音響起來。
「《尚書》。」沈元坤抿了抿嘴,好像十分的為難,目光有些閃爍,彷彿在思量什麼,手指還動了動。
邱章心裡歡快起來,「上次是你選題,而今我說《尚書》你是不是就不會背了?」
「那就背《尚書》,」沈元坤抬起頭,「不過,題既然是你出的,自然要你先背。」
錢家和吳家人在一旁聽得有幾分驚愕。
沒想到兩個孩子真的要背《尚書》。
……
一個七歲,一個九、十歲的孩子在一起背《尚書》。
旁邊站著楊敬和松山學堂的松先生。
國子監的學生靠過來。
邱章在背《洪範》。
邱章站直了,神情有些得意,張開嘴就背下去,「武王勝殷,殺受,立武庚,以箕子歸。作《洪範》。」
就憑一篇洪範,就能讓沈元坤一敗塗地。
圍在四周的人互相看看,真的就背上了尚書。
標準的背誦,聲音十分的清楚,字正腔圓,松先生聽得精神煥發,這就是他喜歡邱章的地方,隨時隨地都能讓他驚喜。
邱章背了大段,轉頭看向沈元坤,「箕子曰三德都是什麼?」
邱章問完得意地看向沈元坤。
三德,是最容易混淆的,孔子也說三德,突然之間這樣問起來不一定能弄清楚。
沈敬元有些著急。
松先生微微一笑,邱章就是聰明,邊背邊看著沈元坤,等到沈元坤抬起頭看楊敬的時候,邱章的聲音戛然而止。
明顯是挑了沈元坤肯定不會的地方去問。
邱章覺得自己肯定是贏了,先生才講過《論語》中的三德,沈元坤定然會弄錯。
邱章剛想要得意洋洋地去看父親,只要他贏了就能用籐條在眾人面前打沈元坤。想想這個他覺得身上被打的地方都已經不再那麼疼痛。
「三德:一曰正直,二曰剛克,三曰柔克。平康。正直;強弗友,剛克;燮友,柔克。沈潛,剛克;高明,柔克。惟闢作福,惟闢作威,惟辟玉食。臣無有作福、作威、玉食。臣之有作福、作威、玉食。其害於而家,凶於而國。人用側頗僻,民用僭忒。」
沈元坤的聲音傳過來。
邱章漸漸張大了嘴。
沈元坤背的一個字都不差。
不光是邱章驚訝。松先生也露出詫異的神情。
論語背誦的這樣熟練,口齒清楚比邱章自強不弱。
沈元坤話音剛落,看向邱章,「先生才教了論語。你是不是覺得我應該背。知者不惑,仁者不憂,勇者不懼。」
邱章乾燥的嘴唇動了動。
沈元坤道:「那我也問你一個問題,孔子曰凡天下有三德,君子有三德,箕子曰惟天陰騭下民,相協厥居有三德,涑水先生曰人君之大德有三。君子為政,該以何為先?」
七八歲的孩子居然能問出這樣的問題。
這不只是背書那麼簡單。
沈家怎麼會有這樣的孩子。
松先生張開了嘴。
連站在那裡的楊敬臉上也浮起了笑容。松山還真的以為兩個孩子背背書這樣簡單,多少年沒見,松山不但沒有長進,品行還不如從前。
國子監不少的學生圍過來。
所有人都在議論那個垂髻小兒提出的問題。
天下有三德,君子有三德,惟天陰騭下民,相協厥居有三德,人君大德有三,這是要讀多少書才能一口氣說出來。
君子為政,該以何為先。
這是準備正式開筆寫章的人,才會想的問題。
怪不得人人推崇楊敬先生,普通的先生只不過教教十三經,餘下時間再攻《春秋》,就算最勤快的學生,想要學這個也要到十四歲以後,現在卻有個七八歲的孩子,已經開始學做制藝。
只有楊敬先生才能教出這樣的學生。
方才邱章的背誦忽然變得稚嫩起來。
一個是背書,一個是用書,不用再比試已經分出了高下。
邱恆林覺得眼前有些發黑,整個人彷彿脫力了一般,一雙眼睛從沈元坤身上挪開,落在兒子身上。
張嘴,張嘴說啊,張嘴說,多麼簡單的問題,怎麼就能答不出來。
邱恆林幾乎不能喘氣。
沈元坤道:「松先生,這可是《論語》中學到的?先生正教《論語》,我們昨日才溫了課。」
邱恆林冷汗一下子從全身各處冒出來,越是思量越思量不出。
到底在那裡寫出這樣的話?
《論語》的哪一卷。
「子曰……子曰……」邱恆林忽然結巴起來。
翰林院,邱學士常常將自己的兒子掛在嘴邊,京裡人人都知道邱恆林的公子邱章堪比神童,將來定然會大殿唱名。
如今這個邱章,在國子監門口,被一個比他矮半頭,小兩歲的孩子問得滿頭大汗,只能結巴地說出兩個字。
真是笑話。
邱家想要折辱旁人,臉上卻被人結結實實地打了一巴掌。
那位松山先生也面上無光。
松先生顧不得顏面,張嘴提醒,「《論語》卷九。」
聽著周圍嘈雜的聲音,那麼多目光落在他身上,邱章渾身顫抖說不出一個字來。
邱章回答不出,所有人看向旁邊的沈元坤,想知道這個孩子能提出問題,自己又會不會解答。
沈元坤道:「《論語》卷九,子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
松先生覺得許多目光落在他身上。
這句話彷彿是在教訓他。
教訓他不應該帶著弟子找到楊敬師徒,教訓他品行不端。
邱章幾乎摔倒在地,他怎麼忘記了《論語》卷九上的這句話,他明明將所有章都倒背如流。
沈元坤頓了頓接著道:「《群書治要》卷四十七政要論,故君子為政,以正己為先,教禁為次。」
用《群書治要》為題
,要用《論語》來做解。
一個孩子居然能提出這樣的問題。
楊敬伸出手輕輕地拍了拍昆哥的肩膀,眼睛裡滿是欣慰的神情。
「真厲害,怪不得楊先生會收他為弟子。」
忽然之間,許多謠言不攻自破,什麼為了錢財收商賈家的子弟,什麼自命清高不過是為了博名。
這樣的學生誰不想收入門下。
再看看旁邊的松先生,同樣是先生,楊敬先生會傾力教沈元坤,松先生卻眼高於頂,並不將這個沈元坤放在眼裡。
「昆哥在哪裡?有我老婆子在,誰也不能罰他。」
聲音從人群外傳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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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古籍不是我所長,但是也不能將比試留白啊,希望能寫得讓大家滿意,寫出那種感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