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敬冷笑一聲,「大周朝只有娼、優、隸、卒及其子孫不准科舉、捐監,更沒有商籍之說,不說太祖、高祖時,就說眼下朝廷上的官員有多少位大人家中有商舖,又有多少人親眷是有名的鹽商,都不過是背地裡不說破罷了。」
葛綸連茶也不吃了,「你也知道那是背地裡不說破,你從前請辭不任職是大家都知曉的,如今收了商賈家子弟又是鬧得沸沸揚揚……」
「既然如此,」楊敬道,「就讓朝廷來治我的罪,看我罪在何處。」
真是個硬脾氣,葛綸不知道該怎麼說,氣沖沖地坐下來。
屋子裡一時安靜。
楊敬倒是不著急,讓書僮端了熱水,自己親手泡起茶來。葛大人是他同窗好友,他說的話自然是有幾分的道理,可是朝廷忽然又想起他這個閒雲野鶴的人去國子監,就像奕廷說的那樣,恐怕沒這麼簡單。
果然被奕廷說中,立即就有人將矛頭指向沈元坤,一個垂髫小兒。
楊敬看一眼葛綸,「你早想就讓我上京來,朱越也三番兩次寫信給我,讓我無論如何也要進京,如今我在這裡,你們卻又不說個明白。」
聽說朱越病的厲害,他這才進京來,誰知道到了京裡朱越已經說不出話來,這樣想想真是世事無常,當年交好的人要麼遠走,要麼重病纏身,如今只剩下一個平日裡做事過於小心,話也不願意多說一句的葛綸,想從葛綸嘴裡套話不容易,乾脆他就裝作什麼都沒聽明白。
葛綸果然著急起來,「如今是什麼時候?真的只是讓你做個國子監司業,我和朱越怎麼會這樣著急。你多年離京隱居,難不成真的半點不再過問朝廷中的事?」
「大皇子已經到了要進學的年紀。」
楊敬不插嘴,仔細地聽著葛綸說。
葛綸接著道:「是詹事府官缺。皇上還想著你,親自問過翰林院的老臣和朱越。朱越這才給你寫信讓你進京商議,沒想到你到了朱越卻已經病得說不出話來。」
原來真的是詹事府的事,詹事府是什麼地方,是訓導皇子輔佐東宮的,他最得意的弟子就曾在詹事府任職,還跟皇上論過經學。
皇上當時就說過,若是有子嗣定然交給曹變。
曹變沒了,皇上還惦記著曹變這個師父。
所以這次國子監的任職他怎麼也推脫不掉。
全都被奕廷言中了。
既然葛綸知道皇上的意思。崔奕廷也猜出了*分,外面那些想要去詹事府,將來左右立儲輔佐東宮的人自然是不能袖手旁觀。
不但要朝廷用他,還要抹黑他的德行,因為輔佐東宮必擇端重之士,他為父親守孝多年,做了鰥夫又為髮妻守到如今,唯一能拿出來說道的就是和沈家來往,教了沈元坤這個商賈子弟。
楊敬皺起眉頭,「既然如此。就不必讓我去詹事府。」
如果朝廷裡的事都這樣簡單就好了。
楊敬和葛綸對視一眼,「那些人不能左右皇上,就想要我楊敬身敗名裂。這樣恐怕還不夠,乾脆藉著這件事,將我打的永不能翻身。」
葛綸歎口氣,「你明白就好,如今你是如履薄冰,稍有差池別說做不成你的閒雲野鶴,恐怕要淪落成孟子圭的下場。」
孟子圭被發配充軍不可赦回。
……
昆哥等著下人從楊敬家裡回來。
不一會兒功夫,丫鬟將送出去的食盒放在矮桌上,昆哥的臉頓時垮下來。
先生不肯收。
沈四太太忙道:「從前先生也是不收我們家送去的禮物。我們還不是照樣送過去。」
聽到母親說這個,昆哥一臉期望地看向沈氏。「姑母能不能做一盒點心送去給楊敬先生。」
先生喜歡吃姑母的手藝,別人不知曉。他這個和先生一起吃住的學生卻心裡清楚。
沈氏點了點頭,「好,明日我親手做,你去送給楊敬先生。」
不是收不收沈家禮物的事。
婉寧想了想在院子裡見了崔奕廷。
崔奕廷站在長廊上,彷彿就是為了等著她,聽到她的腳步聲,轉過身來,臉上帶了笑容。
婉寧上前行了禮,抬起頭來想利落地問問楊敬先生的事,卻聽到崔奕廷道:「這次吏部下了任職的書,楊先生是必然要去國子監,明日就要上任。」
婉寧點了點頭。
崔奕廷接著道:「楊敬先生有一位弟子叫曹變,是皇上最喜歡的詹事府詹事,現在大皇子已經到了該從學的年紀,詹事府卻還只是由翰林院官員兼任。」
所以,朝廷不是想要楊敬先生去國子監,而是想要楊敬先生去詹事府。
婉寧抿起嘴唇來,「那我跟舅舅、舅母說一聲,讓他們不要再去楊家送東西。」
「只怕這樣已經晚了,」崔奕廷道,「外面已經用昆哥和沈家為由頭來說楊先生德行有失,楊先生還沒去國子監,國子監的官員就已經開始鄙棄先生。」
恐怕這還只是個開始。
沒人會相信楊敬先生這些年隱居是真的不圖名利,說不定所有人都覺得,楊先生這時候入仕為的就是韜光養晦,將來一舉進入詹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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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奕廷看著婉寧,「外面有什麼消息,我會立即送來沈家,家裡請的兩個先生都不太適合昆哥,不要找一本正經的儒生。」
婉寧想起昆哥說到崔奕廷講學時眉飛色舞的神情。
在崔奕廷眼裡,只怕那些人都不如他。
「我認識一位韓先生,雖然名聲不大,卻不固執、迂腐。」
婉寧點點頭,崔奕廷介紹的人,應該是很好的。
婉寧看著崔奕廷那雙透亮的眼睛,想起給崔奕廷包紮那晚崔奕廷說的事,說的那個人。
她知道那不是玩笑。
或許是半真半假,但是他心裡定然是有那麼個人。
每次只要他看向她的時候,目光中總是混雜著別的東西,讓她看不明白,也沒有想過去深究。
每個人心底都有自己的秘密。
崔奕廷的秘密是什麼?
她明明覺得他城府很深,可是每當被他望著的時候,那種感情卻又是那麼的單純、赤誠,如果遮擋住他臉上的笑容和目光中的欣喜,剩下的是淡淡的酸澀。
她不知道那份如同失而復得的酸澀是從何而來。
方才母親在屋子裡問她裴家的事。
童媽媽也是一臉的笑容。
她知道裴太夫人的意思,裴*也在小心地試探她。
裴明詔穩重又有責任心,行事雖然刻板,可不是那麼難捉摸,這樣的人如果和他相敬如賓應該不是難事。
崔奕廷卻不一樣。
還好,她還沒有到必須選出她未來夫婿的時候。
……
京裡熱鬧非凡,所有人臉上喜氣洋洋,還有幾天才過年,大廚房裡做出的各種點心、小食已經讓家裡有了過年的氣氛。
張氏的病也漸漸好轉,只是家裡的事大部分仍舊要婉寧打理,姚老太爺鬧騰了幾次都沒有讓姚宜聞回心轉意,也就不再費神,專心致一地想著要怎麼讓姚宜之更好、更快地將嘉寧長公主娶進門。
嘉寧長公主自從上次就沒再來看張氏。
太后娘娘賞賜給嘉寧長公主二十盞紅燈籠,就已經是要辦喜事的苗頭。
蔣靜瑜成了姚家的常客,以給張氏看病為說辭來來回回地走動,借此婉寧也知道了蔣家接下了疏通、治理河道的差事。
蔣家人讓人來看了幾次蔣姨奶奶。
蔣姨奶奶聽說了連斗篷也沒穿就迎了出去,蔣家人見了更心疼起來,找了中人來說項,想要將蔣姨奶奶接出姚家。
一來對蔣家有好處,二來對姚宜之也有好處。
幾次談下來,蔣家人和姚老太爺見面就劍拔弩張,兩句話沒說完就會吵鬧起來。
張氏是一副不會插手的模樣。
姚宜聞倒是習慣了每天晚上到婉寧屋子裡坐一會兒。
「聽說楊敬不再教沈敬元身下的昆哥?」
聽到姚宜聞的話,婉寧道:「詳細的事我也不知道。」
父親已經知道昆哥求學的事有她插手,她不說,就是不想跟父親提起,照往常的情形,父親就不會再問。
可沒想到姚宜聞又道:「昆哥書讀的怎麼樣?」
父親怎麼會突然之間關心起昆哥來。
婉寧仔細看過去,沒有從父親臉上看出什麼端倪,父親應該不知道昆哥就是他的骨肉。
婉寧沒說話,姚宜聞接著道:「我聽外面人說,昆哥書讀的不好,楊敬看上的是沈家的財物,楊敬在揚州有幾百畝田地,都是沈家出面置辦的。」
哪裡有這種事。
婉寧輕輕皺起眉頭,側臉看姚宜聞,「父親也是這樣想?」
沈敬元讀書他是知道,人不算聰明也不算笨,如果從小就跟著先生好好學,說不得能考中個舉人。
沈敬元的兒子,就算是有幾分的伶俐也不會太出挑。
姚宜聞搖了搖頭,「人言可畏,勸勸你舅舅,京裡人多嘴雜,不如早些回揚州去,西席不好找的話,不如就去族學讀書。」
父親和外面的人一樣,這樣看低昆哥。
若是父親知道昆哥是自己的親生骨肉,又會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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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度章節,沒事,下一章就有污水處理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