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氏提著裙子一步步上了台階。
她恍惚回到了多年前,在姚家遇到姚宜之時的情形,所有的女眷躲在屏風後,她順著屏風的縫隙向外看了一眼,就看到了如芝蘭玉樹般的姚宜之。
那時候端王還沒獲罪,父親不過是個小小的武官,為了有個好前程父親向端王靠攏,她也牢牢地抓住長公主不放,想著早晚有一日進端王府,不可能有第二個心思。
張氏垂下眼睛,終究是人算不如天算,幾年的功夫,端王獲罪,她為了生下歡哥嫁給姚宜聞。
歡哥才五歲,她卻覺得過了一輩子那麼久。
在這個家裡,事事幫襯她,照應她,為她著想的人不是姚宜聞,而是姚宜之。
聽著屋子裡歡哥的讀書聲,張氏停下來一直等到乳娘過來帶走了歡哥,張氏這才走進了書房。
姚宜之負手站在窗前見到張氏抬起眼睛。
不知怎麼的,張氏的眼睛頓時紅了,忍不住小聲抽泣起來。
「三嫂這是怎麼了?」姚宜之輕柔的聲音響起。
張氏哭得更加厲害,「這個……家……就快容不下我了……日後我可怎麼辦。」
姚宜之那安靜的臉上忽然一閃慌張,然後就像是哄孩子般,「別哭,別哭,凡事總有個解決的法子,等三哥回來,我試著跟三哥說說。」
到了這個時候。
姚宜聞一味責怪她,老太爺碎碎叨叨吐沫橫飛說的都是自己的委屈,剩下的人不是明哲保身就是隔岸觀火。
只有姚宜之還這樣勸慰她,也就只有他還會幫著她想法子。
張氏拉緊了衣衫,桃紅色是姚宜之喜歡的顏色,她抿抿嘴唇想讓嘴唇明艷些。看著姚宜之走過來。
她的手在袖子裡輕輕地抖著。
數著姚宜之的步子。
她的心臟彷彿要躍出胸口。
……
紫鵑站在翠竹夾道上四處張望。
若是往常她還不會這樣緊張,七小姐回到家裡之後帶過來不少的人,從管事到小丫頭。這麼多只眼睛都要想法子避開。
還好七小姐一早就去了大老爺院子裡和族裡幾位老爺商量種茶葉的事,童媽媽和落雨都跟著出了門。她們只要看著落英就好。
莊子今天上來交年奉,府裡的管事就派出去一些,七小姐那邊因有小廚房也派了活計,落英和幾個管事媽媽生怕七小姐那邊有什麼閃失帶了不少人過去點數,所以後院也就清淨下來。
紫鵑鬆口氣,在旁邊的亭子裡坐下來。
剛歇了一會兒,正要再站起身去轉一轉,忽然看到身邊人影一閃。她剛要驚呼出聲,就有人摀住了她的嘴。
紫鵑瞪大了眼睛,看到了走過來的老爺。
完了,完了,八爺已經讓乳娘帶走,若是老爺去書房,上面只有五老爺和太太在。
被老爺發現可就全完了。
眼看著老爺一步步地上了台階,紫鵑只覺得一團火燒到了頭頂。
她奮力去扭動著身子,用盡所有力氣推開旁邊的婆子,嘶喊著。「老爺……」
……
「老爺……」
紫鵑的叫喊,傳到屋子裡,張氏眼前頓時一片空白。老爺……
老爺……
張氏僵立在那裡,動彈不得,慌張地看著不遠處的姚宜之。
老爺怎麼會在這時候回家。
不可能,根本不可能。
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
是誰在背後推了她一把,張氏眼前豁然浮現出姚婉寧的臉。
姚婉寧去了大老爺那裡。
是不是姚婉寧搗的鬼,到底是不是姚婉寧。
她現在要怎麼辦才好?
她要怎麼辦。
半晌張氏才反應過來,想要向外走,人剛動了一步,簾子豁然被掀開。姚宜聞大步跨進屋。
看著姚宜聞憤怒、詫異的臉。
張氏愣在那裡,身體禁不住顫抖。
真的是老爺。
老爺明明去衙門了。怎麼會在這時候回家。
紫鵑為什麼等到老爺到了跟前才出聲。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姚宜聞看著屋子裡的姚宜之和張氏,下人來說他還不肯相信。進了院子就看到等在那裡的紫鵑,悄悄走上台階,撩起簾子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張氏和五弟。
張氏和五弟兩個人在屋子裡。
姚宜聞眼睛裡要冒出火來,「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張氏說不出話,平日裡那雙大大的眼睛,如今是一片死灰色。
下人說的沒錯,張氏和五弟兩個人在這裡私會。
真是天大的家醜。
bsp;他怎麼也沒想到五弟能做出這樣的事來,張氏會這樣不守婦道。
憤怒讓姚宜聞的汗毛根根豎立,張氏身上的熏香飄進他的鼻子裡,讓他覺得有一股說不出的噁心。
他記得他第一次看到張氏的時候,張氏手裡提著個琉璃燈,他覺得張氏是個比琉璃還清透的人,後來父親將張氏的生辰貼遞給他,他覺得這輩子足夠了,那一刻他悻悻然聽了父親的話休了沈氏。
現在這個站在他眼前的這還是那個知書達理,清心玉映的張氏嗎?她怎麼敢做這樣不要臉的下賤事。
他休了沈氏是父親嫌棄沈氏身上有商賈的銅臭氣,後來想方設法地求娶張氏,就是因為張氏名聲在外。
他錯了嗎?
姚宜聞渾身的血液都要從腦子裡崩開。
「張氏……」
姚宜聞一聲怒吼,張氏幾乎站立不住要摔在地上。
「三哥你誤會了,嫂子來找我是因為我的事,方纔我是在教歡哥識字,不信三哥可以去問歡哥身邊的乳母,三哥誤會了我不要緊,不要誤會嫂子。」
姚宜聞轉過頭去和姚宜之四目相對。
若是往常。聽到五弟這樣說,他定然會相信,如今眼見為實。姚宜聞冷笑一聲,「說什麼事屋子裡連個下人也沒有?」
什麼事要這樣的說法。
張氏親自來跟五弟說。他這個哥哥還沒死呢。
姚宜之溫爾的臉上滿是羞慚的神情,低下頭,半晌才張開嘴,「是我做了見不得人的事,三嫂想替我遮掩。」
張氏差點驚呼出聲,姚宜之這是想要怎麼解釋?
屋子裡瞬間安靜下來。
看著垂頭的弟弟,姚宜聞咬牙切齒,「我今天倒要聽聽。你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若不是手扶在矮桌上,張氏整個人就要倒下去。
姚宜之道:「我和嘉寧長公主在一起被三嫂撞見了,三嫂不想讓人知道,偷偷地過來問我。」
張氏驚訝地愣在那裡,為了護著她,姚宜之推給了嘉寧長公主。
姚宜聞顯然也沒有想到,瞪著眼睛看著弟弟。
這怎麼可能。
姚宜聞要上前問清楚,腳底下差點碰到炭盆,不禁踉蹌兩步,姚宜之忙上前攙扶。看著秀美多姿的弟弟,姚宜聞揮手一巴掌打在姚宜之臉上。
張氏嚇得摀住了嘴。
姚宜聞怒吼,「你瘋了不成?」
姚宜之被打得側過頭去。白皙的臉上清晰地浮起了五個指痕,然後自嘲地一笑,「哥哥知道了一定會動怒,三嫂就是這樣才沒有告訴哥哥。」
說著向張氏躬身過去,「三嫂,弟弟謝你幫我這樣,可是這樣的事,眼見是遮掩不過去,早晚要別人知道。」
姚宜聞手忍不住的顫抖。「你知不知道你惹了多大的禍。」
……
「父親回到家之後去衙門了嗎?」婉寧問向童媽媽。
童媽媽搖頭,「沒有。老爺一直都在府裡。」
婉寧微微一笑,那就是看到了什麼。
童媽媽低聲道:「三太太怎麼敢和五老爺做出那樣的事。怪不得五老爺總是去帶八爺,原來是……奴婢還當是因為五太太和肚子裡的孩子一起沒了,五老爺心裡難過,喜歡八爺也權當是心裡慰藉。」
所有人都這樣想,所以才沒有人注意五叔和張氏。
這下不管怎麼樣,至少都能在家裡掀起波瀾。
婉寧道:「家裡的事不要去打聽了,我們回去就能聽到隻言片語。」隨便聽到些什麼,她就能猜到結果。
說完話婉寧去了姚宜州屋裡和姚宜先幾位叔伯說了話,茶葉是照種,之前有了底子用的還是從前的茶農,不用太操心,就等著收了茶葉送去給做茶的師傅,然後運到京裡。
族裡來了人,姚宜州的院子頓時熱鬧起來。
族裡的嬸子拉著婉寧說話,童媽媽站在一旁笑彎了眼睛,從前小姐是被扔在繡樓裡不理不睬的,如今可是不一樣,族裡的人都要來找小姐幫忙,這樣一來誰還敢隨便欺負小姐。
一直到了下午,婉寧才去了沈家鋪子上看茶葉,看到焦無應都準備妥當,她這才放心,吩咐童媽媽帶了幾包茶葉上了馬車。
馬車慢慢地向前走著,剛走過了熱鬧的街道進了胡同忽然就停下來。
婉寧看一眼童媽媽,童媽媽剛要詢問,外面的賀大年就趕上來道:「小姐,是崔二爺。」
是崔奕廷?
是不是因為華茗軒的事。
婉寧掀開了簾子,一眼看到前面不遠處的崔奕廷。
崔奕廷穿著斗篷跨在馬上,微低著眼睛在看她,婉寧用簾子遮著陽光,正要讓童媽媽去問,崔奕廷已經輕輕催著馬,慢慢地走了過來。
不知怎麼的,婉寧忽然覺得今天的崔奕廷看起來和往常有些不同,臉上依舊掛著肆意的光彩,眉眼中卻多了幾分的明艷,專心致志地看著她。
她歪著頭,掀開了一角青花簾子。
bsp;目光有些迷茫和費解,臉色卻是那麼的明亮,陽光下的臉龐如同羊脂玉般,再也沒有了被燒灼後的痕跡,眉眼自然而然地綻放著,如同清晨葉子上的那滴露珠。
相隔那麼近。
他從沒想過,他們還能離得這樣近。
沒有任何打擾,沒有戰事紛爭,他可以這樣靜靜地瞧著她,看她臉上每一絲的神情,細細密密的在他眼前。
她一定不知道,在那個時候,他們之前有那麼多的事發生。
馬兒輕踢蹄子,風輕輕地吹過他的衣袍。
她輕仰著頭靜靜地和他對視,彷彿想要看出他眼睛中透出的意思。
他不想讓她仰著頭看他,崔奕廷翻身從馬背上跳下來。
這下子她可以直視他。
他一直想著有一天,她這樣看著他。
離他這樣近,讓他一步步慢慢地走過去。
或許他不想再看著旁人隨便許她一樁婚事,又或許他已經等了太長的時間,任何事都可以小心翼翼的算計、博弈,唯有這件事不可以,經過了一輩子的等待,對他來說已經沒什麼好遮掩,沒什麼好顧及。
他要做的只是傾盡全力。
他只需讓她知道,從此之後他會傾盡全力。
崔奕廷解下身上的斗篷,將佩劍扔給陳寶,一步步走過去。
脫下斗篷的崔奕廷,身上只簡簡單單穿了一件青色的長袍,腰間甚至只繫了一根青色的衣帶,加上頭上沒有戴玉冠,一下子彷彿脫掉了所有的銳氣,變成了個英俊單純的少年郎。
婉寧一時看不清楚,崔奕廷這是要做什麼?
站在馬車前,崔奕廷臉上浮起了笑容,溫和中甚至帶了些許傻氣,不似往常那般應酬般的微笑。
他早就想這樣走過來。
看著她,就這樣脫掉所有的負重,走過來。
在戰場上他無數次想過,等到打了勝仗,他就這樣乾乾淨淨地站在她面前,衝著她笑,也許不夠從容不迫,不夠高深莫測,甚至帶著些傻氣,也許太過的唐突,沒有精心算計,但是就這樣,純粹地,用盡他所有的力氣,輕輕地說一句,「我喜歡你,你不要嫁給別人,嫁給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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