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翊坤宮的院子裡,隱隱地從大殿裡傳來說話的聲音,張氏低下頭屏氣凝神,她忍不住轉頭去看婉寧,婉寧面色從容,眼觀鼻鼻觀心,彷彿沒有半點的緊張。
宮裡的嬤嬤將規矩教的很好。
張氏不由地有些失望。
大約一刻鐘的功夫,內侍道:「惠妃娘娘那邊傳太太和小姐過去。」
一切算是按部就班。
張氏看向婉寧,婉寧向她投過來柔順的目光,在內侍的眼皮底下顯得很敬重她。
張氏心裡不禁冷笑。
宮人撩開織錦芙蓉妝的簾子,婉寧跟在張氏身後走進去。
大殿裡的地磚光可鑒人,鞋子落在上面發出些許清脆的聲音,屋子裡很安靜,婉寧聽到張氏的聲音。
「妾身姚張氏帶長女給惠妃娘娘、各位娘娘、夫人請安。」
跟著張氏進宮的好處就是,張氏先要開口說話,她只要跟在後面行禮。
禮數過後,婉寧抬起頭來,看到了主座上惠妃娘娘。
惠妃娘娘穿著靛青色如意妝花褙子,頭髮梳的光亮,螺子黛畫了長長的眉毛,下面是一雙閃爍著光彩的眼睛,抿嘴一笑,臉上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起來吧,方才本宮還和安怡郡主、淇國侯夫人提起你們。」
婉寧抬起頭來,看到笑著頜首的安怡郡主,旁邊的淇國侯夫人正在看張氏。
想來淇國侯府和張家相熟。
惠妃娘娘將她們傳進宮,並沒有偏著張家。也沒有偏著忠義侯趙家,是一碗水端平的態度。
「這是姚七小姐?本宮聽說你治好了忠義侯世子的病,難得你這麼小的年紀。就能做出這樣的大事來,」惠妃娘娘說著頓了頓,仔細地看了看婉寧,笑容又深了些,「看著就是個好孩子。」
婉寧忙站起身來行禮。
惠妃娘娘看著婉寧笑,「快坐下,我們坐下說話。若是都將工夫放在禮數上,這一整日下來也說不得幾句話。」
婉寧應了一聲,順著惠妃娘娘的意思重新坐在錦杌上。
「姚七小姐多大了?」
張氏忙回過去。「再有一個月餘就十三歲了。」
惠妃娘娘頜首,「小小年紀就長得這般周正,將來定然是個有福氣的人。」
張氏目光閃爍。
還沒有讓婉寧說話就已經誇讚起來,旁邊的安怡郡主還不住地點頭。顯然是在她們沒來之前安怡郡主說了婉寧的好話。
惠妃娘娘是聽了安怡郡主的話。要偏袒忠義侯府和婉寧。
張氏不由地看向旁邊的淇國侯夫人。
淇國侯夫人輕輕地頜首。
不著急。
張氏舒了口氣。
忠義侯夫人定然會疏通關係,就算求到了惠妃娘娘,也沒有那麼容易就矇混過關。
張氏正想著。
「順妃娘娘來了。」
宮人在門外稟告。
婉寧和張氏站起身,安怡郡主也忙放下手裡拿起的茶碗和淇國侯夫人一起站起來行禮。
順妃娘娘帶著人進了屋。
「聽說給忠義侯世子治病的姚七小姐進宮了。」
年輕的順妃抿著嘴看向屋子裡,高高的髮髻讓她顯得十分的雍容。
順妃娘娘怎麼會在這時候過來,安怡郡主忙看向旁邊的婉寧,婉寧沒有驚慌,十分規矩地行禮過去。
安怡郡主鬆了口氣。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張氏身上。
為了這個爵位張家是煞費苦心,如今在朝堂上鬧出動靜來。在後宮裡還要對付一個十二三歲的孩子。
張氏看似一副慈母面孔,心裡不知道在盤算什麼,怪不得姚七小姐進京那麼多天卻不回姚家。
有一味要責怪的祖父和時時刻刻看著她的繼母,那哪裡是個家。
安怡郡主不自覺地皺起眉頭。
惠妃將順妃請到旁邊坐下,順妃開始大量起婉寧來,「姚七小姐多大的年紀,已經會讀醫書了?從前可和先生學過?」
這樣的話問出來,正對了張氏的心思,張氏當著順妃的面怔愣起來,張開嘴一時回答不出。
大殿裡忽然就安靜下來,方才十分歡快的氣氛頓時變得有幾分的肅然。
「本宮問的有何不對?」順妃頓時詫異。
「是妾身……妾身一時糊塗不知怎麼回稟……」張氏說著頓了頓,慌張地看了一眼旁邊的婉寧,「我們家七小姐,沒跟先生學過,也沒看過什麼醫書。」
「沒看過醫書?」順妃手裡的茶碗頓時發出清脆的撞擊聲。
旁邊服侍的姑姑見狀忙上前將茶碗接過去。
順妃看向惠妃,「這是怎麼回事?難不成七小姐是自己會的醫術?本宮聽說來請脈的御醫說,七小姐治病不用藥石,這也是真的?」
不用藥石來治病,這樣的事更古未聞。
如
果是這樣,就正應了那些傳言,忠義侯世子的病根本就是有蹊蹺。
這次張氏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為難地看向婉寧,一下子將所有的問題推到了婉寧身上。
順妃靜靜地等著婉寧回答。
安怡郡主不由地有幾分的緊張,一個沒有學過醫理的小姐,不懂得什麼是藥石之術,就算是在順妃娘娘面前張嘴說忠義侯世子的病症,誰又能相信?
要不是她從頭到尾看在眼裡,她也會和別人一樣覺得詫異。
一個孩子能有多大的本事。
惠妃、順妃、安怡郡主、淇國侯夫人、張氏和所有的宮人都在等婉寧說話。
順妃身邊的下人將手裡的湯婆子遞給了順妃娘娘。
「臣女不敢說,還請娘娘贖罪。」婉寧低下頭。
張氏心中頓時一陣竊喜。伶牙俐齒的丫頭,也懂得什麼叫做害怕,也會在這裡說不出話來。現在就讓婉寧知道,宮裡的貴人們可不像老爺那樣隨隨便便就能騙過去。
「你只管說,無論說出什麼,本宮都贖你無罪,」順妃說著輕佻起眉毛,「本宮也是隨口問起,你不用驚慌。只要照實說就是。」
婉寧又再行禮,然後抬起頭,「請娘娘准臣女上前。」
順妃頜首。「准了。」
婉寧看向旁邊的宮人,「能否勞煩姑姑將炭盆擺過來些。」
宮人驚訝地抬起頭看向了順妃。
「姑姑不能動炭盆,是不是因為順妃娘娘不喜炭火?」
聽得這話,順妃登時身子登時微微前傾。想要聽個仔細。
宮人詫異地張開嘴。半晌才道:「娘娘……」
看著紅紅的炭火,順妃忍不住捂嘴咳嗽起來,半晌才算止住,用帕子遮掩了口鼻,詫異地看婉寧,「你怎麼知曉本宮不喜炭火?」
婉寧道:「娘娘進屋之後看到炭火就皺起眉頭,坐下來時,身體向左傾。因為右邊是炭盆,還用帕子遮掩了口鼻。皺起眉頭。」
「惠妃娘娘用的是手爐,順妃娘娘拿在手裡的卻是湯婆子,湯婆子比手爐要大,拿在手裡不免笨拙,順妃娘娘棄用手爐,是因為手爐裡面要放炭火,順妃娘娘鼻子微紅,臉上有紅斑,聲音稍稍沙啞,不時要清清嗓子,是否到了用炭時,便會有如此的病症?」
婉寧安然地站在那裡,目光微垂,說話有條有理,沒有半點的慌亂。
順妃本來是問忠義侯世子的病症,沒想到婉寧卻說出這些話來。
順妃娘娘沒有說話,卻不知怎麼的張氏整顆心緊張地揪在一起。
順妃詫異地和惠妃對視,然後將目光落在婉寧身上,「是,本宮……就是因此不喜歡炭火。」
安怡郡主的嘴角忍不住翹起來。
「你知道本宮的病症?」順妃不禁詢問。
婉寧搖頭,「臣女不懂,臣女雖不懂多少醫理,卻也能看出來,要說臣女如何知曉忠義侯世子和娘娘的病症,只是臣女比別人看得更仔細些。」
不一定非要懂得醫理才能看出來。
順妃看看自己微微傾斜的身子,她都沒有注意的事,卻讓姚七小姐看了出來,她不過是讓下人遞了個湯婆子,姚七小姐卻能和她的舉動聯繫在一起。
不得不說,姚七小姐真是看得仔細。
「忠義侯世子在泰興時不肯吃東西,那是因為親眼看著身邊的人因吃東西中毒而死,到了京城,忠義侯世子不敢回家,那是因為心裡還有懼怕,沒有哪個子女不願意回到父母身邊,臣女深有此感……」婉寧說著頓了頓,眼睛裡浮現出幾分的哀戚。
哪個子女不願意回到父母身邊。
張氏心裡幾乎打了個冷戰。
婉寧之前是藉著順妃娘娘的事在說忠義侯世子,現在藉著忠義侯世子在說她自己。
婉寧到京之後,也沒有回姚家住下,這本是她我在手裡的把柄,現在卻被婉寧暗喻出來。
婉寧黯然地道:「雖然心中懼怕,可真正能依仗的還是父母,所以臣女才和忠義侯夫人說,能治好忠義侯世子病的人不是別人,而是忠義侯。」
「天下兒女,最仰仗、敬重的父親。」
安怡郡主忽然想起忠義侯府上上下下一片肅穆,小小的趙琦跪在火盆前一言不發地燒著紙,忠義侯沒了,整個忠義侯府落在那個小小的肩膀上。
人真是很奇怪,肩膀上壓了重擔,不會因此垮掉,反而會強壯起來。
想到這裡,安怡郡主的眼前一片濕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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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吧,今天還寫不少,不過後面的實在不太理想,改了好多遍,明天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