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樓書房裡,擺放了很多跟那個和她長得相像的,名叫簡單的女人相關的東西。
從顧正睿幾個字幾個字斷斷續續的敘述中,jane大概知道了,這些年,顧希城就是靠著這些東西度過的。
照片只有寥寥幾張,都被裝裱得很好,都是關於同一個人,從輪廓上可以看出,都是那個叫簡單的女人,照片的尺寸不一,年代都很久遠,最大只有兩寸,還是黑白的。
幾乎每一張照片上,都是面無表情地看著鏡頭,只有一張表情略有,女孩的頭髮劉海有些亂,一副要哭卻又在強忍著的樣子,胸前掛著一個牌子,上面有一串的數字,照片的背面,一行工整的小字寫著——簡單,學號:xxxxxx,號碼和照片牌子上的一樣。
jane笑了笑,難怪小姑娘要那副表情照相了,長得那樣水靈,卻掛個牌子,還編了號,像是監獄囚犯收監一樣。
然而,她只是從現在成人的審美角度出發,兀自這樣以為著。
「她拍這張照片的時候發生了一件很不愉快的事。」
突然一道聲音穿越而來。
jane目光輕抬,只見顧希城不知何時回來了,正站在門邊,眉宇間有些疲累。而原本領她來的顧正睿小朋友已經不知所蹤。
「小睿回自己房間換衣服去了。」
jane很不喜歡這種被一眼看透的感覺,更不喜歡和這個叫顧希城的男人單獨相處,他的嗓音會令她神經莫名地變得很纖細脆弱,這一年裡,她雖然被噩夢所擾,但是昨天,是疼得最厲害的一次。
於是,她放下了手中的照片框,想要離開。
「初中的最後一年,幾乎全校的人都在說著,她因為數學考試不及格,勾引數學老師未遂。」
顧希城一句話拋下來,jane頓時措手不及。
「什麼?」
所以……照片上的女孩不高興的原因就是……勾引數學老師未遂?!
「這絕對不可能。」
那樣一個水靈通透的孩子。
jane憑著一種直覺在否定著的同時,顧希城眸子亮了亮,走過去,拿起那張他日夜婆娑了不知道多少遍的照片,目光融融,繼續道:「確是不可能,而事實也的確不是這樣,那個數學老師本身就品行不端有問題,有人模仿了她的筆跡寫情書給他,約他見面,但是沒有人相信她是無辜的,包括我。」
jane看著照片上女孩那雙黑白分明霧氣連連卻還在隱忍倔強的眼睛,只覺得心裡一陣抽著疼,而顧希城最後那句『包括我』,令她聽了後突然間有些氣憤,看向顧希城的目光,涼涼的。
顧希城唇角漾起一抹苦澀,「你是覺得我很混球,對吧?」
jnae沒吭氣,只是用眼神回答他——難道你不混球嗎?
「她來找我,說她是冤枉的,說她沒有幹那種勾引老師的骯髒事,可是我卻把她甩開,對她說,髒,別碰我。」
jane的眸子裡幾乎可以噴出火花了。
顧希城又道:「但其實我只是不習慣看她哭,我一直認為她是壞的,詭計多端的,她如果哭,只說明她又在玩著什麼陰謀,要算計誰了,可那天,我居然在她的眼底只看到了脆弱。」
jane忍不住了,「你想逃避,你大可直接扭頭就走,幹嘛還說說什麼髒……」
「我指的是她的手,她的手上有泥巴印,把我的衣服給弄髒了,每一次和她說話,我都會思維開始不由自主地有些不受控制,有時會不知道自己在幹些什麼,我想我那個時候腦子大概是被驢給踢了。」顧希城自嘲地笑了笑。
「這驢下腳還真輕。」怎麼沒把這丫的給踢殘了算?
「後來,她走了後,小慧說她曾經告訴過她,就在我說她髒的那天晚上,她躺在床上想死,於是就自己掐自己的脖子,企圖掐死自己。」
好吧!他成功了,jane不得不承認,這個故事……把她虐到了。
按照中國的教育體系,那個時候,女孩應該才是十四歲左右吧,居然就遭遇了這樣的事。
「後來她怎麼變成了你的妻子?」
聽了那一段後,令jane不由得對他們後來的事開始產生了興趣,明顯這是一個很苦情的開始,女追男,男無意,她很好奇後來是發生了什麼,讓眼前這個男人對他當初沒有好感的人開始深情不已。
至少她現在看到的是這樣,這個男人六年裡去了不少國家和地方,帶著這些他妻子留下的東西,一邊思念,一邊找尋,這說明……他對他妻子應該是深情的吧?
「後來,她出了國,十年後,又回了國,一次宴會上,她在酒裡下了藥,一夜情,她懷了孕,鬧到了我家裡,於是,我們結了婚。」
這明顯是一對怨侶的開始啊!
還是jane最喜歡看的都市言情小說那一類,立時,她口味被勾了上來。
顧希城不著痕跡地將她眼裡那熠熠的光芒盡收眼底,六年了,看來雖然某個人不記得了許多事,可是的口味還是一點兒都沒有變,就喜歡這種狗血俗套又揪心的。
可誰的人生裡不會遭遇那麼幾盆狗血呢?
這本來就是一個俗人,俗世。
「我一直自以為地討厭她,我厭惡精於心計的女人,而她那晚上的所作所為令我顏面掃地,幾乎知道的人都在說,那天晚上,我被她強了。」
女上男?
jane的興趣又深了一重,「後來呢?」
「她一直以為那天晚上,我把她當做了另外的一個女人。」
「您可以一氣兒連貫地說不?」她都最討厭看像『太監』一樣有頭無尾的,她喜歡一氣兒地順暢看完,不喜歡胃口總是被高高地調著起。
看她這著急的樣子,不禁地令顧希城想起了當年某個人懷孕時還因為要而過了晚上十點不睡覺,堅持要把結局看完。
現在,真懷念那時的時光啊!
可只有他一個人還記得。
索性,唯一能值得慶幸的是……眼前的人,還在。
「我曾經那麼地討厭過她,又曾經那麼糾結地在校園裡偷偷地跟著她走過一條又一條的路,我比任何人都能區分得出她和她的妹妹簡瞳,即便是喝了酒,一開始有些恍惚,可是中途我就已經認了出來。是她,她的眉毛比簡瞳的要稍微直一些,如她的脾氣一樣,鳳眼狹長,有些無情,顴骨微高,有人說這樣的人刻薄,雙唇俏薄,這也是無情的特點,而十年後,在我看來,她和簡瞳是越來越不像,至多只有四分,看似差不多的五官,因為細節的差別,使得她是美的,也是凌厲的,帶有一種不可鄙視的凜冽,這樣的一個人,怎麼看,都不會和傻字挨上邊吧!」
jane點了點頭,的確。
「可是她的的確確是一個傻丫頭,我們其實早在十二歲時就在一場劫難中相遇了,甚至還彼此許下諾言,可是重逢的時候,我卻找錯了人,我把簡瞳當做了她,我守著一個承諾,我讓自己去愛簡瞳,我對她冷漠以待,我甚至為了甩開她,在她表白的那天,指著游泳池對她說,只要她跳下去,我就考慮一下,結果,她跳下去了,我以為她是在假裝不會游泳,可是……」
「她那樣一個人,怎麼可能會裝?!」jane的怒火再起。
心口又開始在疼痛了,他這些年總是在不停地想著這些,然後不停地在疼著。
他們都對他說,忘記,就好。
可是,要怎麼忘?
已經深刻在心上的,要怎麼忘?除非把心一起剜出來,一起統統都不要。
而現在,看著她當聽故事一樣的樣子,他真的想剖開她的胸腔看一看,他到死都忘不了的東西,她為什麼可以忘得那麼輕鬆愜意。
「後來呢?」jane雖然憤怒,可是她更想知道後來的事。
「後來眼見她沉下去,久久沒有浮上來,我嚇得立即跳了下去,把她救了上來,可是事後,她一直以為是別人救的她,我也沒有說破。」
「你不喜歡她,討厭她,當然不會說破。」jane覺得心口有些悶,她想,一定是因為有些投入的關係,她看言情小說一貫有一個毛病,容易把自己代入進去,跟著情節一起悲歡。
顧希城沒有回答,只是道:「我後來看了一本書,上面有一句話,我只記得一個大概,是說少年時期的男女,總是彆扭著,明明很喜歡,卻總要說是最討厭,大抵是這樣,可惜人生風景是走過了,才會開始領悟,後來想想,如果我真的討厭她,大可像對待其他女孩一樣,不理不踩或是直接丟出去,如果我願意,我還可以令我討厭的東西在我三里外無法出沒,可對她……她令我感到無措,從看到的第一眼起,她微瞇著那雙狹長的眼肆無忌憚地打量著我,帶著一種懶懶的,無所畏懼的表情時,我就該立即繳械投降。」
最後一個話音落下後,一陣沉默。
沉默中,jane再三努力地反覆壓下心中那說不出道不明卻真實存在的複雜感後,剛想啟音追問後續,餘光就無意地掃到了一旁書架子上放置著一個相框。
相片上,是一個小男孩的百日照。
看著彩色畫面上,那張胖乎乎的小臉,jane差點直呼而出——這不是我家肉糰子嗎?
但好在她忍住了,因為……
「這是我小時候,滿百日的時候拍的。」顧希城見她一直盯著看,就說道。
jane聽到了自己腦子裡嗡的一陣鳴響,如敲喪鐘。
團團是一歲以後才開始越來越長得像她,而一歲前,就差不多和眼前舊照片上的一模樣,如果她把團團的百日照也拿過來,擱那裡一擺,忽略新舊程度,不知情的人一定會以為這是兄弟倆,還說不定有人會以為是雙胞胎,不但長得很像,連那神情,都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一樣。
難道……
jane不敢再繼續想下去了,她的腦子裡開始擰成了一團麻,太陽穴又開始隱隱作痛,她剛抬手要去揉按,就不小心碰掉了一個東西,低頭一看,是一個水晶珠子攢成的小熊公仔。
她沒太注意,對顧希城說了聲對不起,說完就彎身去撿,撿起來的時候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哪裡,就聽到從裡面發出一道聲音,「哼,就知道你會那麼好奇,顧希城你個大白癡!你是頭豬,是一頭豬,一呀嘛一頭豬哇!豬你生日快樂,豬你生日快樂,豬你生日快樂,豬你生日快樂……」
好歡樂,又好幼稚的歌聲,她被逗樂了,可是,樂著樂著,突然又怎麼都樂呵不起來了。
因為……
就在那歌聲裡,她的腦海中,隱隱約約地浮現出了一個畫面——一個大著肚子的女人躲在廁所裡,捏著嗓子,跟做賊一樣,擠眉弄眼地胡亂編著唱著幼稚的歌,一邊唱著,一邊笑,那幸福,從眼底流淌進了心裡,可是……她唱著唱著,突然又難過起來,眼角閃爍著晶瑩,低低地說了一句,笨蛋,你知不知道,我才是阿暖。
阿暖?怎麼又是阿暖?她想起了在咖啡館她暈厥前腦子裡響起的那道聲音。
「這是她送我的二十八歲生日禮物,一個人吃飽了撐著沒事幹躲在廁所裡瞎編了這麼多廢話,她還以為沒有人知道呢,張媽他們只是聽到了沒有說而已,真是傻。」
卻傻得很可愛。
然而,他卻沒有早些發現這個外表剛勁的女人其實骨子裡很可愛。
顧希城只是在忍不住地沉浸在回憶裡,隨口一說,可是卻jane而言,卻造成了新的一重衝擊。
是巧合吧,巧合吧,巧合吧……一定是的。
掙扎之餘,她猶豫了再三,想著剛才腦子裡突然浮現出的畫面,還是問道:「你妻子……不是叫簡單嗎?那阿暖……是誰?」
顧希城一怔,有些難以置信,有些驚喜,有些不確定,於是,他說道:「阿暖,是她的小名,鮮少有人知道。」
嗡的一聲,jane腦子裡的喪鐘再次敲響之際,她聽到顧希城在小心翼翼地問道:「你……是不是想起來了些什麼?」
jane心底有些慌,「你那是什麼表情,我知道阿暖這個名字並不稀奇吧,是你自己說的。」
她只是不知道阿暖就是他的妻子的小名而已。
「我沒有對你說過。」
「怎麼沒有?你在咖啡館說的什麼『阿暖歡迎你回到你的地獄我的天堂』之類的。」
jane一說完,突然愣住,看著他一臉的肅然,不禁道:「難道……你真的沒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