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腔憤怒充斥在肺腑間,她想喊,卻怎麼也喊不出來。
瞬間,一種悲痛,抽乾了她身體裡所有的力氣,身子一軟,靠進了一個堅硬的胸膛。
她的媽媽就跟電影《世上只有媽媽好》裡的媽媽一樣,經年之後,被現實蹉跎成了一個瘋子!!!
這樣的打擊突然之間迎面而來,簡單承受不住,失聲痛哭,把簡森一推,她爬過去,跪在地上,仰著臉,扯著女人的衣角,如同小時候那樣可憐兮兮地癟著嘴角,抽泣道:「嗚嗚嗚……,媽媽,你抱抱阿暖好不好?」
然而,阿暖兩個字雖然觸動了女人的神經,令她停止了哼唱,終於注意到簡單,可也只是目光凝視了一瞬,就咧著嘴,笑了笑,輕輕道:「噓……,阿暖在睡覺。」
女人依舊把她懷裡的假娃娃當做她的阿暖。
看著女人那低眉和目的神情,簡單嗚咽著站起身來,把自己的臉湊過去,道:「媽媽,你看我,你看我,我才是阿暖,它只是一個假娃娃,不是阿暖,你看,阿暖的手背這裡有一顆小紅痣,跟媽媽的一樣,媽媽像外婆,年輕的時候只會有幾顆不起眼的小紅痣,等到年紀大了,身上就會長出很多來,阿暖的右手無名指指甲蓋旁邊少了一小塊肉,不仔細看看不出來,那是因為長了瘊子,阿暖自己跑到路邊花了一塊錢讓人點了燒鹼,一個人躲著哭,被媽媽發現後罵了一頓,媽媽說這只是一個瘊子而已,去醫院不需要動大手術,花不了多少錢,阿暖的膝蓋上還有疤,小時候被附近的大孩子欺負,學單車時摔了下來,磕在了玻璃渣子上,膝蓋上就留了疤,到現在都還沒有消掉,單車也沒學會,只會蹬三輪,阿暖的腳和媽媽的腳一樣,都是善良的腳,腳趾不長不短,肥肥胖胖,十分可愛,大腳趾頭和二腳趾頭怎麼都無法自己分開,所以不會夾人,不會傷害人,媽媽,你看呀!」
在簡單的喋喋不休中,女人終於目光停滯。
「女兒是媽媽的貼心小棉襖,媽媽說生阿暖的時候房間裡升著爐子,接生婆都熱得脫了棉襖,媽媽卻覺得冷得發抖,死勁兒地央求她們給你搭一床厚棉被,可是說也奇怪,當阿暖呱呱墜地裡,媽媽身體裡的寒氣也突然消失不見了,一股暖洋洋湧上心頭,所以媽媽給我取小名阿暖。
這種感覺以前我不懂,但現在我懂了,因為,媽媽,我也當媽媽了,是一個男孩,他的眼睛像我,我的眼睛像媽媽,媽媽你見到過沒有,你一眼就可以認出來的!」
簡單是如此用力地說著,哀求著,女人的目光終於動了動,枯瘦的手撫上簡單的面頰,說了句,「不哭,不哭……」
怎麼能不哭?
簡單的淚水更加滂沱了,但卻多了幾分歡喜,可是這歡喜還沒能持續多久,女人的手突然抬開,「阿暖在睡覺。」
說完,女人的手落在了懷裡的假娃娃上,她一邊輕拍著假娃娃,一邊嘴裡又開始哼著,「小阿暖,穿花衣,年年春天來這裡,我問阿暖你為啥來,阿暖說……」
「它只是一個娃娃!」簡單再也忍受不了地一把猛地把女人懷裡的假娃娃給奪了過來。
女人立即開始大叫起來,一個勁地拽著娃娃,拼了命一般,不住地打著簡單,抓著簡單,甚至是手一抬,在簡單白皙的脖頸上留下了一條觸目的血痕!
但簡單也只是覺得脖子上一陣火辣,並不感到疼痛,因為所有的痛,跟心裡相比,都不足為懼。
簡單只知道自己恨極了這個該死的娃娃,它搶佔了原本屬於她的溫暖懷抱,它令她的媽媽沉浸在其中不願意走出來,她要毀了它。
「夠了!快還給她,不然她會鬧得更厲害的!」簡森一把把簡單手裡的娃娃奪去,塞進了女人的懷裡,女人立即抱緊著,驚慌地跑開,簡單要去追,又被簡森攔住。
「你把她刺激到了,讓她安靜一會兒,放心,有人會照顧她的,等她情緒平復了,你再過去,現在你也需要安靜。」簡森道。
「你覺得我能安靜下來?那是我媽媽啊,我就站在她的面前,她突然全然不認得我,我是該哭還是該笑?你告訴我,我媽媽還記得我,只記得我了,可卻認不出我!」簡單的情緒早已經崩塌,她就如同一個瘋子一樣,蹲在地上,抓著自己的頭髮,捶打著地板。
簡森只是坐在床邊,任由她發洩夠了,才道:「你去美國後的第二年她就變成這樣了,老頭子不想管她,我怕你回來的時候會難過,我就跟他把人要了過來,那個時候他不認為你還有什麼可用價值,自然你媽媽的存在對簡家而言只是一個麻煩,他自然很樂意甩掉,再加上他知道我在意你,而你在意你媽媽,他還可以間接地用你媽媽來讓我答應替他做事,何樂而不為,我把你媽媽安排到了秀水鎮,那是我媽媽的故鄉,她常說那裡很美好,我給給你媽媽請來了專門的醫生護士,可是,努力這些年,也只是讓她的病情得到控制而已,她依舊沉浸在她自己的世界裡,什麼都不記得了,連你爸都忘記了,獨獨記得一個阿暖,這幾天更是抱著個娃娃不肯撒手了,至於秀水鎮當時為什麼沒跟你說實話,一來是老頭子並沒有完全地放手,秀水鎮裡你媽媽身邊還有他的人,二來在你朋友去之前,我已經把你媽媽送到了機場,我計劃好了帶你一起離開,只要我們最終一起抵達,我會讓你們見面的,可你走了,你跟著顧希城走了,當他那樣出現在你眼前的時候,我就知道,我做再多,你都不會再回頭看我一眼了,於是,我訂婚,我放簡瞳回國,我毀了簡氏,我……」
「你找人弄掉了吳若彤的孩子把她逼瘋,卻把屎盆子扣在我的頭上,你幫著簡瞳一起來設計我,你挨刀子,你住院,你找人偷拍,你把照片傳給顧希城,你換了我的孩子,你硬是栽給我一個出軌偷人,而現在,我明知道你又把這個坑挖深了,卻不得不跳,任由你衣冠楚楚地坐在這裡扮起了知心人的角色安慰我起來,下刀子的是你,塗藥的也是你,最無恥的還是你,你敢說今天做下這一切當真都是因為我?」
簡森唇角動了動,在她逼仄的目光盯視下,最終,說道:「我很累,不想再對你說謊,你的確是最主要的原因之一。」
簡單眉頭不著痕跡地蹩了蹩。
簡森又道:「但是我只愛你。」
哈……
簡單心裡笑了一下,又來深情劇碼了。
「如果我跟你天涯海角,我不保證自己會不會愛上你,很有可能到死都回應不了你,但我可以保證會一直在你身邊,那麼你就可以立即停手?」
「給我些時間……」
「呵呵,這或許是我們認識十幾年以來你對我最誠實的時刻了,你的確是不能因為我而停手,你恨了那麼多年,每一個人,每一個細節,你精心計劃了那麼多年,才鋪開了這麼一個局,沒有結束之前,你的確是不會離開,狼,獅子,老虎,那天以後我一直在想,既然這個動物故事其實是源自於真實,狼代表了你母親,那麼獅子和老虎呢?我本來沒有頭緒,直到最近顧希城為皇鑫的事開始忙得早出晚歸,工作都帶回了家,無意間我瞅見了皇鑫件夾上的那個logo標記,突然間恍然大悟,跟找東西一個道理,經常在眼前晃悠的,平時不在意,需要時卻往往想不起來,皇鑫的logo中央,就是一個獅子的剪影,獅子,指的是顧家!」簡單說著,掃了簡森一眼,又道:「看來我不需要問你對不對了。」
他的神情就已經給出了答案,她的猜測,是正確的。
「簡家之後是顧家,他們都說是我紅顏禍水,可誰知道的確是因為紅顏,但這紅顏卻不是我,上一代的恩怨延續到了下一代,你為的,是你母親。」簡單道。
「阿暖果然是一個聰明的姑娘,不如再來猜一猜那隻老虎代表的是誰。」簡森竟來了興趣一般,說道。
變態的思維一貫是不可猜測的。
這句話說得可真沒錯。
簡單不想去猜他此刻到底是怎麼樣的一種心情,但她對『老虎』卻很有興趣,而事實上,她腦子裡也已經有了一個初具雛形的答案……
「顧家大伯母嘴賤人叼,但只是一隻紙老虎,自己丈夫在外面爛帳一堆,她也只是關著門咬牙切齒地恨著,人前還是風光滿面,恩愛無限,二伯母還不如大伯母,只敢跟在後面搭上幾句,典型的狐假虎威,三伯母的脾性是最溫和的,可是遇人不淑,嫁給了顧佺,顧佺心狠,為了逃命,不顧妻兒,兒子一死,三伯母也離開了顧家住進了寺廟,而排老四的鄺美蘭則就不同了……」
『鄺美蘭』三個字令簡森的瞳仁急劇地縮了一下。
簡單將一切盡收眼底,刻意地拖長著調調,說道:「她就是一隻活脫脫的母老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