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8章人亡
雖然他有時會因為政務繁忙而冷落她,可是那又怎麼樣呢?比起母親,比起姐姐們,比起那些整日和家各房夫人爭寵暗鬥的貴婦們,她已經太幸運了。
他是她的夫婿,是她的天,她的全部世界。
她不就是應該相信他、照料他、等待他的嗎?
怎可有懷疑,有猜忌,有詆毀,有傷春悲秋的怨憤不平?
何況,即便是他不了,她仍舊享有著他生前留下的功勳,並且,還有他留給她的寶貴的孩子。
沒什麼不滿足的了。
她微微的笑,笑容明澈和單純,她扯了一下斗篷的領角,默默念道:
「明日,要去買窗紙,天冷了,書房的窗紙該換了。」
幽幽的天光下,她似乎又看到了那人的影子。
春深似海,梨花如雪,少年站梨樹下,穿著寶藍色的袍子,紫授玉帶,陽光穿過樹梢,灑他的眼角上,透過睫毛落鼻樑處,打出一面小扇子一樣的暗影,少年遠遠的望著她,笑聲爽朗,高聲問道:「喂!等你半天了!」
突然間,眼前波光碎,她於一片蒙昧的光線,看到了媛那張急切的臉。媛的嘴一開一合的,可是她卻聽不到她說什麼。
她知道,她可能又病了。周圍圍滿了人,有人拉扯著她的手臂,急切的搖晃著,搖的她都有些疼了。
她皺著眉,有些生氣,想要訓斥這些不知輕重的下人,可是嗓子似乎不聽使喚,她努力的張開嘴,卻好似海底的魚,無聲的開合,沒有一點氣息。
媛急了,對一旁的小太監訓斥道:「皇上怎麼還沒來?去通報了嗎?」
小太監臉色慘白,聲音裡都帶了哭腔,跪地上回道:「奴才的腿都跑斷了,消息也早就傳進去了,可是程妃娘娘說皇上正午睡,有什麼事等皇上醒來再說。」
「豈有此理!」媛怒道:「程妃她好大的膽子,這種事是她能擔待的起的嗎?」
媛跟納蘭身邊久了,也越有威信,一眾下人見她火,全都跪地上不敢說話。
納蘭卻想,媛的膽子真是越來越大,這種話也敢說出口,若是傳到程妃耳朵裡,怕是又是一場風波。
既然暫時說不出話,她也就繼續閉目養神,任那些下人們那裡急的如熱鍋上的螞蟻。
程妃的確有些不像話了,仗著娘家母族和兩個皇子,行事就越沒有顧忌,卻不知向來福兮禍所依,今日的依仗就是明朝的禍患,這般肆意妄為不知輕重。看來等身體好了,需要好好敲打敲打了,不然這偌大的後宮非給她折騰的烏煙瘴氣不可。
她疲憊的歎了口氣,只覺得有些睏,懶散的也不再想說話,周圍的喧囂漸漸遠去,再次陷入了黑沉沉的夢。
程妃又名程容容,是大將軍程遠的表妹,大燕定都真煌後,為了充裕後宮,也為了籠絡權臣,程妃和其他幾名朝重臣的小姐一起進宮。因為哥哥朝的勢力和自身的貌美伶俐,幾次進封,很的皇上歡心。而她也的確很爭氣,不久就為燕洵生下一雙麟兒,一躍成為三妃之,地位僅次於皇后之下。
她本是個聰明知進退的女子,只可惜這幾年殊榮加身,越讓她行事失了顧忌,言談之間,也多了幾分輕率冒進。
這一覺,燕洵睡了很久,直到傍晚夕陽火紅,御膳房的香氣飄滿了聖金宮的每一個角落,他才緩緩醒來。
昨夜邊關急奏,燕洵通宵未眠,此刻還是有點頭暈。
程妃半跪腳踏上,披著一身鵝黃色的軟紗,千嬌媚的為燕洵獻上一杯花茶,隨口撿一些各宮的趣事來說。
燕洵心不焉的聽著,不時的應付幾句,突然,一句碎語飄進耳裡,他微微一愣,低頭問道:「你說什麼?」
程妃心下一驚,勉力鎮靜,笑容不減的說道:「午時東南殿的小順子來說皇后娘娘身體不爽,臣妾看皇上睡得正香,就沒敢吵醒皇上。臣妾估計,定是下人不懂事,小題大做。皇后身子一直不太好,這是人所共知的事,娘娘本身也不願意拿這樣的事來打擾皇上,這次她一定是不知情,若是知道,指不定怎麼處罰那下人呢,定不會叫他來打擾皇上的。」
燕洵坐睡榻上,一時也沒有說話,他安靜的淨手,擦臉,喝茶,穿靴,眼神深邃,表情平靜,也不知想什麼。
程妃心下一喜,忙前忙後的為燕洵梳洗衣,誰知燕洵穿好了衣衫,竟然就要走。程妃一急,忙開口道:「皇上不留下吃晚飯嗎?」
燕洵緩緩的轉過身來,夕陽照他的臉上,有著淡淡的金光,越顯得一雙眼睛幽深若深泉。他就那麼靜靜的看著程妃,並沒有顯露出什麼怒氣,可是卻令人脊背生寒,肌體冰冷。
程妃頓時跪下去,花容失色,昔年皇上寵妃袁世蘭的下場浮現眼前,讓她害怕的幾乎顫抖起來。
殿上一片安靜,不知道過了多久,有侍女耳邊小聲的說:「娘娘,皇上走了。」
她緩緩的抬起頭來,只感覺額角全是冷汗,無力的站起來,卻險些摔倒。侍女驚呼著扶住她,讓她坐軟榻上。
她手捂著胸口,臉色蒼白,久久沒有說話。
她知道,管皇上什麼也沒說,可是剛剛那一瞬,她真的無限接近死亡。
天色越來越暗,她默默思量著,終於深深吐了一口氣,對下人說道:「將今天守門的小鄧子打三十大板,然後準備厚禮,明日去皇后娘娘的宮門前請罪,就說是門房偷懶,誤了通傳。」
侍女答應一聲,雖然害怕,可是也不敢質疑。不一會,外面就傳來了小鄧子一聲高過一聲的慘叫聲。
說到底,能爬到今天這個位置上絕不會是單純無知的女子,她知進退,懂分寸,即便偶爾會有忘形,但是一旦有風吹草動,她就會很快的醒悟過來。
而今日的這個警鐘,已經足夠她領悟了。
「柳絮,準備香燭和經,明日開始,本宮每日去佛堂抄錄經書,為我大燕祈福。」
「是。」
這一次試探,夠了。
程容容歎了口氣,手指觸摸到燕洵剛剛躺過的錦被,只覺得一片冰冷。
燕洵到東南殿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了。
東南殿燈火寥寥,太醫們也已經退下,內官見了他忙跪下,正要通傳,卻被他打斷。他一路走進去,所有的宮女內侍都跪地上,黑壓壓的頭低垂著,一路蜿蜒,一直延續到那座冷寂的宮門。
她已然睡下了,躺層層錦繡之,臉色蒼白,絲凌亂,瘦弱不堪。
媛滿臉喜色,為他睡榻上鋪上軟墊,他卻自己拉過一隻椅子,就那麼坐納蘭的對面。
侍女下人全都退下去了,只剩下他和她兩人,他靜靜的坐著,她則沉沉的睡。
似乎從未見過她這個樣子,記憶的納蘭紅葉,總是儀態端莊,姿容華貴的,穿著高貴的華服,畫著典雅的容妝,言行辭令永無差錯,臉上永遠掛著疏離的微笑,充滿了長年累月積累而出的皇家之氣。
即便是婚之夜,床地之間,也不失一國公主的典雅風儀。
從不似現這樣,凌亂、憔悴、瘦骨如柴。
她是真的瘦了,如今看著她,他幾乎無法將她同之前那個穎慧的長公主聯繫一起。
歲月催人,一眨眼,已經這麼多年了。
他什麼也沒說,只是靜靜地坐了一會就離去了,可是這一會也足以令東南殿的下人喜出望外。媛開心的殿外來回奔走,安排著諸多接駕事宜,因為皇上臨走前說了,明日還來看望。
東南殿的宮門剛剛落鎖,納蘭就睜開了眼睛。
她瘦了,眼窩深陷,可是目光仍舊是銳利沉靜的,擁有著多年歷練而出的聰慧和氣。
那張椅子仍舊擺她的床榻上,空蕩蕩的,楠木上雕刻著祥瑞的雙龍戲珠圖,一圈一圈,雲彩盤旋。
這麼多年了,納蘭紅葉,你可有一絲一毫的後悔嗎?
微弱的燈火,她悄悄的問詢自己。
終於,還是淡淡一笑,閉上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