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4章:燕風將至3
天地間都是茫茫的北風,染紅了的大雪從天而降,她看到了諸葛玥和燕洵對持沙場,她看到了千萬人的精魂飄蒼穹,她聽到了大地的哀鳴,聽到了風聲的淒厲,看到天裂了一塊,有凝重深紅的血從縫隙緩緩溢出,落這片血肉模糊的大地上。她看到諸葛玥倒下了,背脊裂開,仍舊是很多年前她刺傷的那個傷口,有森冷的利劍透體而出,她看到燕洵手拿著三尺血劍,站纍纍血屍之上,千萬隻箭射過來,天地間一片漆黑,他站天地的頂端,腳下不斷滲出鮮紅的液體,身上插滿了利箭,可是卻不倒下。
千軍萬馬席捲而來,所有的畫面都破碎了,犬戎的狼刀砍碎了西蒙的版圖,她跪千丈湖的冰原上,看著天地一瞬間崩塌,耳邊響起了他一遍遍的低呼:
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
她的眼淚一行一行的湧出,漫過尖尖的下巴,一滴滴落入雪白的大裘之。
老者站她的面前,臉上再無剛剛的笑意,變得淡漠且孤遠。他轉頭對著老奴說道:「是她嗎?」
那老僕彎著腰,永遠都是那副謙卑的模樣,小聲的說:「是她。」
老者微微一笑,可是眼底卻沒有半絲笑意:「沒想到,竟然這裡遇見了。」
老僕微微欠身,卻並不接話。老者沉吟半晌,突然伸出手指,指尖掃過楚喬的臉頰,觸碰到一滴冷冰冰的濕潤,他頓時一愣,將指尖放口,舌尖緩緩舔舐,一片瑟瑟的鹹。
「安福,有人喝了黃粱酒還會哭嗎?」
房間昏暗,老奴似乎也沒有現那個坐椅子上的女子正靜靜的哭泣。他連忙點燃一支燭火,湊到楚喬的身前,仔細的看,一時間,也是愣住了。
眼淚一行行的落下,就那麼無聲的滾落,像是斷了線的珍珠。
安福的聲音帶著幾許震驚,過了好久,才緩緩的說道:「奴才從來沒聽說過有人喝下黃粱會哭,這個女子,想必心裡是有很多很多的苦楚。」
說完這話,安福微微皺起眉來,似乎有些不解。
「這樣的尊貴的身份,也會有苦楚嗎?」
老者聞言卻微微一笑,淡淡道:「越是自以為抓住了幸福,越是害怕會有失去的一日。這個孩子的心裡。恐怕有著連她自己都控制不住的恐懼。」
「陛下,時間不早了,我們該回去了。」
老者點了點頭,戴上斗篷,走到門口,突然又回過頭來,定定的看著擺地當的一具棺木。
「世城,你說大夏還有國祚幾年呢?」
冷風吹來,他的身影顯得那麼單薄,他突然咳嗽了幾聲。一邊輕笑著,一邊打開了房門,就那麼走了出去。
殘燈一豆,出慘白的光,風晃了數下,仍舊沒有熄滅。
女子一身白衣,靠椅背上,微微歪著頭,眼淚一行行流出,安靜的,像是一片安逸的湖水。
不知道過了多久,身邊似乎有人說話,她輕輕的皺眉,明亮的燈火有些刺目,梅香的聲音耳邊響起,很是歡快的說:「醒了醒了,太好了。」
楚喬皺著眉,只見只有梅香站她的身邊,寰兒提著一隻燈籠站另一邊,都很是緊張的看著她。
「小姐,你怎麼了?」
楚喬四下看了一圈,早已沒了那個老者的影子,不免有些失神,她輕描淡寫的說:「沒什麼,只是不小心睡著了。」
梅香頓時埋怨道:「這裡這麼冷,小姐怎能這裡睡覺呢?」
「我看夫人是太累了,外面的風雪已經小了很多了,我們還是趕快回府去。」
一行人上了馬車,榮兒仍舊呼呼大睡,墨兒也縮菁菁懷裡,眼睛都睜不開了。
一場風雪將熱鬧的上元燈會攪散了,一路回去,只見遍地都是破碎的燈籠碎片,街道空曠淒涼。她掀開馬車的簾子,遙遙的望出去,只見到處都是一片清冷,沒有一絲燈火,只有義莊的門前掛零零的掛著一隻白色燈籠,完好無損,也不知是如何剛剛那場風雪存活下來的。
回到府裡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月守門前,見到他們幾人頓時長吁一口氣。上前說諸葛玥早就回來了,已經出去找了她好幾趟了。
楚喬連忙回房,走進正廳,脫下大裘交給下人,就躡手躡腳的走進寢房。
從那樣一個陰冷的地方回到家,溫暖的氣息撲面而來,香爐裡燃著上好的沉水香,裊裊的一豎,盤旋直上。屋子裡很靜,沒有一點聲音,她靜靜的走過去,只見他面色微微有些潮紅,就那麼和衣躺床榻上,已經睡著了,只是緊緊的皺著眉,好似睡夢也有什麼生氣的事情一樣。
他的呼吸有些粗重,可以嗅得到濃厚的酒氣。他的酒量向來不是很好,今晚想必是喝了很多酒,才會這樣睡過去。
紅木床柱上,掛著一隻精緻小巧的燈籠,眼珠通紅,耳朵長長的,是一隻惟妙惟肖的兔子形狀。
她脫掉鞋子,就那樣側躺他的身邊,聞著他身上的味道,聽著他低沉的呼吸,一顆冰冷的心漸漸暖了起來。
她伸出手環住他的腰,揮去了那個絕望的夢境。
不會的,絕對不會的。
他們會一起,會好好的生活,他們會生下一個孩子,他們會一起離開這裡,一個嶄的地方開始他們的生活。
一定是這樣的,一定是。
春宴過後,大夏皇朝的疲弱就越的凸顯而出,隴西一帶災民遍佈,行走驛道之上,隨處可見販賣妻兒易子而食的姓,朝廷雖然已經頒下了賑災檄。但是管夏皇已經竭全力抽調國庫金銀,但是大夏如今畢竟國力不足,戰爭如同嗜人的野獸,張開了血淋淋的巨口,短短的幾年之間,就將昔日一個全盛的帝國拖得骨瘦如柴。
然而燕北的日子畢竟也不好過,雖然憑著從卞唐搶來的糧草暫時渡過寒冬,但是如今也是日艱難。如此境況之下,年初邊關並無大規模的戰事,不管是燕北的東進,還是大夏的北伐,都被這場天災拖慢了腳步。
三月初一,夏皇將北胡一代封給趙徹為封地,雖然誰都知道趙徹是北地的領主,但是畢竟沒有朝廷的明冊封,如今夏皇這個節骨眼讓趙徹統領沒有遭受大災的胡人,朝野上下頓時又是一番激烈的揣摩。
三月初七,大司馬諸葛玥終於結束了他傢俬過的日子,重返長老會。十七皇子趙齊也對趙徹示好,一時之間,七皇子趙徹朝水漲船高,權勢日隆。趙颺終日呆王府之內,對上稱病,一連兩月都沒有上朝理政。
然而三月十三日一道從燕北傳進京城的驛報,卻讓楚喬擔憂了起來。
其實主要內容也並沒有什麼,只是燕洵想要邊境上和大夏通商,以馬匹和鐵礦,換取大夏的糧食、茶葉、鹽、和綢緞。
這件事自然引起了大夏朝堂上的一片笑聲,大夏的官員們嘲笑燕北窮瘋了眼,竟然會想到要同大夏做買賣。雖然他們也同樣缺少戰馬和鐵礦,但是他們還可以同卞唐和懷宋通商,不像燕北,只要卞唐將關卡堵上,就只有大夏這麼一條路了。
大夏自然是不會搭理燕北的,反而是御史台和書令次聯手,洋洋灑灑做了一大篇極嘲諷之能事的章,大罵燕洵異想天開不知天高地厚。
這件事對於兩國來說,本來不算是什麼大事,但是卻明顯的顯示出了燕北的頹敗和窘迫。雖然大夏也好不到哪去,但是看到仇人一副比自己還要不濟的模樣,夏官們又趾高氣昂了起來,一群士林狂仕們終日狂呼著消滅燕北,那副不可一世的樣子好像只要他們揮揮手,燕北就會消失了一樣。就連一些遠屬地的皇親貴胄也給諸葛玥寫信,要求他即刻帶兵打進燕北,將燕北的叫花子徹底剷除。
諸葛玥冷眼看著朝野上群魔亂舞的狀況,不由得冷笑,私下裡嘲諷道:「燕洵的手段不算高明,可卻真是對症下藥,只是幾句話,就讓真煌朝野上下集體了失心瘋。」
他說這話的時候,楚喬只覺得心驚肉跳。諸葛玥已經比常人想的深了一層,知道這是燕洵故意示弱,想要引夏軍出關作戰。然而楚喬和燕洵一起生活多年,卻深知他的秉性,他這個人,即便是戰死,也絕不會向仇敵示弱,僅僅是麻痺敵人,欲圖一戰,真的值得他做出這麼大的犧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