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與君訣別5
楚喬帶兵跟後面,馬蹄踩泥濘的赤道上,隱約可見泥水的絲絲殘紅。
兩軍迅速交叉,慘敗的火雲軍被簇擁著,隔得老遠,楚喬還是一眼就看到了繯繯那匹通體火紅的戰馬,她急速的打馬上前,卻頓時被眼前的一切驚呆了眼。
繯繯衣衫破碎,火紅的披風上鮮血淋漓,肺部插著一支利箭,身上受了幾處刀傷,正躺一名三十多歲的女將的懷裡,微弱的呼吸著。
「怎麼回事?」
楚喬一下跳下戰馬,半跪泥水裡,皺著眉看著繯繯可怕的傷勢,回頭大叫道:「軍醫!軍醫哪?」
「楚大人!」
女將見了她,眼淚頓時湧出,她哭著說道:「皇上要殺我們郡主,小和將軍已經陣亡,郡主也遭了埋伏……」
「小和……」
一個微弱的聲音突然響起,隨著肺葉的震動,一口血猛的從繯繯的嘴裡吐出,女將見了大驚失色,用手使勁的按住她的傷口,卻怎麼也堵不住那鮮紅的液體。
「小和……」
繯繯痛苦的皺緊了眉頭,她低低的叫,臉色蒼白,已然神智不清。
恍惚間,她似乎做著一個又一個的夢,她依稀間看到了小和快樂爽朗的笑臉,看到了十里烽火,看到了小和背著她跋涉蒼茫的雪原上,不停的給背上哭泣的她講著笑話,一遍遍的安慰她說:「繯繯,你不會死的,你不會死的,誰敢來殺你,我就咬死他。」
「小和,小和……」
眼淚從繯繯染血的眼角大滴大滴的溢出,隨著她沉重的呼吸,鮮血如同止不住的泉水一般冒出來。她於昏迷悲聲的哭泣,小和死了,小和死了,小和被他殺死了!
「郡主!郡主!」女將抱著她大哭,聲音嗚咽,如同死了崽子的母獸。
「繯繯,你說打完了仗咱們幹什麼去啊?」
「打完了仗?那我哥哥是皇帝,那我就是公主了,到時候我就可以全天下的選駙馬,找有才華的男人做我的丈夫,哈哈!」
「花癡!沒良心的,找你的男人去!」
尖銳的疼痛一絲絲的襲來,心肺似乎被人狠狠的捏住了,她呼吸不上來,血沫堵塞了她的喉管,她張大了嘴,卻只吐出多的血來。她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迷茫的四望,看到了蒼茫的天,艷紅的花,還有天下潔白的鷹。
燕北,燕北……
我一生為你奮鬥,可是為什麼,你卻拋棄我了呢?
年輕的少女不解的皺起了眉頭,她緩緩的轉頭,然後看到了楚喬,她的神智驀然一凌,她費力的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什麼,楚喬強忍著淚意,急忙握住她的手,哽噎的說:「繯繯,你要挺住,大夫會救你的。」
繯繯握著楚喬的手,那麼用力那麼用力,突然間,她猛地低下頭,惡狠狠的咬楚喬的手腕上,鮮血瞬時間瀰漫的牙齒之間,兩側的下屬們驚恐的叫著,楚喬麻木的望著她,卻只看到繯繯眼底那鋪天蓋地的恨意。
「為什麼?為什麼?」
繯繯撕心裂肺的嘶吼,滿口鮮血,眼睛通紅,厲聲衝她叫道:「為什麼要殺我們?為什麼要殺我們?」
「郡主!郡主!那是楚大人啊!」
女將抱著她,大聲的叫,可是她已經聽不到了,繯繯目嗤欲裂,瘋狂的嚷:「我們做錯了什麼?為什麼要殺我們?忘恩負義!狼心狗肺!」
楚喬愣愣的看著她,手腕上的傷口尖銳的疼,她的臉色一片蒼白,隱約想起第一次見到繯繯時的樣子。少女依偎她的身旁,很慷慨的將馬王送給她,揮舞著小拳頭說打勝了仗就要楚喬陪她去卞唐,指著名叫阿圖的馬說要阿圖作證,模樣嬌憨,爽朗的如同燕北高原上常年游弋的風。
「我恨你們!」
一口鮮血猛的噴灑而出,繯繯大哭出聲,聲音越來越低,低聲的哭喚:「小和,小和……」
小和,繯繯想要嫁給你,可是你去哪了呢?
小和,我想來找你了,你要慢點走,我的腿受傷了,你要背著我。
小和,我還沒吃早飯,你做烤羊腿給我吃好嗎?
小和,小和,小和……
繯繯的聲音終於消逝,她躺冰冷的地面上,火紅的裙子像是妖艷的花。她今年還那麼年輕,只有二十歲,年輕的眼睛永遠是亮晶晶的,膚色白的像是馬奶,她就這樣睡過去,永遠的長眠她為之付出了一生的土地上。
楚喬的心已然麻木欲死,一波又一波的衝擊將她割的碎屍萬段,她咬著嘴唇站那裡,看著繯繯的屍,整個人像是被投入冰淵之。
燕洵,你都幹了什麼?
「大人!」
賀蕭沉著的走過來,面無表情的沉聲說道:「他到了。」
已然不願再稱一聲陛下,楚喬微微轉頭,大軍如潮水般的讓開一條路,清晨的陽光照射對面那雄壯若海的軍隊身上,像是一片漆黑的海洋。年輕的帝王被軍隊簇擁央,一身金線紋龍墨黑袍,墨束起,眼若寒霜,鼻樑高挺,半瞇著眼睛,目光幽幽的望過來。
兩年了,她終於又見到了他,可是為什麼,楚喬卻覺得自己似乎從來都沒有認識過他,眼前的這個人是這樣的陌生,他的相貌,他的身份,他的行為,他的氣息,無一不是陌生的,恍然間,她陡然明白,眼前的這個人,已是燕北的皇帝,再也不是真煌城內那個一無所有和她相依為命的少年了。
「阿楚,」
低沉的聲音從寂靜的荒原上傳來,伴隨著冷冽的風,吹進了楚喬的耳裡。
燕洵望著她,眼神如古井深潭,兩年的時光兩人之間穿梭而過,世事推移,他們終於再一次相見,卻是這樣的場合裡。
也許,無關命運,無關世事,他們心內對人性的執著,對生命的態,早已注定他們有朝一日會走上這樣對立的道路,燕洵的心突然變成一片空蕩蕩的曠野,有大風呼啦啦的裡面吹著,他看著楚喬,想說什麼,卻終究一一吞沒,只是以帝王的威儀緩緩問道:「你又要為了這些不相干的人與我為敵嗎?」
不相干的人?
楚喬的嘴角升起淡淡的冷笑和嘲諷。
沒有烏先生,你如何能被囚禁真煌的時候就得到燕北財力的全力支持,八年來謀定而動,培養出屬於自己的勢力?
沒有羽姑娘,你如何能逃出真煌城,從那個冰冷的牢房一躍而出,坐擁燕北大地,成為如今權傾天下的一方王者?
而繯繯,那是你這世上後一個血親,她多年信賴你跟隨你,是你親的妹妹。
是不是有朝一日,我楚喬站你的面前,也是變成這樣不相干的人?
冷笑,除了冷笑她不知道自己還能作何反應,她像是一個被人撕碎了心臟的娃娃,目光冰冷的望著他,望著這個自己曾經用了全部心血去愛去擁護的男人,只覺得前塵往事如同一場大夢般水月鏡花不切實際。
她用自己的忠誠和愛,換來了如今的局面,那個曾經信誓旦旦誓要一生愛她護她的男人,如今已經將屠刀舉了她的頭上。監視、懷疑、利用、排擠,這就是他給她的全部報答,他拋出所謂的富貴榮華,像賞賜一隻狗一樣的誘惑她,卻不知道她的眼裡,那些不過是糞土草芥而已。她為之奮鬥追求的事業和信仰,他的眼裡,不過是一個不屑一顧的迷夢,是他用來蒙蔽那些愚昧無知姓的借口和騙局。
皇帝又怎樣?萬人之上的五之尊又怎樣?她眼裡,他永遠只是一個曾經傾心以對如今卻將自己完全辜負的男人。
他怪她移情別戀心有他屬,卻不知道,若是沒有他的逼迫和設計,她永遠會是愛他敬他的阿楚,永不會負心的將眼睛望向別處,是他親手一步步的將她拋出去,逼她認清他的嘴臉和面目,又何來背叛一說?
燕洵,我用十年的時間認清了你,也認清了我自己,前塵過往,都已如東風飄散,對你,我再無半點眷顧,唯剩下,數不的痛心和悔恨。
「阿楚,你忘了你曾經的誓言嗎?」
燕洵的聲音冷冽的耳邊響起,楚喬冷冷的笑,不屑的揚起眉梢,淡淡道:「既然你已經背棄了我們曾經的夢想,那我為什麼還要堅守我對你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