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春色無邊2
詹子瑜搖著輪椅走到船尾,半啟了唇,淡淡的回應:「你不是也還沒睡嗎?」
大風突然吹來,一下吹翻了他放膝上的鍛被,詹子瑜伸出手來就彎腰撿去,一隻手修長秀美,比白玉還好看。
可是他的手指剛剛要碰到鍛被,風又吹來,一下子將鍛被吹的翻了個個,遠離了他。
楚喬見了,連忙跑上前去,一把將被子撿起來,嘴裡說道:「我來我來。」然後,就半蹲地上,為詹子瑜鋪腿上。
詹子瑜微愣半晌,隨即輕輕搖頭,想說什麼,語氣卻凝唇邊,終究化作一聲微不可聞的歎息。
楚喬蹲他身邊,突然就愣住了,詹子瑜的苦笑淡漠,有若冰雪般孤潔,心底剎那間好似有一根弦被人擊碎,楚喬想,或許自己做錯了事了。
「你叫什麼?」
「嗯?」楚喬一愣,連忙回道:「奴才和哥哥姓梁,家裡人都叫我小喬。」
「小喬嗎?」詹子瑜低聲默念,許久,突然展顏一笑:「很好記。」
他的笑容很舒緩,好似三月春湖上的暖風,微微的拂過翠綠的碧草青柳,可是即便是這樣笑著,這個男人的眼裡也看不到半絲喜悅,他的眼裡似乎總有化不去的哀憫,似乎閱了悲歡,看透了水月,覽遍了世事。
「小喬,你的家鄉是哪裡?」
「我嗎?」船舶向前,暗香縈繞如屢,楚喬緩緩歎了口氣,這樣的夜晚,夜風熏得她有些微醉,她語氣溫和的說道:「我的家鄉很遠,可能這輩子也回不去了。」
「是嗎?」詹子瑜微微一笑,唇邊竟然有兩絲細紋,他眼神沉靜,靜靜的望著流逝的江水。
「少主人,江上風大,我推你回去?」
詹子瑜抬起頭來,自嘲一笑:「我費了好大的勁才出來,還沒坐上一會,你就把我推回去,我不會太虧了嗎?」
船尾的一處腳燈光芒柔和,照詹子瑜的頭上,只見男人烏黑的鬢角這燈火下竟有一絲淡淡的灰白,楚喬突然就不知道該如何接話,傻乎乎的站原地,愣愣的望著他。
「小喬,你冷嗎?」
楚喬連忙搖頭:「不冷,一點也不冷。」
「那就陪我坐一會,今晚的月亮很好,風也不大。」
「哦。」楚喬屈膝就坐一堆雜物上,那貨堆很高,楚喬坐上去,竟然和坐輪椅上的詹子瑜齊平。她轉過頭來,微微一笑,笑容很燦爛,帶著女孩子特有的爽朗和嫵媚。這個人的面前,她不再掩飾自己是女子的身份,性隨意了起來。
詹子瑜似乎性質很好,側著臉問道:「你會騎馬嗎?」
「會呀,」楚喬比劃了一個騎馬的姿勢:「我騎得好著呢。」
「那你哥哥呢?」
「他不行,他只會騎驢。」
「呵呵,」詹子瑜輕輕一笑,說道:「我早年也有一匹好馬,名叫佳期。」
「佳期?」楚喬疑惑的皺起眉來:「好奇怪的名字,馬一般不叫這樣的名字,像我養的幾匹馬,不是奔月就是踏雪再就是流星,這樣表示它跑的很快,表達一個良好的願望。少主人不愧是雅人,叫的名字也不一般。」
詹子瑜一笑,說道:「你是想說我附庸風雅?」
楚喬連連擺手:「不敢不敢,我可不敢這麼說。」
「那匹馬,是我妻子當年送給我的。」
楚喬恍然大悟,點頭道:「難怪難怪,那若是叫比翼呀、金堅呀什麼的,不是好。」
「是啊,」詹子瑜笑道:「當年我不認識你,若是認識,就讓你幫著取名字了。」
「呵呵,少主人你見外了,你現養馬我也可以幫你取名字啊。」
詹子瑜搖頭笑道:「我現還哪裡用得著養馬?」
他雖是笑的,可是楚喬卻覺得那笑容很是刺眼,她並沒有愣下來,而是隨著笑道:「怎麼用不著?現可以養馬拉馬車啊,人家騎一匹踏雪如飛的千里馬就覺得自己特囂張特有錢,咱們就偏要養八匹絕世好馬拉馬車,這才叫真正的富貴之門。」
詹子瑜笑道:「傻瓜,只有帝王之家才可以乘坐八騎車馬的,我若是坐了,豈不是謀反?」
「對哦,」楚喬恍然大悟般一拍額頭,說道:「那只能自己家裡坐坐過過癮了,犯法的事還是少干為妙。」
這時,只聽江面上突然噗通一聲,楚喬一驚,騰地一下跳起來,站高高的貨堆上,只見江面上白影閃閃,騰出水面,楚喬開心風撫掌笑道:「你看到了嗎?好大的魚啊!」
詹子瑜直起身子,探頭望去,只見一條條白色大魚噗的一聲躍出江面,潔白的身子黑夜裡好像能出光來,紛紛比賽一般畫著完美的弧線再重落回水裡。
楚喬指著大魚笑道:「這算不算是鯉魚躍龍門,我們家鄉有個傳說,說只要躍過了龍門,鯉魚就能變成龍,不用再呆水裡,可以飛到天上去了。」
詹子瑜望著前方,若有所思的說道:「是嗎?若是真有這樣的龍門,那對不會飛的鯉魚來說,真是一大幸事,努力起來,起碼還有個希望。」
楚喬聽出弦外之音,心下微酸,卻不揭破,只是笑著說道:「真正成了龍也未必會開心,同類少了,親人也不身邊,孤零零的一個天上飛著,有什麼意思?不過是換一種生存方式罷了。」
詹子瑜點了點頭,說道:「你說的也不錯,不過身局,往往看不透,遇到機會,就忍不住想要試上一試。比如你,是願意做奴隸活著,還是願意擺脫奴隸身份出去生活?這只是兩種不同的生活方式,可是你的選擇卻是不一樣的。」
「你這話不對,」楚喬說道:「魚就算弱小,但起碼自由,給人當奴隸,就是為別人做狗,這裡面的差距,不親身體會的人是感覺不到的。」
詹子瑜的目光突然變得幽遠,他垂下頭,低聲一笑,眼角有細密的魚尾紋,可是看起來卻很是舒服,他轉過頭來,輕輕的看著楚喬,那目光好似穿透了悲歡離合,雖然帶著笑,卻看不出悲喜,好似無疑的問道:「所以,你還是要走的,對嗎?」
「少主人,我只是一個小奴才,走與不走,無關緊要的。」
「嗯,」詹子瑜並沒有反駁,他靜靜的仰起頭來,清冷的月光灑他的臉上,細密的一層,像是海邊銀白色的沙。
第二日,天氣晴好,再過一天,船就會塢彭城靠岸休整一日,補給糧草,因為已經確定離開,楚喬和梁少卿並沒有如一般的奴隸一樣被分配怎樣的工作。相較於大夏終身制的奴隸制,卞唐的奴僕享有了高的自由平等權,只要不犯大罪,主人對僕人沒有生殺予奪的大權,所以只要詹子瑜同意他們離開,他們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堂皇而去。
整整一天,楚喬都呆船艙裡沒有出去,自從懲治了陳雙,她一躍成為了船上受歡迎的人,所有低等的奴僕無不對她露出好意,一些年輕的小女奴是藉機對她公然示好,接著搭訕的時機上來動手動腳,讓人不勝煩擾。楚喬做夢也沒想到有朝一日會遭到女人的調戲,無奈下只好烏龜一樣的縮殼子裡,等著這要命的船趕快停下來。
傍晚的時候,梁少卿終於從外面回來,這兩天他船上受到了英雄一般的待遇,這讓書獃子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似乎打倒陳雙等護院的功勞也有他一份一樣。
剛一進屋,梁少卿就笑瞇瞇的走上前來,將手裡的飯菜送上來:「小喬,吃點東西。」
楚喬也不抬頭,只是拿眼睛斜睨著他,躺床上,用鼻子哼哼道:「你還知道回來啊?」
「我怎能不知道回來呢?你還沒吃飯呢,我記著呢。」
楚喬騰地一下坐起身,也不說話,埋頭吃了兩口飯,問道:「外面還有人嗎?」
梁少卿一愣,回答道:「船頭有劉頭他們拉帆,船尾好像沒人。」
放下飯碗,披上外袍就往外面走,梁少卿問道:「你幹什麼去?」
「出去透透氣。」
一邊答應,一邊走出了船艙,外面的空氣很好,楚喬坐船央一處背光的角落,緩緩舒了口氣,憋了一整天,總算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