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康熙把手上的茶碗放下,漫不經心地道:「那丫頭還在畫?」
「回主子,是。」
「有派人送吃的過去嗎?」
「送了。」
「咱們過去看看去。」
「庶。」
康熙一動,隨駕的皇子們自然也不能不動。
耿綠琴居住的廂房外有侍衛守著,房門虛掩。
侍衛們見到皇上要請安,被康熙擺手制止了。
李德全小心地推開房門,沒弄出什麼大的聲響,然後扶著康熙進去。
結果,一進去,所有的人都愣了。
耿同學趴在軟榻上呼呼大睡。
眾人的目光不由自主的投向另一端,然後走過去。
桌上放著已然畫好的觀音像,法相莊嚴的白衣大士,手持淨瓶,柳枝輕拂,腳踏蓮座,座下祥雲繚繞。
這幅觀音甚美,彷彿只要輕喚一聲便會從紙上走下一般。
美到極致越顯淡雅,讓人無法生出其他邪念,只剩虔誠。
「咦,這是什麼?」康熙眼尖的看到桌上還放著一卷畫,他拿過來打開。
唐僧師徒四人外加一匹白龍馬,雖看得出形貌,但是只是由細線粗粗勾勒,細節未現,顏色未著。
「她倒是頗有閒情。」康熙不由笑了。
「砰」的一聲,耿同學華麗麗的從軟榻上摔下來了,睜眼特茫然地看了看周圍,然後爬起來,伸手搔頭,不甚清醒地咕噥道:「原來是夢啊,我就說怎麼可能那麼好運。」老媽依舊那麼彪悍,小日子過的挺不錯,認養的妹妹比她溫柔多了,老媽總算是不用再繼續野蠻老媽的路線了。
「什麼好運?給朕說說看。」
暈了!
耿綠琴有些僵硬的轉身,就看到一群華麗的人站在書桌前看自己,這是一個什麼樣的世界啊,進房敲門這是基本禮儀好不好,為毛他們都不遵守?
「奴婢給皇阿瑪請安,給幾位爺請安。」
「來,給朕說說你的好夢是什麼?」康熙一臉的興味盎然。
耿同學一肚子的糾結,「做夢娶媳婦,盡想美事了,睜眼一看,奴婢還是女的。」她一臉沮喪的撒謊。
眾人俱是一怔,然後康熙首先噴笑,其他人也忍不住掩唇輕笑。
再然後,觀音像被拿去佛前供奉。
耿綠琴也在兩個侍衛的陪同下打算到寺外去散心。
皇帝巡幸五台山,山西大小官員基本也都趕來駕前聽宣,頗是勞師動眾。
看到有侍衛陪著的耿同學地方官員都很恭敬的請了安,耿同學也很不客氣就充了回大尾巴狼。讓他們誤以為是某位皇子,最不濟也會以為是某皇親國戚啥的,反正沒人會想到她其實只是某四的小老婆。
果然,小老婆始終是有些上不了檯面的啊。
她這還沒走兩步呢,就聽後面就有人喊——「耿主子,請留步。」
這又是誰呀?耿綠琴頗有些無奈的停步轉身,就看到三四個侍衛朝著自己奔來。
嚇!
「奴才們奉十四爺的令來侍候主子。」
耿同學華麗麗的囧了,十四?丫的找抽不是?
她手指有些發顫地指著兩個侍衛手上捧著的兩隻大匣子,幾乎沒勇氣問出口,「這裡面是什麼?」任她怎麼看也不覺得十四會好心讓人帶點心給她,況且這匣子怎麼看也不像放點心的,更不像放銀票的。
如果是銀票的話,耿同學覺得自己還是可以勉為其難收下的,真的,她可以對著寺裡的佛祖發誓,畢竟未來逃跑後錢是生存的基本啊。
侍衛恭敬地回答,「回主子,是十四爺買的扇子。」
耿綠琴忍不住抖了下,「扇子?」再看另兩個侍裡手裡拿的東西,她手抖的更厲害了,那都是她素日慣用的畫具。
「回主子,都是素面的成扇。」侍衛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你們十四爺人呢?」耿同學怒了。
靠之!素面成扇!還兩大匣!丫的十四也不怕把自己個兒扇死囉,要那麼多扇子顯擺啥?敢情他想一天換一把得瑟怎麼著?
最讓人怒不可遏的是——為毛要把素面的成扇拿到她這兒來?這擺明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麼——老娘才不傻,沒工夫當你的專職畫工。
「十四爺陪著皇上呢。」
這下好,她還不能去找人算賬去,否則老康一定會特和藹可親的詢問的,惡寒!別到時候前門拒虎後門引狼,那就太得不償失了。
「八爺在哪兒?」十四你丫不是八爺黨麼,老娘把你打發給你們領導處理去。
「方纔太醫才去為八爺換藥。」
「你們把東西給八爺拿過去,就說請他轉交十四爺。」
「主子——」侍衛一臉為難。
耿綠琴擲地有聲,毫無轉圜餘地道:「就這麼著,告訴八爺說,就說是我說的。」
「庶。」
打發完十四派來的人,耿綠琴甚至還來不得把被十四氣的那口火完全壓下去,就又看到兩個侍衛朝自己奔來。
那一瞬間,耿同學覺得今天的黃歷上一定寫著不宜出門。
她伸手揉著自己的太陽穴,無奈地問朝自己請安的侍衛,「皇上有什麼事吩咐嗎?」
「回主子,奴才們是皇上派來保護主子的。」
耿綠琴的身子不由自主晃了下,保護?上次的事果然給這票人的刺激不小,可是,她的身邊已經跟了兩個侍衛了,康熙竟然還把他自己身邊的貼身侍衛又派過來兩個,這會不會有點兒過於把她當個事了?
不是她看不起自己,而是她似乎真的沒有重要到讓別人拼了性命非滅了她不可的程度。要是因為他們這樣不合時宜的過度保護再讓別人會錯了意,把她當成了重要人物,那她可真就真成了千古奇冤了。
別人派來的可以打發了,這康熙派來的,誰敢打發了?
至少耿綠琴自認是沒那個膽兒的,心裡長歎一聲,算了,真被弄成千古奇冤也只能自認倒霉了。
她這邊轉過身,懷揣著一腔的蕭瑟打算繼續去四下散散步,也散散心,本來不鬱悶,現在一肚子的鬱悶。
豈料,走了沒幾步,就見十三從山下走來。
「十三爺吉祥。」
「側福晉要去哪裡?」
「四下走走。」
胤祥看看她身邊跟著的侍衛,笑了笑,「側福晉多加小心。」
「奴婢省得。」
就這麼一耽擱,等到耿綠琴再次準備走人時,方才被她打發走的四個侍衛又奔回來了。
這還有完沒完啊?
耿同學內心狂吼,極其鬱悶的看著兩隻大匣子仍舊被捧到自己面前來。
「八爺說了,還是主子自己跟十四爺說的好。」
靠之!
某八,你丫的太不厚道了,好歹當日咱們也算共過患難,一點兒同志情誼也不講的啊。
忒不仗義了!
「愛跟你們就跟吧。」耿綠琴有些自暴自棄地說,甩頭就走。
耿同學這邊一走,那邊候著等宣的地方官員們就小聲的議論上了。
「這是宮裡的哪位主子?」
「聽說是這次唯一隨駕的女眷。」
「我好像聽人說這是雍親王府上的。」
「雍親王府上的?」
「不會吧,我剛還以為是八爺府上的。」
「我以為是十四爺府上的。」
「……」
八卦啊八卦,有人就有八卦,人民群眾對於八卦的愛好那是源遠流長啊……
且說悲摧的帶著侍衛去散心卻反而更加鬱悶的耿同學,騎著馬發洩一樣在山林間穿梭。
然後,悶頭亂走的耿同學便帶著護衛她的八個侍衛在五台山群山之中華麗麗的迷路了。
不過,耿綠琴倒是一點兒也不擔心。
既然迷了路,那麼就要趁著天色完全暗下來之前找到棲身的地方,這五台山的夜晚可是不怎麼溫暖的,抵抗力弱的那是會生病的。
當然,找到棲身的地方前,她也沒忘讓侍衛順手打點獵物好做晚餐。
在天色完全暗下來,山林籠罩在一邊黑沉之中後,耿同學跟陪同她的八個侍衛呆在找到的暫時棲身的山洞,燒火的,烤肉的,拿火把的,賣力做苦力的,坐在一邊乘涼的……總之各有所司。
而耿綠琴毫無疑問就是那個乘涼的,至少在侍衛把她需要的簡陋桌子做出來之前她只好乘涼。
這皇家的侍衛哪裡做過木匠活啊,不過,有耿同學這個師傅在,他們照吩咐做就是了。
等到耿綠琴吃飽喝足的時候,簡單的桌面也收拾停當了,侍衛把她的大畫板鋪了上去,四個侍衛手持火把權做照明站立兩邊,其餘四個負責警衛安全。
他們以為她會畫五颱風光,結果,從耿同學筆下噴薄而出的卻是海上翻捲的急浪與飄搖的漁船。
幾個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帶來的兩隻大匣子上,看來耿主子心裡對十四爺還是很惱火的。
隨著時間一點一點過去,侍衛們不得不感歎耿側福晉的精神真是太好了,再瞄一眼地上被她扯了揉成一團的畫紙,心中不禁大是婉惜。
張牙的野獸、翻滾的雷電、殞落的山石、決堤的江河……
當耿綠琴終於將手的筆扔掉的時候,自從遇刺之後便一直壓抑在她胸腔裡那股不適似乎也隨著那一扔而消失。
人,果然還是需要發洩的。
她拿起地上的一團紙展開,凶相畢露的野獸張揚著鋒利的爪牙,此時看來頗有幾分譏誚的味道,她自嘲的笑笑,隨手就扔進了火堆,看著火舌將它吞噬淹沒。
看著她發洩似的揮毫而畫,看著她神情微忡地將地上的紙團一個個展開,看過之後又信手扔進熊熊燃燒的火舌中……隨侍的幾個侍衛似乎有些明白,又似乎更加的迷茫,當然他們趁著耿同學專心對著火焰失神的時候,也各自若無其事的收起了幾團紙。
心照不宣啊心照不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