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訓孫
小鎮米酒的醇香,讓人未飲先醉。
火塘上吱吱流油的烤肉,讓人體會到什麼叫做垂涎三尺。
而那熱情卻又執著的勸酒歌,讓人感動的同時,也領教到了什麼是欲罷不能。
酒一碗一碗的喝,肉大塊大塊的吃。
沒有了矜持,沒有了刻板,所有的人都在忘情的狂歡著。
麥子帶著朦朧的醉眼,拉著彤彤和囡囡在火塘邊開始起舞。
老闆娘拍手跺腳,瘋狂的吹起了口哨,在一旁給麥子加油。
而胖子則端著碗,在人群裡穿梭著,不要命的找人拼酒。無論男女老少,勾著肩搭著背,嘴裡只會說一句話:喝,不喝的是龜孫……
外來的男人們,只有胖子還在支撐著,包括謝蛋蛋在內,所有的人都被放倒在火塘邊的草墊子上。小鎮的居民們是淳樸的,但也是彪悍的……他們早已習慣了米酒猛烈的後勁,於是便將酒當水,一碗一碗的敬著尊貴的客人們。按照當地的風俗,客人們只要有一個沒倒下的,尤其是男客,就算是全體鎮民的恥辱了。而值得一提的是,千百年來,熱情的主家們還從未讓這樣的恥辱發生過。於是,還鄉團的結局,在他們還未到達這個小鎮時,便早已注定。
易楚不是客人,他只是歸家的遊子。
而喬丹作為小鎮上的新媳婦,同樣不是外人。她被鎮上的媳婦、閨女們圍攏著、保護著,禁止所有的男人們向她敬酒……
秋夜的風微涼,卻被火塘那升騰的熱情所驅散。
大院內,火塘邊,酒酣、情熾、歌甜、舞影凌亂……
易楚看著那一群醉倒的同伴和已經開始胡言亂語地李胖子,心裡很是得意。
回來的時候。他刻意的隱瞞了小鎮彪悍的一面,為的就是讓老高他們忘情的醉一回。想讓這些冷漠的男人醉一次其實並不難。難的是……怎樣才能讓他們地心也跟著醉一次。
他得意著……然後看著身邊同樣爛醉如泥的那些兒時的同伴,得意中便有無敵的快意。
這些小鎮上最彪悍的男人們,為了一雪n年前被『欺凌』的前恥,合著伙的向他敬酒。卻未曾想到,當年的那個小霸王雖然已經長成了一個小白臉。但那『王霸之氣』卻是有增無減,以寡敵眾,竟是大獲全勝。
帶著些微微地醉意。易楚看向了遠處的喬丹,心裡便想到了母親親手佈置的那間新房。
我醉欲眠君且去,俺帶著新娘入洞房……
被女人包圍著的喬丹彷彿感受到了易楚的**,看來地眼神中便濕漉漉的,帶著點羞澀,帶著點期盼。
這時候,李德生殺開一條血路,搖搖晃晃的走了過來。
他醉眼朦朧。摟著易楚的肩膀,吃吃地笑著:「老子今晚不回去了……」
易楚笑道:「你想回也回不了啊,一千多公里的路呢。」
李德生一揮手,噴著酒氣,說道:「扯……我是說不回賓館了。你今天是主人。你得為我負責。」
易楚嘿嘿的笑道:「當初把阿喬騙上床時,她也是這麼跟我說來著……不過,她這麼說我聽著舒坦,你一說。我怎麼只覺得噁心呢?」
李德生像個白癡樣的傻笑著:「你不講義氣,不是我的好兄弟……那什麼,你給我聽好了,我也要新房。對,就在這裡,你一定得給我準備一間新房。今天晚上,老子要把老闆娘給就地正法嘍!」
易楚忍不住一笑:「胖子,你出息大了啊。」
李德生得意的笑著:「那是……這一路上。我盡琢磨這件事情了。」
易楚一拍李德生的肩膀,笑道:「行,咱家客房雖然不多,卻不少你這一間。放心吧,這事就交給我了。」
李德生哈哈一笑,豎起大拇指,讚道:「好兄弟,沒得說。來。親一口先……」
這話剛一說完。他酒意上湧,又傻笑了幾句。便倚著易楚的肩膀哧溜了下去……
李德生到底還是沒能將老闆娘給就地正法,但也算是如願以償沒有回賓館,被易楚夾著,隨手給扔到了火塘邊地草墊子上。秋夜雖涼,但院子裡有三個大火塘,睡在旁邊,比北方的火炕還要暖和。
安頓好胖子後,易楚正琢磨著怎麼將喬丹給『解放』出來時,老爺子卻悄無聲息的來到了他的身後。
「狗蛋,你跟我來,我有話對你說……」
易楚轉身,便有些奇怪的問道:「爺爺,你不是在陪我阿姑說話嗎。」
老爺子笑道:「她已經去休息了……」
說完這話,他轉身就走。易楚歎了口氣,戀戀不捨的朝喬丹拋了個媚眼後,跟著老爺子來到了後院。
其實,沒回家的時候他就知道,按照家規,老爺子是肯定要跟自己做一次談話的。
後院裡種著一些桂樹,散發著沁人心脾地香氣……
老爺子站在樹下,抬頭看著天上地明月,卻是半天沒說話。
易楚恭敬的站在他身後,同樣沒有說話。
他知道,長輩在和晚輩談話時,總是要有一些做派地。再過些年,等自己有了兒子,想必也不例外。
過了半晌,老爺子忽然淡淡的問了一句:「身體怎麼樣了?」
易楚知道老爺子話裡的意思,笑道:「放心吧,爺爺,我的身體基本已經正常。」
老爺子哼了一聲:「要是不正常的話,你是不是還不肯回來?」
易楚抓著頭,呵呵的傻笑著,沒有說話。事實上。他真的是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
老爺子知道自己這個孫子的臭德性,搖了搖頭,也就沒再繼續這個話題:「算了,事情都已經過去了,再說這個也沒什麼意思了。你能回來,就比什麼都好。更何況,你還給易家帶回來一個新媳婦……」
易楚笑道:「爺爺,阿喬您看著還滿意吧?不滿意您說話。回頭我就把她給休了……」
老爺子忍不住笑道:「臭小子,又開始胡說了。我老實地告訴你,我老頭子寧願不要你這個孫子,也不會趕走這個孫媳婦的。阿喬這姑娘,不僅是我很喜歡,你瞅瞅,咱老易家的人有誰不喜歡她的?尤其是你媽,恨不得把她給含在嘴裡……」
易楚一本正經的說道:「這個我早已料到……您知道嗎。當初這丫頭追我的時候,我就不愛搭理她。可是後來一琢磨,咱娶媳婦不能總為自己考慮啊,最關鍵的是要討老人們的歡心。這麼一琢磨吧,您還別說。再瞧這丫頭時,簡直就是我媽心目中模範媳婦地標本啊。於是我就對自己說,不為天不為地,為了俺娘能有個能拿得出手的兒媳婦。為了不丟咱老易家的臉,我委屈就委屈點吧……」
老爺子一吹鬍子,順手就給了易楚一個爆炒毛栗,笑罵道:「你個不要臉的臭小子,得了便宜還賣乖……真是丟我老易家的人。」
易楚笑著受了老爺子這一記。
老爺子看著孫子,又道:「你的那些朋友也不很錯,看得出來,他們都是有故事的漢子……」
這回易楚沒敢跟老爺子開玩笑。點了點頭,說道:「爺爺,您說的一點沒錯,我地這些朋友絕對都是真正的男人。」
老爺子淡淡說道:「我雖然只是個教書匠,但看人的眼光還是有點的。就像當年看到你師父時,我就知道他是個有大能耐的人。所以,當年他帶著你做了很多看似荒唐地事情,我卻從來沒有阻止過他。凡能人異士者。其行事。大多荒誕也。可又有多少人知道,這樣的荒誕。襯托的恰恰是普通人的無知……嗯,你地這些朋友雖然不能和你的師父相比,但也是有能耐的,你好好珍惜吧。人之在世,知己難得。我當年有你師父這麼一個知己,便覺得這輩子沒白活。希望你到老的時候,也有和我一樣的感覺。」
易楚恭敬的點了點頭,應了一聲是。
老爺子憐惜的看著自己的孫子,接著說道:「我已經老了,活不了幾年了。而你呢,過了今夜,肯定還是要離開地……而這一走,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再看到你了。」
易楚一揚眉,想要說話,但話到嘴邊,卻又嚥了下去。
他知道,在爺爺面前,自己沒必要說什麼矯情的話。離去是肯定的……因為即便他想留下,老爺子也不會答應的。當年師父還沒走的時候,老爺子就說過,易家的子孫從易楚開始,以後能走多遠就走多遠。沒必要因為他當年的心願,全部留在這個小鎮上。老爺子一生中最大的願望就是用自己地知識來引導這個淳樸地小鎮,讓它的子民們,遠離愚昧。
現如今,小鎮不再是那個封閉地小鎮,而為此,老易家付出的是三代人的青春。
「好男兒志在四方,你也別戀著這個家,沒事回來看看就行了……我呢,老是老了,走的時候未必能看到你。但只要你的心裡還有我這個爺爺,還是能趕回來看看我躺在棺材裡的樣子嘛。」老爺子呵呵的笑著,輕描淡寫的說道。
易家的人向來都是很樂觀的,易楚便忍不住笑問道:「爺爺,現在不是都實行火葬了嗎?」
老爺子一吹鬍子:「誰敢……老子就想躺棺材,我倒要看看,誰敢燒我這把老骨頭!」
當然沒人敢,前幾任的鎮長都是他的學生,現任的鎮長是易楚他爹的學生。老爺子想睡棺材,這個小鎮裡還真就沒人敢燒他那把老骨頭。而事實上,鎮子裡的老人們,不僅早就為老爺子合力打造一付上好的棺材,而且還選定了陰宅地地點。按照鎮裡的風俗。如老爺子這樣德高望重的人,死後,是必定要被葬在小鎮後山最高的玉竹峰上的……
和孫子聊了一會兒的家常後,老爺子說道:「狗蛋啊,你也不小了,男兒三十當立,是時候去做些事情了。」
易楚知道,老爺子從來就不是一個喜歡嘮家常的人。更不喜歡兒女情長,聽了這話,便知道老爺子要進入正題了。他點了點頭,表示同意老爺子的話,卻沒有開口。
老爺子接著說道:「知道我找你來是為了什麼嗎?」
易楚淡淡地笑了笑,說道:「具體的不知道,但我想……應該和阿姑的到來有關吧?」
老爺子的臉色很嚴肅,點了點頭。問道:「你是怎麼想的?」
易楚笑道:「我都不知道她老人家跟您說了些什麼,又哪有什麼想法?」
老爺子笑了笑,說道:「她的意思很簡單,就是要培養你做她的接班人。」
易楚一點也不意外,經過這麼多事情後。若是連這點都看不出來,那他真就是個白癡了。
他笑了笑,抓著頭說道:「爺爺,我想問您一句話……您知道我阿姑說的這個『接班人』。它究竟意味著什麼嗎?」
老爺子淡淡地笑著:「具體的呢,我肯定是不知道……但我也不是傻子,能掂量出這個『接班人』的份量。如果僅僅只是一筆財產、一個企業,你猜……我會把你叫到這裡,跟你鄭重其事的說這件事情嗎?」
易楚搖了搖頭,說道:「您當然不會……雖說爺爺您這一輩子都沒見過什麼大錢,但我知道,即便一座金山放在您的眼前。您也不會抬頭看它一眼地。有些東西,不是金錢和權勢所能代表的。」
老爺子點了點頭,說道:「你能這麼想,我很高興。你阿姑把遇見你的經歷都告訴了我,她說,她之所以這麼看重你,就是因為你不在乎她的金錢和權勢。人們常說,視金錢如糞土。但真正能做到這一點地人。卻是鳳毛麟角……」
微微一頓,老爺子卻又歎了一聲:「唉。其實啊,我也不知道該對你說些什麼。你阿姑的意思,是想讓我給你施加點壓力。但知孫莫若爺,我是知道你的,倘若我的話有用,當初你又怎會一去不回呢?所以呢,這個接班人到底做還是不做,我不發表意見,全由得你自己拿主意。不過,有一句話我必須要說,而且你也必須要聽……」
易楚點了點頭,說道:「爺爺,您說。」
老爺子說道:「我的話很簡單,男子漢大丈夫,當有所為有所不為。該為者,雖千萬人吾亦往矣。不該為者,寧背罵名,也不要昧了自己的良心。你尤其要記住,你不是一個普通人,不說什麼嚴於律已,清心寡慾,但至少不要濫用你的能力。」
易楚恭敬的點頭,說道:「是,爺爺,您說地話我都記住了。」
老爺子笑了笑,又道:「還有一句話你也記住,知道什麼叫男兒當立嗎……這個立字,是頂天立地的立。想要立住了,就得腰桿子硬,肩膀兒寬,膽氣兒足。最重要的是,你要明白這個立字的最終含義。這一立,可不是傻站著,而是要你去承擔你該承擔的責任。往小處說,你有了阿喬,你就得為自己的小家承擔起責任。往大了說,你現在也算是個小老闆了,那麼就得為你的員工擔起責任。當然了,這小與大,都是相對的,也是暫時地。我這麼一說,你姑且一聽。你地路還長,大小輕重,自己去琢磨吧……」
易楚走後,老爺子卻並沒有急著回房。
過了一會兒,燕姨在向東的陪伴下,來到了後院。
她看著老爺子,誠懇地說道:「老易大哥,謝謝你了……」
老爺子一笑:「謝我什麼?呵呵,我可沒向著你說話,只是說了些我父親在世時,經常對我說的話。」
燕姨微笑道:「這就足夠了……沒見到老易大哥前,我還在奇怪,究竟是什麼樣的家長才能教出阿楚這樣的孩子呢?呵呵,這親眼一瞧啊,我便算是明白了。而且,我似乎也能體會到一點我阿弟當時的心情。他留在這小鎮上,或許不僅僅是為了阿楚。這裡的人,這裡的物,還有這裡的風景,對他這種性格的人來說,都是一種吸引。」
老爺子笑道:「這一點我贊同,實際上,我的祖輩就是因為這裡的風物而留下的……」
微微一頓,他看著燕姨,又道:「阿楚是我易家的人,但也是燕門的弟子,該他的責任,他是不會逃避的。這一點擔當,他還是有的。所以,剛才我儘管沒向著你說話,但我想……事情可能正向著你願意看到的方向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