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九章別唐(上)
我收拾好衣飾,俯下身,最後親吻了一下他的唇。
他輕輕呻吟了一聲,側過身子繼續睡著,眉依舊緊皺成山。
我又凝視他片刻,狠了狠心,起身開門步出了房間。
走到樓下時,出乎意料地看到落雁正在廳中獨坐,將三個骰子在一個白瓷的碗中一下一下擲著,在幽暗燈火和黯淡晨光下發出清冷的丁丁聲,看到我下來,她也不起身,只將一蠱酒湊到唇邊,緩緩喝著。
我走到她身邊,安靜說道:「我要走了。」
落雁依舊沒看我,又喝了一蠱酒,嘲諷般挑了挑眉,道:「你又要扔下他一個人孤零零的?」
我裹了裹衣衫,蕭索道:「我也是孤零零的。」
落雁霍地站起身來,冷冷看我,尖厲道:「你自找的!他對你那麼好,為什麼一直傷害他?」
我沒有說話,只將頭上的髮簪、珠釵、步搖、耳墜,手上的指環、翠玉鐲,一一摘下,連同袖中剩餘的一些金銀錢帛,全推到落雁面前,緩緩道:「不要讓他孤零零的,幫我照顧他吧。他離了太子,有時手中未免緊張,這些東西留給你,求你有機會時,多多幫襯他。」
落雁的瞳孔驀地收縮,眼光凝成銳利的尖尖一道,似要將我看穿。她已掩不住她聲音的驚訝:「你?求我?你知道我是妓女麼?最下賤的妓女?」
我深深向她福下一禮,道:「對,我求你。求你幫我照顧紇干承基,還求你不要告訴他今晚我來過。就當陪他的,一直只是你吧。」
既然恨我,就恨到底吧。愛恨糾纏,只怕會更痛苦。
我立起身來,飛奔向繫在外面的我的馬。
落雁追了出來,裙擺在晨風中飛揚。她高聲問我:「你去哪裡?」
「大唐之外,永遠不會再讓他痛苦的地方!」我淒厲一笑,躍馬飛奔在無人的街道,沒有任何挽束的長髮肆意飛舞,掩住了我滿面的淚水。
今生緣已盡,願結來生緣!
今生緣已盡,願結來生緣……
悄悄回到房中,卻見桃夭、頓珠、仁次、貢布都在房中等著我。
他們在等我的結果。
我若無其事地一笑,道:「桃夭,幫我梳妝吧,男裝。上路方便些。」
「你沒見著紇乾哥哥麼?」桃夭面容霎時慘白,帶著心碎的泣音。
我淡淡道:「若無緣時,憑他怎生去爭取,亦是無緣。不必說了,幫我梳妝。」
頓珠走上前一步,小心問道:「小姐的簪飾呢?」
我將銅鏡前的霧氣擦了一擦,道:「留給落雁姑娘了。算是為紇干承基墊些纏頭之資吧,也算是還他幾分情了。」
桃夭的面色更是慘白,一邊幫我挽髻,一邊點點往下掉淚。
頓珠他們低了頭,開始將行李往馬上送去。
送行的人除了容錦城,東方清遙也來了,身後卻跟了容畫兒,看我時眼神深深,卻不見內容,我也當沒事人,淡淡和他們夫婦道別,容畫兒看我眼神有些依戀,但更多恐怕有些慶幸吧!
快走時,蘇勖居然也趕來了,也不知是不是頓珠透露的消息。他的星眸黯然無光,悠悠歎息道:「終究,這裡沒有能留住你的人麼?」
我輕淺一笑,回身上馬。
來時匆匆,去時亦是匆匆。
來是心痛,去時卻是心碎。
大唐,別了,不管香巴拉山的法師能否將我帶回現代,我,將永不回來。
永不回這個碎了紇干承基和容書兒心的地方。
出發後的第一個晚上,我發現我一直貼身掛著的螭紋寶玉不見了,再記不起遺失在哪裡。有些擔心會因此回不去,但旋而又想,回得去又如何,回不去又如何?總逃不過滿腦中的悲悵之意:那個一直愛我的男子,正恨我,深深恨我。
一路無話,餐風露雪雖是辛苦,我卻已沒了感覺,連吃飯睡覺也成了機械運動。至少吃得飽不飽,睡得好不好,已經不重要。如果能回到二十一世紀,容書兒的身體將會是一具沒有靈魂的死屍;如果不能,容書兒也已經疲倦透了,徹底離開這個世界,也未必不是一種解脫。
想來我的面色也越來越差了吧,頓珠等三人看我的眼神越來越擔憂害怕,但卻不敢追問。如果是白瑪在,大約會抱住在暗夜裡流淚的我低低安慰吧!
而現在,我只能抱住白瑪的骨灰罈子低低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