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一章玄女觀(上)
第二日,我起了一個大早,乘了頂不起眼的朱蓋小轎,帶了白瑪、頓珠、貢布、仁次悄悄向九天玄女觀而去。
一路見那窗外,桃花梨花俱落盡了,青色的小果不起眼地掛在枝頭,偶見幾株櫻花,倒還有幾片殘零的粉色,而樹腳已全然是粉色的落寞花瓣,眼看一夜風雨襲來,便碎香成泥了。
這一向病懨懨的,也沒有欣賞春光的心情,足在房中窩了一個春天,竟把韶華最好的春光給辜負了。心裡便有些遺憾容錦城為什麼永遠只肯在梅園裡種梅,卻不種些桃杏,至少亦有一時的風流可看。
但暮春時的和暖,和空氣裡散落的溫馨,卻還是我喜歡的,所以叫白瑪將轎簾拉開,一路看著外面的風光,心情慢慢放寬了一些。
白瑪卻還怕我寂寞,跟頓珠說了什麼,不久便遞來一叢牡丹,給我賞玩,也不知是他們從哪裡弄來的。
那牡丹卻是粉紅的,千重萬瓣,層層疊疊,透著纖薄的嬌媚,散出沁人的芬芳,竟如絕色少女的輕盈笑容,動人心魄。
因出門早,到了九天玄女觀,卻才不過辰時。
我料想吟容如今貴為漢王側妃,也算是個有身份的人,必然不會這麼早過來,到了觀門口時便下了轎,道:「我們且入觀裡去四處走走,順便等等我們那位王妃娘娘吧!」
這郊外的山區卻比別處冷許多,白瑪見我打個寒噤,已將搭在她袖上的紫色雲錦披風披到我身上。
我點點頭,遂先去了大殿,果然空蕩蕩的,只幾個灑掃的女道在,見人來便稽首為禮。大殿正前方,便是那慈悲的九天玄女綾羅飛舞,卻端莊凝立,略帶些清愁之意。莫非九天玄女亦知人間悲苦,染了幾許人世的喜怒哀樂?
帶些感慨,我上了香,才覺前面已有人先行上過,而且香已快燃到盡頭了。
這麼早,可能便是這些女道上的吧。
我也不以為意,見時候尚早,遂徑出了大殿,到殿後遊覽。
甫出大殿,便聽得琵琶清越之聲遙遙傳來,伴著有些耳熟的吟唱:
「……日暮伯勞飛,風吹烏臼樹。樹下即門前,門中露翠鈿。
開門郎不至,出門采紅蓮。採蓮南塘秋,蓮花過人頭。
低頭弄蓮子,蓮子青如水。置蓮懷袖中,蓮心徹底紅……」
我慢慢走過去,心跳卻越來越激烈。
抬眼處,一株櫻花樹下,那錦衣玉袍的女子,肌膚如雪,雙眼細媚,轉弦撥柱之時,俯仰著說不出的嫵媚和風情,這曾叫我憐惜的嬌弱女子,不就是吟容麼?
我且不過去,負手站在一樹瓊花之後,看那如盤如盞的雪白瓊花,輕輕在風下跳躍,似在應和吟容那淒婉動人的歌聲與琵琶聲:
「憶郎郎不至,仰頭望飛鴻。鴻飛滿西洲,望郎上青樓。
樓高望不見,盡日欄杆頭。欄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
捲簾天自高,海水搖空綠。海水夢悠悠,君愁我亦愁。
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洲……」
這曲南朝民歌《西洲曲》,終於結束了。吟容的心裡,還在念著誰?莫非三年過去,她的心裡,仍撇不開一個蘇勖?
但她的音樂,真比她的人品好許多。我在瓊花樹下清脆地拍著掌。
吟容放了琵琶,正拿帕子拭著淚水,忽聽得我的掌聲,驚得差點跳起來,叫道:「是誰?」
我從瓊花下走出,微笑道:「泣紅妹妹,一別快三年了,妹妹身份今非昔比,卻不知還記不記得當日的布衣之交了!」
吟容細媚的眼睛驀地睜大,手中琵琶掉到地上,發出凌亂的嗡聲。她顫抖著指著我,道:「你,你是書兒姐姐?你不是,不是……」
我歎道:「我原該死了,卻還活著,是不是?」
吟容猛地撲了上來,白瑪忙擋到我面前,生怕她傷了我;而吟容卻直挺挺跪倒在我面前,痛哭流泣道:「姐姐,你不該死,是我該死!我不該只為怕著王爺『淫』威,把姐姐引了來給他受用,害了姐姐啊。姐姐,我錯了,我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