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頓悟(下)
我差點掩飾不住自己的失色,強笑道:「小丫頭,你懂得幹什麼?」
紇干承基並無不悅之色,只是略有尷尬地輕咳一聲,道:「桃夭得罪漢王了,我把她帶了出來,但再去花月樓,已是不妥。容書兒,我想來想去,只有你必然是肯收容桃夭,讓她在你這裡避一避的。」
漢王!兩年多來一直魘住我的惡夢!
逼人的噁心直湧心頭,似乎聽了這個名字,便足以叫我回到那段近乎崩潰的時光。我無力再掩飾自己的蒼白,咬緊牙關擠出字來,艱難道:「漢王?又是漢王?」
紇干承基垂下頭,道:「是,是漢王,你和東方清遙恨不能生食其肉的漢王!」
我「咯」地失聲狂笑,道:「生食其肉?那樣的禽獸,肉也是臭的!我便是吃貓肉狗肉,也不會吃漢王的肉!我會噁心得一世吃不下飯!」
紇干承基和桃夭俱是相對沉默,面色青白。
「容姑娘,容姑娘!」桃夭顯然並不知道我和漢王之間發生過什麼事,但我的近乎瘋狂的失態已讓她極是不安,驚惶地搖著我的手,道:「容姑娘,你不要緊吧?」
紇干承基的嘴角慢慢挽過淒涼而好看的弧線,道:「我知道了。漢王的肉是臭的,吃他的肉,嗯,是髒了你,也髒了東方清遙。你從此遠遠離了他,也離了任何跟他有接觸的人好了。我只想把桃夭托付給你,你只說願不願幫忙?」
我收斂住自己的憤恨,竭力淡然地說道:「我救過你一次,你去救過我兩次,算到底,是我欠了你的。你說將桃夭托付給我,我又怎會不願幫忙?」
紇干承基點點頭,道:「你願幫我就好。我這個和漢王一樣的髒東西,也不在姑娘的府上久站了,告辭便是!」
桃夭衝上去攔到紇干承基面前,驚訝道:「你這就走麼?不和容姑娘說說話麼?不再陪我坐一會兒麼?」
紇干承基冷笑一聲,倔強地高昂起頭,向外踏去。
望著他向外步去的挺直背影,望著他的孤高倔強,我忽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委屈,憤慨,激怒,痛恨,悲傷,萬般湧匯成衝著他的高喊:「紇干承基!」
紇干承基頓住身子,並不回頭。
我衝著那個背影,衝著滿園的冰雪寒梅,迸出滾燙的熱淚來,嘶聲喊叫道:「我不要吃漢王的肉!我只是他的人頭!我容書兒發誓,我一定要用那禽獸的人頭,來祭奠我的失去!我一定要用那畜生的鮮血,來洗涮我的恥辱!」
紇干承基的背影有明顯的震顫,而我只是冷笑,冷笑盯著他,無力地坐倒在地上,用低不可聞的聲音繼續吐著惡毒的字眼:「誰擋在我的路上,誰就該死!誰阻止我救清遙,誰也該死!不管是不是你,紇干承基!」
我虛脫地抱住書案的一角,支撐著自己因憤怒而即將倒下的身子,看不見紇干承基的面容,只看到他頓了許久,慢慢邁開步子,沿著石徑的小道,緩緩走過園子,走向園門。
繽紛亂梅飛過,伴著冰涼刺骨的風,暈迷著人眼,再看不清眼前的景物。
白瑪來扶我,桃夭也來扶我。
而我,我忽然不由自已地大哭起來,多少年來,於無人處的低泣,不知為何在這少年走後突然爆發,爆發得如山崩地裂,江海橫流。我哭得天昏地暗,不辨人形,連容錦城什麼時候進來,什麼時候把我摟到懷裡大聲慰撫都不知道。
稍清醒一點時已經給送回到臥室之中。白瑪、剪碧、桃夭俱在一旁守著,三雙亮晶晶的淚眸裡,俱是滿含擔憂悲切。
尤其是桃夭,那尚有幾分稚拙的凝脂面容之上,儘是淚水,眼睛紅得跟桃子一般。眸子裡那點點晶瑩的真摯同情,竟如窗外的梅花一般純淨無邪。
白瑪不解地捏著我手,聲聲喚道:「小姐,小姐,你究竟是怎麼了?剛才三夫人他們都說你又瘋了,可我知道不是,小姐從不是瘋子。可小姐怎麼了?」
是啊,我究竟是怎麼了?
長期以來,因為那莫名的穿越,因為受到的非人折辱,我好恨,我好怨,可我所有的羞憤歸集於一點,只是寄望著歷史,寄望著歷史對惡人的懲罰。所以我一直在忍,在逃,先想著逃回我現代的家,再想著在那佛前逃避我不肯面對的感情,在那遙遠的吐蕃逃避大唐的繁華和痛苦!
可我也是人,我是一個不小心栽入大唐的活生生的女人!
我怎麼忍受,過了那麼久,惡有惡報善有善報還只是個傳說,那惡人依然好好活著,甚至活得比任何時候還滋潤,滋潤得讓我看不到歷史會在什麼時候舉起它正義的屠刀,卻看得到更多弱小的幽魂在魔爪下的掙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