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辭別(上)
我悲哀地抬頭看著一望無垠的如洗碧空,數千年來是一樣的碧藍乾淨,從來映不出地上曾發生過鮮血淋漓的歷史。而與歷史緊密相聯的政治,千百年來,到底吞噬了多少有辜或無辜的生命?
絡絡握住我手,輕歎道:「書兒,你別急,使者不是還在這裡麼?我這就寫封信去給我父親,讓他設法營救東方公子。」
我慢慢冷靜下來,狠狠地握緊拳頭,克制著心頭的洶湧和疼痛,緩緩道:「不用了,王爺為人雖是極好,卻向來潔身自好,從不參與朝廷黨爭,不能去為難他。橫豎我要回大唐去的,真到沒法子時,我親身去求王爺,王爺必也是肯援手的。」
絡絡嚇了一跳,道:「你回去?你回去做什麼呢?」
我的淚水已經迸到眼眶裡,好容易才忍住大哭的衝動,道:「我能不回去麼?我才不信,東方清遙會無故捲到那幾個皇子的奪位之爭中。他一向是個好人,老好人,對政治紛爭避之唯恐不及,哪會重蹈他父輩的覆轍?」
絡絡應道:「對啊,東方公子一定是被人冤枉的,說不準是有人栽贓陷害呢。我叫父親細查查,一定能查出來。」
絡絡的眼睛,仍和數年前一樣清澈無邪,水晶般透明。而我呢?幾度風雨歷過,失去了多少我原該有的天真和純淨?我有些羨慕地看著絡絡,幽然一歎:「絡絡,我希望事實會是你想的那樣。不然,只怕我的罪過,就大了。」
絡絡不解地「啊」了一聲,迷惑地瞪著我。
我吐了一口氣,出神地望著雪域高原慢慢籠下來的夜幕,和夜幕裡鑲嵌的比別處亮了許多的星辰,在明滅著碎鑽的光彩,好久才問:「東方清遙以為我死了,開始常在我墓上飲酒買醉,後來呢?後來東方清遙到哪裡去了?我一直沒聽你提起過。」
絡絡遲疑了一下,笑道:「他?他回洛陽去了吧。」她將茶盞端起,一小口一小口啜起茶來。
我盯住絡絡,問道:「他沒有設法追查『我』的死因麼?」
絡絡沉吟道:「查,自然是查了,東方家也不是一般的富戶,在朝廷裡自有他的背景,想來必然也會查出些蛛絲馬跡來。不過我一直呆在王府之中,只知他曾派人調查此事,卻不知他查到最後的結果是什麼。」
我的胸口沉悶得如給砸過一錘,喃喃道:「他在漢王府,本來就有自己的眼線,刻意要查,又怎會查不出我在哪裡出事的?早知,就該讓他以為我只是失蹤了,他一定只會設法查我下落,不會懷恨動其他的心思了。」
絡絡驚愕地站起來,失聲道:「他,他是想為你報仇?他知道太子和漢王陷害了你,所以才改變不問政治的初衷,聯手魏王,欲扳倒太子一黨為你報仇?」
吐蕃的冬夜本就很冷,今夜更是冷得出奇。
無數的冰稜掛在簷下,月光裡折射著水晶般透明而妖異的光澤,冷冷地灼著心。我自以為已如止水的心,似給剜開了無數的傷疤,再次皮開肉綻,淋淋漓漓滴著血,傳遞著碎裂樣的疼痛。
絡絡含著淚,慢慢從身後抱住我,用她溫熱的軀體,暖和著我渾身的冰冷。
「所以你打算回大唐去,與東方公子同甘苦,共患難?」絡絡慢慢道:「那我和你一直回去吧。我父親一定會幫忙,我們還可以去求求皇上和楊妃娘娘。他們一向疼惜你,只怕就肯網開一面了!」
江夏王對我的感情裡,夾雜了對我母親梅絡絡的深深欠疚,求了他,他雖是膽小為難,多半還是肯答應的,可惜未必做得了主,頂多敲敲邊鼓而已。求皇上?皇上欣賞我,卻未必喜歡我;在他眼裡,我的心機只怕太過深沉了些。楊妃更是自身難保,兒子險些被捲進去,此時正在心驚肉跳,避之唯恐不及,又怎會再趟渾水?
我把頭伸出窗外,大口大口吸著冰冷澈骨的寒氣,讓那些寒氣滲入我的五臟六腑,更滲入我凌亂煩燥地腦中。
「書兒,書兒!」
絡絡在一旁擔心地拉我,用手搓揉著我冷得麻木的手,叫道:「我們回房間裡去,那裡暖和,一樣可以想想辦法的。你放心,我和你一起回大唐,一定把東方清遙救出來!」
我慢慢回身,絡絡焦急無措地面容映在眼底。文成公主入藏和親,是擔著歷史使命而來,哪裡能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牽一髮而動全身,一旦引起大唐和吐蕃王朝的磨擦來,我的罪過就更大了。
心裡彷彿凍得抽搐,但我的頭腦終於冷靜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