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狹路(上)
我一滯,要從蘇勖和朝中所有大臣目前的角度看來,未來的皇帝之選,只可能在嫡長子李承乾,和最受寵愛的魏王李泰中產生,絕不可能有意外。
可歷史中的意外,原是太多了。我許久才能虛弱地回答:「晉王李治,吳王李恪,不都是皇子中的人才麼?」
蘇勖揚眉道:「如果這是清遙教給你的觀點,那麼證明清遙也不具備識人之明。晉王雖是嫡子,可庸懦無能,慈軟有餘而威凜不足,在朝中毫無威信,誰會支持於他?吳王李恪,我承認他是個有才的。可惜他的母親是楊妃娘娘。」
我低聲道:「楊妃娘娘是皇上最寵的妃子,愛屋及烏,皇上對吳王的感情,必非尋常。」我雖如此說,其實已料到蘇勖下面要說什麼了。李世民軼事看得多了,誰不知楊妃是隋朝的亡國公主?
果然,蘇勖道:「楊妃娘娘的娘家身世,便注定了吳王不可能勝出。除非臣子們瘋了,才會同意皇上立隋朝的皇家血脈為太子。」
我無法再說什麼。
蘇勖的頭腦正和所有被功利之心蒙住雙眼的人一樣,正在瘋狂的火熱著。
我是歷史的過客,從來不想去改變歷史。
那麼,就讓歷史,還按它的軌跡,該怎樣運行,就怎樣運行吧。
只是突然之間有些好奇。
如果我沒有出現過,如今的吟容,當日的泣紅,在那日的酒樓裡會有怎樣的遭遇?那時的蘇勖,還會訂下一個什麼樣的計策來?
我有些迷茫,終於也只是歎息一聲,也不告辭,便拂一拂衣袖,起身離去。
我已勸過了,就夠了。吟容的命運,就讓她跟著命運之神走吧,我只是一個流落大唐的遊魂,何必期望那許多事?
蘇勖,蘇勖!我心裡慢慢念叨著,鼻子微微酸著。
清遙便夠了,再和一個古人有些莫名其妙的牽扯,著實有些過分了。
我慢慢走出竹林,墨綠的枝葉,翻湧得如同波浪一般,深深淺淺,晃得人頭暈。我秋香色的素裳給風吹起,飄飛在小小的石徑上,多半也有幾分落寞冷清吧。
因此,當蘇勖的眼光突然如烈火般灼熱起來,灼燙我的後背時,我居然能感覺出,感覺出他如星子的眼中,那分明的無奈和傷痛,還有種說不出的失落。
我的身形頓了一頓,繼續穩穩地走我的路。
石徑的盡頭,身著沉重錦裳和頭飾的吟容,緊緊抓揉著她的袖角,正不安地踱來踱去。她的袖角已給揉出許多凌亂的褶皺來,與別處整齊軟滑的質地很不般配。
我不想看她充滿焦慮和希冀的目光,淡淡道了一聲:「我已經盡力了!」
她那華麗的衣袖,無力地垂到了地上。
我沒有回頭,一步一步繼續邁著我的步伐。
但心頭,忽然明白了,現代醫生在挽救垂危病人沒有成功時,說著那句「我們已經盡力」時,那種有心無力的悲哀。
吟容還是按著禮數,慢慢跟在我的身後,將我送上了馬車。
上車的一剎,我回眸一瞥,分明見她眼角的淚滴,晶晶瑩瑩閃著光澤。
又一陣風吹過,沙塵揚起,我的眼前有些模糊,忙逃也似鑽入了車廂。
馬車緩緩行著,車轱兒吱呀呀響著,伴著不緊不慢的馬蹄聲,晃晃悠悠,叫我頭暈得很。
來時還沒暈車,回去時反暈起車來了。
我苦笑,又將車簾子打開,讓沙塵夾著乾澀的風,和街道行人的嘈雜聲,一起竄入車廂。
我壓住心頭的煩亂,盡力把注意力放到街頭的景物人情上。多瞭解些唐朝的風情,回到了二十一世紀,我可就是個真正的唐代史學專家了。我心裡這樣自我解嘲著。
這時兩個有些熟悉的身影忽然飄入眼角,一個面有刀疤,一個身形肥胖,正是從紇干承基處逃出那夜遇到的那兩個惡人。
想到那日受到的凌辱,一股恨怒,蛇一樣從我心底驀地鑽了出來。
我挪到車廂外,一拍車伕的肩膀,道:「跟著那兩個人,那個臉上有刀疤的,和那個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