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容夫人(下)()
「絡絡是個傻子,絡絡真是個傻子啊!為什麼為這樣一個人把自己封閉起來,甚至鬱鬱而終?」谷錦城眼睛濕潤,又撫摸我的頭髮:「如果她懷著你時,肯笑一笑,或哭一哭,只怕你都不會成這樣。我娶了她,只是娶了一個木頭,生了一個……」
他忽然頓住口,歎了口氣:「罷了,清遙是個好孩子,我已跟他說了,讓你們盡快完婚。就是他婚後再娶個三妻四妾,想必還是會照顧好你一世吧。你自己也好歹學著些,水塘,高樓,都不是你玩的地方啊!」
他站起身,翻了翻那些舊衣衫,道:「這些是你娘的舊衣服,別弄亂了。我會另外給你準備幾百套的新衣,還會給你最豐厚的嫁妝,讓你風光大嫁。即便他們都說你是傻子,可你到底是我唯一的嫡女,我不會讓人小瞧於你,書兒。」
他把我擁在懷裡,輕輕抱了一抱,方才黯然走了出去。
直到他走遠了,我才悟過來,他其實為了我這個容書兒的婚事而來。他是來告訴他的傻女兒,他準備讓她成親了。
喉間有些哽咽。
一回頭,看著那些舊衣衫,彷彿可以看到那木然心死的美人,不施脂粉不著妝,身著一身舊衣,在灰暗的角落癡癡而坐,讓穿針引線的玉手慢慢乾枯如柴,讓明眸善睞的鳳眼日日渾濁如茶,讓風華絕代的紅顏漸漸老去憔悴。
只有那塊玉,那塊記錄著曾經的愛情的螭紋白玉,歷久彌新,玉色盈盈欲滴。
那個梅絡絡,想必是古代那些命運悲慘的絕色美人的典型吧。
我有些惋惜,不知道那面帶清愁的美人兒會長得什麼樣?
谷錦城說,我長得很像梅絡絡。我長得很像那個洛陽第一美人麼?
我剛剛也照過鏡子,早發現自己的面容很端正,不過並沒有覺得自己是個美人。每天早上丫環們粗疏地為我挽的髮髻,我都在最快的時間裡把它弄亂,讓明明很烏亮的長髮凌亂不堪,遮住我大半的面頰,也遮住我因鮮活的靈魂而顯得過於靈動的眼。
我打開髮髻,用木梳子一下一下把頭髮裡的草屑和雜物梳去,髮絲天然地垂在腦後,閃著淡淡的油光。我又把面上的污垢擦去,回頭再次細看鏡中的人兒。嬌白柔嫩的面頰,鋌而直的鼻,小巧並有著美好弧度的唇,不再呆滯的眼神撲閃如蝶,一笑,清靈如仙,偏帶著一絲不屬於這世間的疏離和寂寞。
連我自己的心都動了一下。同樣的容貌,可能在不同的靈魂下會顯出不同的氣質吧。這個鏡中人的古典五官,與我安靜清淡的氣質相配,居然相得益彰,不須脂粉,已是傾城。
心裡有些微的慌亂,如此相配的軀體與靈魂,是不是在暗示什麼?是不是說,這個身體,才是真正屬於我的靈魂的?是不是說,這個世界,才是屬於我雲溪月的?
我不管那些亂七八糟的衣飾雜物,猛地跳到床上,蒙頭大睡。
真希望一覺醒來,我已躺在自己家中柔軟的席夢思上,面對放著電腦,電腦裡映著電影。
而母親會在外面叫著:「溪月!溪月!該起床了!」
而我只是懶洋洋笑著,一邊應著,一邊倚在床上,繼續看我的電影……
「三小姐,三小姐!起來吃晚飯了!」
有人在叫,還不只一個人在叫。
我睜開眼裡,兩個丫環站在床前喚我,另一個丫環正在排著碗筷,幾樣精緻小菜放在桌上,溢出香味來。高燒的數支燭火跳動著,把幾個古裝的丫環映得如夢如幻。莫非,我還在夢裡?
「三小姐!」年紀最大的那個丫頭聲音很高:「你該吃飯了。睡得夠久了。」
我是得吃飯,吃了飯,為我洗了手腳,丫環們的事便算完了,可以回到自己的屋子裡,自在玩著。她們的心裡,哪裡有三小姐的地位?
幸好我並不想當三小姐。所以我又裝出傻樣來,草草吃了飯,在丫環們嫌惡的目光裡,將湯水潑在了裙子上,又將米粒沾了滿了前襟和自己的下巴。
剛傻笑著說一聲「飽」,丫環們已將飯菜盡數撤了,取來水為我洗臉洗腳。水溫有時偏冷,有時偏熱,極少有正舒適的。好在這十餘日我已漸漸習慣,也不放在心上。
丫環們走了,臨走之時把燈吹滅了,又把房門反鎖了,如舒了口氣般說笑著離去。
經我進行了一次浩劫的房間,依舊地亂成一團,我弄亂的了衣物被胡亂塞到一角,看來她們估料著主人一時不會來,也偷懶不打算就收拾,亦或許打算留些事明天做吧。一直跟隨著個傻子小姐,想來也是不快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