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一章佈局還是發生了(四)
不過,屋子裡的這些人哪個不是在殺場、官場摸爬滾打了幾十年的,各個都是人精,很快他們就都想明白了張作相的真正意思。
張作相這番話,看似替宋哲武著想,實際上是怕宋哲武以後賴在石家莊不走了,那樣可就是前門驅虎後門進狼了。如果宋哲武真要是想要在河北插上一腳,那還真是不好辦了。
宋哲武可不是想像石友三一樣的無根浮萍,宋哲武不論財力還是兵力,甚至是在國人心中的聲望都要比石友三好得多得多,如果和宋哲武動刀兵,那輿論肯定會是一邊倒地支持宋哲武。
想到這些,除了葛光庭一臉苦笑外,其他人都是連連點頭,眾人在心裡都是支持張作相的建議。
不過眾人自然不會有人說破,於學忠一拍桌子,大聲說:「副司令,依我看,不管是閻錫山是否回山西,也不管宋哲武是否會出兵,我們都要從東北調兵,先解決了忘恩負義的石友三再說,否則讓別人以為我們東北軍好欺負,只能仰仗南京才能成事。」
王樹常也附和說:「副司令,我贊成孝侯兄的意見,我們東北軍的事情還是要我們東北軍自己來解決,完全依靠依靠別人不保靠。其實,有宋哲武牽制、監視晉綏軍和二十九軍,以及孫殿英的四十師,我們也不用多調多少部隊入關,把遼寧的四個旅調入關就足夠了。副司令再請蔣委員長命令劉峙從河南東進,我們兩下夾擊,石友三必敗。」
兩元大將的話很合張學良的脾氣,也讓他內心深處對石友三的那一絲畏懼消失得無影無蹤。
以張學良的性格,他是很想調集部隊進關,先狠狠教訓石友三,出出心中這口惡氣,讓關內、甚至也包括東北的那些包藏禍心,想看他張學良笑話的人都看看,他張學良可不是好欺負的。
快意恩仇的張學良,一度衝動地就要馬上下令調兵入關。
可當他看到沉默不語的張作相和榮臻二人時,張學良又努力把那衝動壓住。他現在是東北軍最高掌權者,他的一舉一動都要經過全面慎重地考慮,而眼前這兩人在張學良眼中都是思慮周詳的人,他們的一件事必須要聽的。
張學良強按耐住心中的衝動,看著沒有表態的榮臻和張作相,猶豫了一下說:「文戈在信中說,日本人很可能要在東北挑起戰爭,這件事你們怎麼看?」
在東北軍中,張作相有頭腦、有涵養、有氣節,待人謙和,平易近人,無不良嗜好,在奉系集團中德高望重,有忠厚長者之稱。當然,因他過於謙和,不爭強鬥勝,也有許多人對他的看法正好相反。
張作相一向認為,東北軍應「固守關外,將養生息,訓練士兵,擴充實力。」,那才是東北軍生存發展的根本之道,完全不應該再來趟關外這潭渾水。
對於日本人這個硬闖進家裡的惡鄰,還是要向張作霖那樣,既然現在無力把他趕出去,那就要先不過分刺激他,免得他藉機撒潑耍賴,讓家裡損失更大。
不過也同樣不能一味遷就他,以免他坐大,最後把自己這個主人擠出家門。對付日本人,那是要等自己足夠強大時,才和他攤牌,甚至拚命的。
因此,張作相在兩次擔任吉林省政府主席期間,就是抱著如此的態度,在小事情上,寧可讓百姓吃點小虧,也盡可能地不和日本人發生衝突,可在關乎東北利益的大事上,也決不妥協。
比如在修建吉海鐵路這件事上,他就堅決頂住日本人要貸款或參股的的壓力,堅持使用自有資本和民間資金修建。
自1924年4月,張作相就任吉林省督軍兼省長以來,在他主政吉林的七年多時間裡,深得民心。他上任後,大力選拔優秀人才,澄清吏治。打擊匪患,保境安民。積極整頓財政稅收,使過去歷年虧空的財政得以盈餘,且年年收入均有增加。
張作相對鴉片的種、運、售、食皆嚴厲查禁,使吉林全境免受鴉片之害。張作相將盈餘的財政收入用於公益事業建設,修築全長200公里的吉林至海龍的鐵路,修建自來水廠、修築省城吉林的江堤和柏油馬路,發展全省的中小學教育事業,並創辦了吉林大學,張作相自兼校長。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按照他「將養生息,擴充實力。」來行事的。
正是本著這個宗旨,這次張學良出兵關外,他就曾極力阻止。
無奈張學良堅持,畢竟張學良現在是東北軍的最高領導人,最後他也只好同意。可現在如果再從東北調兵,那可就把東北的精銳快要調空了,這可就徹底同他固守關外的主張大相庭徑了。
不過,張學良最看重的王樹常和於學忠這兩員親信大將都同意出兵,他也不好貿然反對,索性就來個徐庶進曹營,坐在那裡不出聲。
榮臻則是很擔心東北會出事,對東北的情況他是最清楚的,他很同意宋哲武關於日本人要在東北挑起戰爭的判斷。榮臻認為,日本人現在的所作所為,絕對是想要挑起事端,以便找到借口,藉以發動一場戰爭,最後好逼迫張學良送給他們更多的好處,在東北取得更大的利益。
這個時候,如果還從東北調兵入關,而不加以防範,實在是很危險。不過,有王樹常和於學忠這兩個張學良在軍事上的左膀右臂先行提議,他這個參謀長也不好馬上就明確反對。
不過,他畢竟是東北軍參謀長,不可能像張作相那樣裝糊塗,他有責任提醒張學良。
榮臻仔細斟酌了一下,看著張學良,擔心地說:「副司令,我懷疑萬寶山事件就是日本人在背後支持的,他們的目的就是想要把事情鬧大,好在熙洽這件事處理的還不錯,很快把事情控制住了,讓日本人沒有找到擴大事態的借口。」
「不過,這次關玉衡秘密處死中村震太郎這件事,很麻煩,日本人是絕不會輕易就放過的,他們提出來的那四條,我們很難讓他們滿意……」
一提到這兩件事,張學良的臉色就馬上陰沉下來,這時他打斷榮臻的話說:「那四條不是我們很難讓日本人滿意,而是我們絕不可能讓他們滿意。」
「日本人要求我們對關玉衡等人處以嚴刑,這是絕對不可以的。」
張學良飛快地看了微閉雙目,靠在沙發上不出聲的張作相一眼,又把目光移開,伸手從枕頭下面拿出一份電稿,在手中揮動著,語氣激動地說:「還有,熙洽無能,處理萬寶山事件一事丟盡了我張學良的臉,他倒是沒讓日本人找到借口,可是也讓我在委員長面前,甚至是在東北父老和全中國人面前顏面盡失。」
張學良舉著電稿恨聲說:「這是委員長閱讀長春市政籌備處關於萬寶山事件的調查報告後的批復,洪主任,你來念一下吧。」
洪鈁面無表情地上前接過電稿,大聲念了起來。
「一面交涉,一面侵襲,假交涉之談判,為侵襲之掩護,其詐欺殘酷之手段,乃人類所未有之丑伎,及目的已達,乃偽讓而退。此其一步一步之螺旋而進之策略,吾已見其肺肝矣。嗚呼!天下從此多事,吾甚為民眾痛惜焉。」
蔣介石在批復中,雖然沒有埋怨熙洽對此事的處理不好,可是卻明顯表露出對東北情況的擔憂。事情出在張學良的老家東北,這如何能讓張學良有顏面。
張學良長長出了一口氣,努力平復心中的怒火,說道:「委員長對萬寶山事件很憂慮,現在報上也有報道,都是攻擊我張學良的,關玉衡一事是決不能再讓我們成為國人的眾矢之的了。」
張作相是吉林省主席,處理萬寶山事件,熙洽也是給他發電請示過,他也是同意熙洽這麼做的,見張學良不滿,張作相是不能再不說話了。
張作相坐直身子,看著張學良語重心長地說:「漢卿,萬寶山事件如何處理,熙洽請示過我,要怪你就怪我吧!」
見張學良微微皺著眉沒出聲,張作相歎口氣道:「有件事不知漢卿想過沒有?對於日本人的無理挑釁,我們到底應該怎麼做?」
不等張學良回答,張作相自顧自地接著說道:「是的,日本人在東北只有以第二師團為首的兩萬多人,雖然我們一對一打不過日本人,可是我們在東北的兵力要遠遠多與他,即使你再從東北抽調四個旅,我們東北軍在東北仍然還有十幾萬,就是踩也踩死他們了。可關鍵是,許多人都沒有想到打完之後如何善後。」
「如果我們不忍讓,和日軍衝突起來,我們消滅了東北的日軍,或者把日軍打敗,日本人難道會善罷甘休,他們勢必從朝鮮和他們本土調集大軍進犯東北,那時我們東北軍能擋得住日本人?那樣,大帥辛辛苦苦創下的基業可就全完了。」
「不要說我們東北軍打不過日本人,就是***子也打不過日本人!」
張作相的話觸到了張學良心中最深處的痛處,中東路事件是他心中永遠揮之不去的陰影。
見張學良臉色灰敗,一副沮喪至極的表情,張作相知道張學良已經聽進去自己的話。
「沒辦法,對於日本人,現在只能是忍讓,不激化矛盾,讓小日本找不著和我們開戰的理由,這才是保住東北的上策。」
王樹常不滿地哼了一聲說:「難道就這樣忍氣吞聲地讓小日本騎著我們的脖子拉屎?」
張作相不以為意地笑了笑說:「那霆午的意思是和小日本來硬的?我還是那句話,如何善後?那樣,小日本恐怕就不會僅僅想要在我們東北修鐵路開礦山了。」
雖然對於張作相很不滿意,可是王樹常一時也找不到反駁張作相的辦法,可還是不服氣地說:「難道就這麼讓小日本得寸進尺?我看,這小日本和石友三一樣,也是餵不飽的狼崽子,他們是沒有滿足的時候的。」
張作相苦笑著說:「大帥當年對付小日本就是軟磨硬泡,其實就是一個字,拖。時間越久越對我們有利,現在最關鍵的就是不能給小日本開戰的借口……」
見張學良情緒頹唐之極,榮臻心裡暗歎這個少帥還是太年輕,不由暗暗搖頭。可是他是來請示關玉衡怎麼處理的,再這樣下去,他很擔心關玉衡會有什麼不測。
榮臻打斷張作相的話,問張學良:「副司令,關玉衡可是一心為了東北安危……你看怎麼辦,日本人逼得很緊!」
關玉衡這件事,確實是讓張學良很頭痛。
槍斃日軍間諜一事,張學良不僅知道,而且還特意指示要做的隱秘,決不能讓日本人抓住把柄,可是這個關玉衡……
按照日本人的意思,槍斃關玉衡,這樣固然會讓日本人失去***的理由,可那樣必然也會寒了將士們的心,他張學良在東北軍裡的威望可就要大打折扣了。
可不這樣做,日本人也就有了挑起戰爭的理由。張學良可不敢像張作相那樣還敢想像著能消滅兩萬日軍,中東路事件中,幾萬蘇軍可是打得他的十幾萬東北軍精銳一敗塗地,讓他鬧得灰頭土臉,要不是宋哲武出兵相助,還不知道怎樣收場呢?這日本人可是比蘇軍還要強橫。當年日俄戰爭時,日軍就打敗了三倍於己的蘇軍。
猶豫了半晌,張學良滿是無奈地說:「中村震太郎是日本間諜一事,鐵證如山,關玉衡這件事做得對,這件事不能按照日本人的要求來做。不過,日本人還得安撫一下,我看這樣吧……」
張學良低下頭,看著自己因為用力握緊,骨節已經發白的雙拳,艱難地說:「關玉衡撤職查辦,由憲兵司令部帶回瀋陽拘押,這也算是給日本人一個交代。榮參謀長再把那些搜出來的中村震太郎作為間諜的證據交給日本人看,想來日本人也不好太過分。」
「如果給日本人看那些證據,我們在興安嶺地區的軍事機密也就洩露了。」榮臻有些不甘心地說。
張學良輕吐一口氣說:「如果日軍能打到那裡,東北也就沒了,那點軍事秘密又算得了什麼?」
想想張學良說的也是,日軍真要到了需要那裡的軍事機密的時候,東北早都被日軍佔了。不過,這可委屈了關玉衡了。
對於日軍是否因為處理了關玉衡就會罷手,榮臻很懷疑。
「副司令,關東軍最近演習頻繁,尤其是夜間演習增加更為明顯,我們還是要有所準備啊!還有,副司令是不是請南京方面和日本政府交涉,讓他們政府約束一下關東軍的行為。此外,萬一關東軍挑起戰爭,中央是什麼態度?我們該怎麼辦?」
作為張學良的參謀長,榮臻很清楚張學良不願也不敢跟日本人真刀真槍地動手,因此只要是能忍讓的都會去忍讓。可是現在的問題,已經不是張學良敢不敢打,而是日本人一直在尋找借口要打,不有所準備是不行了。
而且,雖然張作相是東北四省留守司令,可是張作相知道自己是綠林出身,在軍事指揮上能力欠佳,所以對於軍事上的事情都交給榮臻處理,絕不干涉。作為東北現在實際上的最高軍事長官,他榮臻確實需要張學良給他一個明確的交待。
其實,日軍頻繁演習這件事,是最讓張學良心焦的,稍有軍事常識的人都知道,演習往往是實施軍事行動前的演練和先兆。
張學良是真心希望日本人的演習僅僅是威脅恐嚇,日本人真要動手,他現在還真沒有辦法。因為他覺得,和日本人不打最好,一打必敗,小打小敗,大打大敗。
暗暗吸了一口氣,張學良故作鎮定地安慰榮臻說:「日本人頻繁演習的目的,不外乎有兩個:一個是要威脅我們;另一個就是想要利用演習製造摩擦,為他們挑起戰爭尋找借口,逼迫他們的政府支持對我們發起戰爭。」
「據南京得到的消息,日本政府內部主流並不支持現在軍隊發動戰爭。因此,我們一定要約束部隊,決不能和日本人再起爭端,上了關東軍的當。一旦讓日本人找到開戰的借口,東北就危險了。」
「就憑我們東北軍要想抗擊日軍,那是絕對拿雞蛋往石頭上碰,絕無勝算可能。所以,對於日本人的挑釁,現在的唯一辦法,就是忍。」
「關於中央的態度麼,我在南京時和委員長探討過東北日本人的事情,委員長總的意思也是要我們『無論日本軍隊如何在東北尋釁,我方應力避軍事上的衝突,勿逞一時之憤。』」
艱難地說完這些話,讓張學良感覺很疲憊,他端起一杯水喝了一口,借此穩定一下焦慮的心情。
心情焦慮的張學良不想再提日本人的事情,又把話題轉到石友三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