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白崇禧的煩惱(二)
上次蔣公的下野,就是他和李宗仁為首的桂系,多方聯絡,借用汪精衛的政治威望和在黨內的地位,促成蔣公的黯然下野。汪精衛主政、李宗仁主軍這樣一個大好局面幾乎就是呼之欲出。可這樣的局面僅僅幾個月,就在蔣公一系列令人眼花繚亂的權謀手腕下,他們的同盟紛紛倒戈轉而支持蔣公。汪精衛一看情況不妙,立刻就縮了回去,跑到法國養病去了。這次更是一眼看出他們的軟肋,看來這次就是要拿他們桂系開刀了。
是他們逼得蔣公一度失去最高權力,以蔣公的性格是絕不會放過他們的。想到這裡,他又有些埋怨他的老大,民國15年6月,蔣公去武漢邀李宗仁一起去北平拜祭先總理靈柩。李宗仁當晚設宴款待蔣公,當時在武漢的桂系大將胡宗鐸、陶鈞、夏威等人均拒不出席,只有李宗仁孤家寡人相陪,場面好不冷清。自己這個老大哪裡都好,可就是御下過寬,他當時要是在武漢,這些人就絕不敢這樣做。他們這樣怠慢蔣公,這個帳絕對都會記在他們李、白頭上的,甚至蔣公就會認為是李宗仁指使的。
蔣公對他和李宗仁、馮玉祥、閻錫山的心態和為人看的十分清楚,這份眼光就十分可怕,他和李宗仁都差得太遠。老蔣如果先拿西北軍開刀,他們桂系是絕對不會坐視不管的,唇亡齒寒的道理他們是懂的。以桂系和西北軍兩家70多萬人馬和兩廣的財力支持,對上蔣公的中央軍以及依附他的一些小雜魚,勝算極大。可是先拿他們桂系開刀,馮煥章和閻百川就未必會出兵,現在看來幾乎就是不可能。
在上海的李宗仁已經給他來電,向他通報了聯絡馮煥章和閻百川的事。閻百川雖然滿口答應助桂系倒蔣,可就是沒有任何動作,這一點他在北平可是深有感觸。商震、張蔭梧、傅作義等人絕不參與桂系的事,如果有他們支持,他早就把煽動湖南籍官兵倒桂迎唐的李品仙抓起來了。馮煥章還好些,答應桂系同老蔣開戰後2周就動手,理由是部隊調動需要時間。笑話,開戰兩周後很可能戰局已經明朗,馮煥章那時是一定會參戰的,只不過很難說那時他會支持誰了。剛才方振武的話也在一定程度上證明他的猜想。
白崇禧狠狠地在煙灰缸裡掐滅了還有大半截的香煙,他又想起半月前武漢胡宗鐸、陶鈞等人發來的電報。蔣公要取消各地軍分會的消息,在南京的李宗仁知道後就電告他和武漢方面。可這幾個笨蛋加混蛋竟然趁著軍政分會解散前,用武漢軍政分會的名義免了魯滌平湖南省主席。在河北,他的部隊裡,早在半年前就有流言,說蔣公支持唐生智回來統帥舊部,他知道這件事後面一定有南京蔣公的影子。可是只要蔣公不公開表態,唐生智就不敢回來,他怕一回來就被他給辦了,那樣就是李品仙等人也不敢放肆鬧事。而蔣公也沒有合適的理由,出爾反爾地讓唐生智回來。可是現在有了,這個「湘案」正好給蔣公一個絕好的借口。蔣公的電報稱:「『湘案』是地方軍人,目無中央,驕肆成習,積而有此重大違法之舉。」
為了平息湘案,他和李宗仁都發了請辭電報,蔣公不准,為了做好戰爭準備,同時也是試探蔣公對桂系的底線,他給蔣公發電,以「華北苦寒,現部隊草鞋單衣,痛苦不堪」為由,要求調部隊回武漢,蔣公更是不准,這表明蔣公絕不會就此罷手。之所以還沒動手,那是他還沒準備好。他原本還想帶著十二、五十三、五十四三個師硬闖回武漢,津浦路是走不了了,現在只有隴海路還有一線希望。現在五十四師反對他,十二師也會跟著動搖,只有一個五十三師會跟他走,邯鄲的這個保安軍就不是他能輕易對付的了的。他要購買軍糧的電報就是試探保安軍的態度,他還在盼著這個消息。可方振武的到來打亂了他的計劃,河北現在凶險萬分,他必須要帶著廖磊的五十三師盡快趕回武漢。所以,方振武一走,他就派人去找廖磊和王澤民,這是他僅能信任的兩個高級將領。
他的衛隊長,也是他的族第白崇光進來,打斷了他的沉思。「大哥,河北保安軍警衛旅旅長葉長貴求見。」在沒人的時候,他們一直以哥弟相稱。
葉長貴的到來,讓白崇禧一愣,現在不要說河北的中高級將領如商震、張蔭梧、傅作義,就是一般中低級將領也都盡量遠離他,保安軍的旅長來做什麼,難道宋哲武肯放行?白崇禧對這個結果感到詫異,雖然這是他非常希望的。白崇光見他發愣,解釋說:「這個葉長貴就是我跟大哥說起過的我的師弟,他這次是便裝秘密來訪。」
「快請!」白崇禧邊說邊想門外走。走了幾步又停下來,猶豫了一下還是回到他的寫字檯後面坐下,拉開抽屜,把裡面一把勃朗寧手槍的子彈推上了膛,又把抽屜向裡推了推,當沒有關上,保持在伸手就能拿到槍的位置。
葉長貴一身青布長袍,打扮的像個小商人,在白崇光的引領下,來到白崇禧的書房。白崇禧沒有起身,只是說了聲:「請坐。」有衛兵端上茶,這期間,白崇禧只是靜靜地看著葉長貴,如果他不是白崇光的師弟,白崇禧是絕不相信,這個年輕人是個旅長。這時的**序列裡,旅長多數是少將,只有少數是上校。
葉長貴也是靜靜地看著白崇禧,沒有一絲慌亂。還是白崇禧首先打破沉默:「葉先生今年貴庚?你們保安軍的軍官都很年輕嗎?」葉長貴欠欠身,答道:「我今年26,我們保安軍的軍官都很年輕,我們宋司令只比我大兩歲,其他的師團長都跟我們差不多。」白崇禧點點頭又問道:「葉先生不在淶源,到我這裡有什麼事啊?」雖然白崇禧明知道是和糧食的是有關。
葉長貴慢慢地說道:「我此來,是奉我們宋司令的命令,告訴白將軍,您要的糧食,宋司令奉南京蔣委員長的命令,已經運往邯鄲現在應該應該到了,不過數量多些,是供十萬人一月的糧食。」
白崇禧一聽是奉蔣公的命令,神色不禁一變,他的手已經握住了抽屜裡的槍柄。白崇禧的臉色很快又平復下來,淡淡地說:「如果就這些,你回去告訴你們宋司令,就說我白崇禧以後一定會好好謝謝他的!」白崇禧雖然料到宋哲武可能已經投向了蔣公,可一經證實,他還是很吃驚,但也很無奈,看來不經過一場血戰,他和五十三師是回不了武漢了。
葉長貴發現了白崇禧的變化,雖然很短暫。就連他手臂的輕微動作,他都看得一清二楚,他甚至可以感覺到白崇禧放在桌下的手裡握著什麼東西。
「白將軍,我們宋司令很喜歡陶淵明的一首詞,他也很敬佩將軍的為人,他想請將軍留此墨寶,以便經常觀瞻,至於潤筆之資,宋司令說以後他和白將軍見面時一定加倍奉上。」
「哦!」白崇禧有些疑惑?他和宋哲武從未謀面,敬佩之言實屬客套,可他即以投向南京的老蔣,好像已經沒有必要在跟他客套了吧。至於他的這手字,雖然還可以,但絕算不上出眾,向他索求又是何意?白崇禧忍住就要逐客的衝動,冷聲問道:「那首詞啊?不過我是軍人,不像你們宋司令那樣喜歡吟風弄月,恐怕要讓他失望了。」
葉長貴淡淡第一笑道:「這首詞就在我懷中,還請師兄來取。」這是告訴白崇禧,我不想引起誤會。
白崇禧止住要上前的白崇光,淡淡地說道:「我白崇禧也是屍山血海裡滾出來的,你就拿出來吧。」葉長貴緩緩地把手伸進懷裡,慢慢地掏出一卷宣紙,遞給白崇光,白崇光又遞給白崇禧。
白崇禧輕輕打開,攤在桌上,滿紙雋秀剛健的鋼筆字映入白崇禧的眼簾,白崇禧還沒見過鋼筆字寫的這麼好的人。這個時代還沒有硬筆書法一說,宋哲武前世可是拿過獎的。
上面是東晉詩人陶淵明的《歸去來兮辭》,白崇禧輕輕的念著:「歸去來兮,田園將蕪胡不歸?既自以心為形役,奚惆悵而獨悲?悟已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實迷途其未遠,覺今是而昨非。舟遙遙以輕颺,風飄飄而吹衣。問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
這首詞的意思白崇禧是明白的,這是這位沒有見過面的宋哲武,在暗示自己要盡快回廣西。他一定是得到了什麼對自己不利的消息,這才冒著得罪南京老蔣的風險派人來暗示自己。可他為什麼這樣做呢?難道是這個宋哲武看出桂系一倒,就在沒有人有同老蔣一角的實力。而老將就會俠大勝之餘威,一個個收拾他們,甚至也包括他宋哲武?如果是這樣,這個宋哲武倒是個人物,就憑這份眼光,就比還想著要在桂系身上藉機肯下幾塊肉的馮煥章和閻百川這兩個人強出許多。這個宋哲武不到30歲的年紀就有如此眼光,實在是不簡單。白崇禧自認自己在這個年紀就絕沒有這份眼光,這個年輕人以後一定要好好結交。
想到這裡,白崇禧微微一笑,說道:「你回去告訴你們宋司令,這首詞我也很喜歡,白某人的書法雖然不是出類拔萃,但我會用心寫的,讓你們宋司令準備好潤筆,我會帶數萬將士去邯鄲取的。」白崇禧還有些不死心,他還想再試探一下。
「白將軍,我們司令說:『如果將軍一定要去,他會親率保安軍數萬之眾,迎接白將軍,而且可能河南也會有人前來迎接將軍。我們司令還說,中國的漢字很有意思,比如捨得兩個字,這兩個字意義截然相反,但卻能組合到一起。我們司令認為也就是說,有捨才有得;不想捨,也就沒有得。這兩個字是相輔相成的。」
白崇禧慢慢站起身,緩緩來到窗前。他現在徹底明白了了宋哲武的暗示。他白崇禧在河北還有什麼令他捨不得的呢?那就是這十幾萬人的部隊。現在軍中不穩,李品仙他已經指揮不動了,現在五十四師又出了問題,十二師大部分是原唐生智的舊部,只有廖磊的五十三師有兩個旅是廣西的老兵,他還可以控制。這些湖南兵不是要回去嗎,白崇禧相信,只要他一帶他們回到兩湖,軍心立刻就會穩下來。而且就是繼續亂下來,他也不怕,那裡有他們桂系的主力,不信他們會鬧上天去。可是宋哲武這是要他放棄部隊,自身回去啊。仔細想一想,現在應該說,也只有他自己回去才是最實際的。
葉長貴見白崇禧久久不語,又說道:「白將軍,宋司令還說,他最喜歡詞裡那句『舟遙遙以輕颺,風飄飄而吹衣。』他說白將軍是灑脫的人,一定也喜歡。現在的天氣,從這裡到上海,海上風大浪急,多有風險。日本到越南的航線正是水寬浪平,很適合遠航。」葉長貴說完,站起身,衝著白崇禧的背影微微一躬身,說道:「如果白將軍沒有其他的吩咐,我就告辭了,還望將軍珍重!」
白崇禧轉過身來,平靜地點點頭:「請葉先生轉告宋司令,今日之事,某永不相忘!」說完一擺手,示意白崇光送葉長貴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