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這一刻,我終於能肯定,他一定是我破廟中的舊友,可是為什麼,他不肯說他是誰,為什麼他的眼神充滿悲涼,在我被蒼凝冽摟住的一刻。
腦海中絲絲點點,似乎有什麼斷點的地方被我遺忘了,我想要抓住,偏偏此刻的紛亂讓我無法安心靜下來思考。
一運氣,身後寶劍飛出,在頭頂盤旋著,我一揚脖子,「今日紫澗以初級弟子的身份挑戰連月宗中級弟子,兩位道長接否?」
「還有我!」身邊人影一動,「願與澗一起挑戰二位道長,請賜教!」
滿腔的怒火積聚了數百年,我自己的仇,潯的恨,我一起要報,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們害的,我一定要讓他們輸的心服口服,承認當年的罪,祭奠早逝的潯。
我的身影轉出,手中的劍直撲當初殺我的男子而去,龍氣提升到極致,四招劍法一氣呵成,鋪天蓋地捲向他。
「丫頭找死!」他一聲大喝,勁氣爆發,千年的道行終於讓我償到了厲害,在勁氣相撞的一刻,我被他彈開,所有的劍光都被擋回。
「是嗎?」劍交左手,我的腦海一片清明,閃過一個又一個透明雪白,卻看不清面目的人影,還有蒼凝冽在山頭舞動的身姿。
「驚濤駭浪千堆雪。」蒼凝冽教給我的劍法第五招一出,他所有的氣勢頓時被我壓制住,右手龍氣凝聚,金色的光點中五指成爪,幻化著無數金色的蓮花,蓮花的中心伸出龍爪,在他被劍氣逼到狼狽不堪時一把抓上他的前襟,長長的手指扣上他的胸口。
「你怎麼樣?」我回頭尋找著墨痕的身影,紫色的人影早已經在一旁站定不知多少時間,劍尖指著男子的胸口。
我很清楚自己的實力,龍氣早已經脫離了修真內氣的範疇,我的劍招,掌法無一不是各種奇遇來的,可是他,為什麼比我還快?他究竟身上發生過什麼故事?而他的真正身份?又是誰?
我想要開口問他,卻已經無法出聲,因為連月宗的那兩人,已經開始極力的否認。
兇惡的男子在我手中掙扎著,「小丫頭休要胡說,我千年道行,當初又豈會欺負一個小姑娘,再怎麼樣,當初五百年功力,真要殺一個乞丐,又怎麼可能殺不死?」
「就是!」他旁邊的男子倒在墨痕腳下連忙接過聲,「所謂捉賊拿贓,也不能光憑你一句話就認定我們殺人,『連月宗』的名頭也不比『無極宗』差。」他一鼓動,身邊的師兄弟不少開始起哄。
我一聲冷哼,「當年若不是『無極宗』前任掌門紫陽在我身上放了含有仙氣的玉,加上我運氣好,得龍族相贈龍珠,又怎麼可能活得到今天?如果我與你無怨無仇,我為什麼要找你麻煩?」
「那證據呢?」年輕些的男子似乎看出了我沒有任何證明,突然詭異的笑了,「你說你偷過『碧松令』一個乞丐從兩個修真者身上偷走令牌,這也太好笑了,你要麼拿出『碧松令』,不然怎麼讓大家口服心服?」
是了,他篤定我當年的話,『碧松令』已被人取走,就算我現在指出當年指使的人,那人也斷然不肯承認去偷『連月宗』的東西,也就無形中為他們洗脫了罪名,而我如果不指認,就是沒有證據。
只有我知道,那包東西在初雲手中,五百年了,天知道那傢伙丟到哪去了,就算沒丟,我也找不著初雲的人了。
「死龍,我怎麼忘記要袋子了。」恨聲低語,場中的情勢讓我不上不下,不知該怎麼說下去。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女施主怎麼能口出穢語,污蔑最高貴的仙家龍族?」旁邊打岔的,正是昨天在我手下輸的不明不白的小和尚。
此刻的他慢悠悠的走出人群,站在我面前,「龍族乃是仙家在人間最高貴的種族,掌管人間行雲布雨,況且,龍族都是不死的生靈,你怎麼能說是死龍呢?」
我眼前一黑,這都什麼和什麼?我都快急成熱鍋上的螞蟻了,居然有人出來和我討論我不該說死龍?
不過奇怪啊,我剛明明是一聲那麼低的聲音,連身邊的墨痕都未必聽清楚了,這和尚哪聽到的?
「不關你的事啊,大師。」我無奈的看看他,「當我錯,不是死龍行了嗎?」
「本來就不是死龍!」他憤憤的一聲,清朗的聲音聽的我張大了嘴,懷疑自己的耳朵。
「不關我的事?」他突然一伸臉,湊到我的腦袋前,「不關我的事的話我辰初雲的妻子就被人拐跑了?」
初,初雲?我腦袋嗡的一聲,這傢伙來了,不但來了,還參加了比試,還看見了我的蒼凝冽的親親我我。
他身形一動,突然飄上半空,一聲清亮的龍吟,整個天空突然被金色所籠罩,雲頭中霞光萬道,金光閃閃,巨大的龍爪在雲頭一探,我看見閃亮的光芒一道一道刺著眼,應該是鱗片映襯著陽光,威武的神態,高貴的身姿,不但美麗,而且莊嚴的讓人不敢多看一眼。
再落下地,已是瀟灑俊逸的男子,揚著陽光般的笑容,一抓我的手,「為了證明你的話,我可連真身都現了。」
「見過龍主」醒悟過來的幾宗宗主慌忙的起身,走到初雲面前行禮,恭敬的神態看的我直傻眼,一個笨孩子怎麼值得他們這樣行禮?
眼角一掃他們,初雲的臉上爬滿了高高在上的貴氣,與我並肩而立,「我龍族一向與蓮花禪交好,借用蓮花禪的身份到『落鶩峰』見識下,各位別放在心上。」
眼光一轉,落在連月宗的兩名弟子身上,口中一聲冷哼,「你要證據是嗎?」
面前的兩人已經完全的大驚失色,不停的哆嗦著,只是強弩之末的猶自硬撐著,「是,要,要證據。」
「啪!」一個小袋子輕巧的落在他們面前,初雲斜眼看著他們,「打開看,看看吧。」
他們不停的顫抖著,而初雲眼睛一掃四周,對幾位宗主微微頜首,「當年紫澗身上的龍珠是我親自贈與的,而這袋子就是紫澗偷來送我玩的,後來我急回東海,因身上的龍氣掩蓋了他們加諸在令牌上的靈力,所以他們在惱怒之下對紫澗下了殺手,紫澗當年的事與我有關,我這次出現,也是希望能為紫澗討一個公道。」
這一刻,滿座皆無語,修真者最大的願望就是成仙,如今擁有真正仙人身份的龍族出現在自己眼前,誰敢多說什麼?場中突然靜默。
而那個華麗的始作俑者,根本不在乎自己出場刻意弄的多麼驚炫,抓著我手就不鬆開,半帶無知半是天真的,只有那雙湛藍的眼,透露了他有多麼的故意,「澗,你說來這裡就是要報仇的,現在我幫你報仇了,現在我想好了,你和我回東海,我父親一定有辦法治療你身上的毒。」
去東海?
我第一個反應,就是回頭看蒼凝冽,他的臉,沉靜如水,只有褐色的雙瞳,燃燒起火苗,看著初雲牽著我的手。
我就這麼被初雲拽著,卻望著蒼凝冽,尷尬又可憐。
「既然如此,要麼今日的比試就此結束吧。」這個時候我簡直愛死了我的老頭師傅,他的出聲讓我飛快的從初雲的掌中拔出手,恭敬的低頭,「墨痕與出澗子,兩人挑戰中級弟子,其能力已足以證明他們是千年難得一見的人才,我覺得再比試下去也沒有意思了,不如二人同為第一如何?」
「啊!」這個決定讓我和墨痕同時一楞,互相對看一眼,從對方的眼中看到驚訝,放棄比試等於是藐視七宗,本以為會被懲罰,卻這麼成了第一,不得不說,多少看了初雲的面子。
我們兩個人還沒有從震驚中醒來,我還來不及靠過去問他是誰,李嬌兒早已飛奔而來,對我一福,「恭喜紫澗妹妹。」手已抓上墨痕的衣袖,「師傅喊你過去。」
他望著我,重重吸了口氣,不著痕跡的從李嬌兒的手中扯回衣袖,邁步走向錦繡仙的大帳。
我遠遠的目送著他,心頭漸漸勾起許多許多的熟悉感。
「澗兒!」老頭一聲呼喚,我飛快的奔去,乖乖的蹲下,現在才覺得老頭的粗皮皺臉,怎麼看也比初雲的高貴挺拔,凝冽的清秀俊美可愛多了。
「師傅!」我甜甜的一聲嬌呼,飛快的擠著眼,示意老頭救命。
不過很顯然,我曾經在門派裡張揚的一個事實讓他領悟錯了,甚至還光面堂皇的大聲說了出來,「澗兒,你與凝冽師弟定下的約定可是全宗皆知,七宗更是將你們視為伉儷,今天我就為你主持這個儀式,讓你們成為道侶可好?」
「不行!」
「不行!」
我還沒來得及出聲,兩聲堅決的否定就已噴薄而出,一聲出自清朗的初雲之口,另外一聲
我無語問蒼天,錦繡仙那邊,墨痕一聲堅定的喊聲讓我隱約猜到了什麼,只可惜現在的我,自保尚且不足,沒空同情他。
「呃!」老頭一陣尷尬,半晌說不出話,不敢違逆初雲的意思,只得僵在那裡。
藍色的大眼憤憤不平,水潤的抿著,唇角下拉,陽光的笑容早飛的不見了蹤影,全身上下籠罩在陽光中,更像是播撒著怒火。
「我當年將龍族許給妻子的龍珠贈與了紫澗,她就是我龍族的人,她不能嫁給蒼凝冽。」他直接一手抓上我,強大的力量讓我一個趔趄,向他的方向倒去。
「啊!」一股平和的力量傳來,我歪倒的身體奇異的站穩了,低頭一看,另外一隻手正被蒼凝冽扯著,他不曾說話,全身氣勢萬載寒冰,目光越過我,直接望向辰初雲,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匯,發出金屬交鳴聲,彷彿還有火光閃爍,辰初雲揚著頭,「蒼凝冽,對不起,論時間,你來晚了。」
我該怎麼辦?他們兩個人的目光糾纏,『熱切』的讓我全身僵硬,雙手被人一邊一隻的拽著,甩開誰我也不敢,求救的目光投向老道師傅,他卻給我一個愛莫能助的眼神。
「師傅,請恕徒兒無法答應您的要求!」我這裡冷刀霜劍,他那邊如火如荼,風中,跪著的背影挺直標立,聲音也硬的沒有任何迴旋餘地,「徒兒不能與師姐結成道侶!」
他的聲音之堅決,讓我這個身處包圍中的可憐人都不由自主的走了神,或者說,看別人的故事比被人看故事精彩多了。
「師傅」李嬌兒美麗的面容上多了幾分淒楚,捂著臉低聲抽泣著,指縫中沁出晶瑩的淚水,不知道為什麼,我居然一點都不同情她,在知道故事的真相時,我的天平已經朝向墨痕的方向傾斜了。
「墨痕,你曾經答應過為師什麼?」中年男子看看自己身旁哭的悲悲切切的女弟子,再看看面前挺直的男徒弟,歎著氣,「你曾說過,你只為以前的妻子報仇,所以師傅尊重你的意見,你說放棄比試,師傅也不曾責怪你,如今你要報的仇已經塵埃落定,你就該遵守與師傅的約定,在這件事上聽師傅的。」
「不!」他低垂的頭突然抬起,聲音不大,卻傳遍每一個角落,「弟子曾經以為妻子已死,所以一心報仇,但是現在我突然發現愛妻猶在,所以無法答應師傅。」
在眾人的目光中,他慢慢的站起身,一步一步向我的方向走來,不知道為什麼,我心裡開始暗叫著不好,總覺得要爆發什麼更可怕的事情。
他的目光盯在初雲的臉上,良久
「沒想到,你居然是當初那個哭哭啼啼的奶娃娃,初雲,真沒想到,還有再見的一天。」
初雲突然扯開一個陽光燦爛的笑容,熟悉他的我卻感覺到他身上慢慢凝聚的氣壓,「是啊,沒想到,我也沒想到。」
「辰初雲,對不起,你也晚了。」他與初雲對視著,分毫不讓,一字一句咬出幾個字。
初雲認出他了?我驚慌的別過臉,在初雲的臉上找著答案。
「澗,你居然沒死,你居然沒死,我當初怎麼那麼傻,就這麼把你埋了」他的手捧上我的臉,琥珀色的眼流露出驚喜,欣慰,懊惱,「你漂亮了,我居然沒認出來,這雙眼,如此的靈動美麗,不是我的澗會是誰?」
「啪!」「啪!」
就在我的愣神間,初雲和凝冽空餘的那隻手,一抬一翻一扣,配合的無比默契,直接將墨痕捧著我的手拍開,順勢將他逼退兩步。
只是他的聲音,他的動作,還有那眼神,我開始猜測,去推翻一個我已經認定了的事實。
他的聲音,溫柔纏綿,他的手,輕撫細緻,他的眼神,深情凝望。
還有貼近我時,身上散發著的淡淡草木氣息,那只有一個人才有的味道,那是我打有記憶起就圍繞在身邊的氣息,每日伴著我入眠,娓娓低語的與我說著各種街頭巷尾的故事,輕柔的親我的眼角,溫柔的喊著,我的澗。
不敢相信,卻寧願相信,再是雪山中看過他的人影,我依然執意的希冀著他不曾離去,十幾年掛在嘴邊的誓言,每日盼著長大就為了能夠與他定下名分。
我的心口好疼,好疼,從一絲絲的抽搐,到一片片撕裂的拉扯,疼的連吸一口氣都那麼艱難,我知道,寒隱桐的毒發作了,可是,心底那個最久遠的人影,真的是他嗎?
「潯,潯嗎?」我的眼前,彷彿回到了童年,那個每日抱著我,帶著我笑鬧的男孩,那個從小給我穿衣,給我討要吃食的男孩,用他細弱的肩膀,扛起我無憂的天空,彷彿看見那個在我墳前立下誓言,一字字刻下愛妻紫澗的男子。
那日山前,他親手拋下的食物,他口口聲聲的妻子,都是我,都是我
為了替我報仇,他投身錦繡仙,刻苦練功,為的是有朝一日雪我的恨是
他拒絕師傅的提親,拒絕師姐的愛意,為的是心頭只有我這個妻子
「潯!你一定是潯!」我撕裂的聲音和心口一樣疼痛著,淚眼模糊,眼前的他手掌一揮,一張年輕帥氣溫柔的面孔慢慢浮現,深邃的琥珀色雙瞳閃著淚光,稜角分明的唇輕輕顫動,紫色的長髮無風自動,挺直的鼻樑下,鼻翼張翕著,是我的潯,我最溫柔的潯。
我的淚水已滂沱,不住的順著腮幫子滑下,只是,只是這張臉,怎麼看都與雪山中的那個人一模一樣,怎麼會這樣?我的喉嚨像是被掐住了,數度開啟,只擠出一個字,「鎖,鎖」
順著他的手指,雪白的頸項間,玲瓏的紫玉寒鎖小巧的掛在他的項間,古樸的花紋,我摩挲著,哆嗦著摸到他的頸後,輕輕一捏。
「啪!」玉鎖應聲而開,而同時,我脖子上的鑰匙輕巧的落進他的掌中。
「潯!」心頭象被洪流猛的撞擊一下,我全身無力,跌趴進他的懷抱,只是笑著緊緊握住手中的鎖,「我知道,潯不會拋棄我,不會」
瞳玥,潯不曾愛上你,他是我的,永遠都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