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故交李
從江寧出發的火車在蘇州站停下加水和加煤,期間劉繼業等三人下了車在車站周圍晃了晃,等待了三個小時後火車便繼續上路了。中間在昆山等站停靠了下,最終早上7點半出發的火車,在晚上8點抵達了上海站。
等下了火車,卸下行李後,天色已完全黯淡下來。好不容易擠出站台,劉繼嗣眼尖地看到了外面等待多時的劉家在上海商舖的一名管事。此人名叫馬新,乾瘦的身材,年紀莫約五十左右,穿著身過時的寬大西服,頭上卻偏偏戴著瓜皮帽,給人一種不倫不類的感覺。
馬新舉著牌子來到三人面前,滿臉奉承地搓手問長問短,一邊領著走到外面街上,已經事先訂好了八輛黃包車。
劉繼業、劉繼嗣、青子和馬新分別上了最前面的四輛,而劉德和三名從蒙古跟隨劉繼業歸來的親衛則坐上了最後四輛車。
由於身處上海華界,道路情況和市區面貌遠不如租界那般先進;路上只有少數幾個拐角有煤油燈,因此晚上行車照明多是靠黃包車前掛著的煤油燈來,昏暗的黃光讓人覺得陰沉。
上海的天氣雖然比江寧稍微暖和一點,但是濕氣很重,坐在黃包車中,青子還拿出了毛毯墊在腿上。
一路小跑,莫約二十多分鐘後,一行人便從閘北火車站來到了靠近法租界的一處小洋樓前。
劉繼業跳下車後向車伕道了聲謝,然後走過去將青子扶下來,站在街邊上打量了一番。雖然四處漆黑看得不是很清楚,但面前小洋樓上飄著的彩旗上隱約還能看到『友豐當』三個字;那是劉繼嗣的當鋪在上海開的分店。
「前年剛開的新店舖,也不是為了賺錢,主要還是為了在上海有個歇腳的地兒。」劉繼嗣看到劉繼業望著彩旗,走過來笑著出聲解釋。
此時劉德也從後面帶著三個親衛拎著大包小包的行李走了過來,被劉繼業吩咐將行李放入當鋪中。
就在劉繼業移足準備向裡面走去的時候,身後忽然傳來了一陣喧鬧聲。
扭頭一看,只見好幾個方才拉自己的車伕正與那個名叫馬新的管事在爭吵!
「說好了一人一塊大洋,怎麼現在只有三角了!?」穿著單薄的外衣,一名臉上被歲月印出道道皺紋的車伕不甘地質問著。
馬新用高高在上,不屑一顧的語氣道:「不過六里路,你去問問,誰會給多過兩角!?給你們三角已經是對你們客氣了,愛要不要!」說完,馬新將手中的一堆銅板往地上一扔,然後便趾高氣揚地準備離開。
如此侮辱人的行徑讓在場的所有車伕都恨恨不已,一個年輕氣盛的忍不住就準備衝上去用拳頭說話,卻被年紀大的阻止下來……這些在底層掙扎賣力氣的人已經習慣了被人鄙視,不願意為了一時用意行事、一時的憤怒而鬧出事情來。
不過還是有人不甘被騙和欺辱,上前兩步攔著馬新,據理力爭道:「可是當初是你說了每人一塊大洋,我們才在車站前等了足足一個多小時啊!換了別的地方,有這時間我們早就拉到八角、九角的車費了!你可不能賴賬啊!」
「小赤佬滾開!一群剛波自擼!」
所謂剛波自擼,就是『江北豬』的意思。上海本地人,對上海許多逃難、逃荒而入滬的貧民江北人有著極深的歧視,蓋因大部分江北人進了上海後一無所長,只能靠賣力氣過日,久久掙扎在社會的最底層。
操著蘇北口音的車伕聽到這句上海話,氣得都說不出話來。
馬新厭惡地看著他們,出聲威脅道:「旁邊就是警察局,你們要是敢生事,就讓差人把你們都統統逮捕了,扔回到江北去!」
聽到警察局的話,車伕們一看不遠處果真有一個亭子,不由得都心生畏懼……這是底層人天然地恐懼。
雖然對方欺人太甚、蠻不講理,但已經拿了有三角錢的收入,何苦為了多那麼幾角錢而惹上禍端呢?想到這裡,除了那麼兩個青年還憤憤不平外,其餘的車伕都是打算就這麼息事寧人了。
劉繼業冷眼看著馬新欺負外地人,覺得這個管事實在是愚蠢至極!為了幾塊錢就這麼泯滅良心去坑苦命人,更說出江北豬這種話語來!他難道就不知道他的東家;江寧劉氏當初也是從江北鹽城遷移到江寧來的嗎!?
對於自己豬一樣的下屬,劉繼嗣臉色已經無比陰暗。對於對方的手法,劉繼嗣並不覺得有太多問題,反而認為是底層商家的手段之一……但是他辱罵到江北人,這樣劉繼嗣就非常不爽了。
正巧劉德放完行李出了門來,劉繼業便將其拉到一旁,給他塞了幾塊大洋又輕聲吩咐了幾句。
接下來幾天暫時還需要借助到這個馬新,所以暫時不便與他翻臉;因此只能托劉德事後彌補,將錢還給那些車伕……但是等過些天之後嘛……在馬新的處理問題上,劉繼業與劉繼嗣很有默契,出奇的一致。
馬新自然不知道自己已經創下了何等禍事。他解決了車伕後,為剩下了六塊錢而感到很得意。來到劉繼業等人面前,將他們引入精心準備的客房中,只是隱隱覺得他們態度有些變化,卻也沒有細想。
在當鋪二樓臨時開闢的房間住了一個晚上,並不是很舒適但是比起絕大部分客棧都算不錯了。
第二天大清早眾人就已爬起來,用過當鋪裡夥計送上的早飯,劉繼業便托劉繼嗣找了一個機靈的夥計來,讓他領著青子到閘北周圍轉轉。為了安保,還讓劉德帶著一個親衛跟在青子身旁。
把事情都安排妥當,大概上午九點左右劉繼業與劉繼嗣二人
便出門,在兩個親衛的護衛下來到了蘇州河畔上海大馬路上。雖是華界,但是無論是街道佈置、還是城市外觀,都與租界極為相似。寬敞的柏油馬路、豎立兩旁整齊的街燈,街道上方的拉扯著電線。路面兩旁的建築多是西洋款式的小洋樓,只是掛著的廣告牌卻是中式的,上面寫著各個商家的名號和宣傳語。
街上的行人也多是西式派頭,剪去了辮子,拎著公包,穿著西服的中國人不在少數、此外還有不少洋人走在街上,遇上相熟的人脫帽致敬。此外還有一些穿著立領學生裝的學生走入商務印書局,購買想要的書籍。
這裡是中國人在自己建設的最現代化的區域,從頭到尾都學足了西方,可謂是華洋雜居、五方匯聚、商行林立、洋貨畢集、商業繁盛。
不同的是,這裡的行人都操著一口上海話。不過對於從小在江南長大、數次來過上海的劉繼業來說,說雖然不行,但是光是聽上海話還是能聽懂的。
在這條馬路的一座拐角巷子裡,劉繼業等人來到了一棟造型精緻的四層洋樓處;頂部還有一個鍾塔。
走進上方掛著『義順商行』牌匾的洋樓裡,裝修非常的西式,門口就有一個穿著得體的夥計上來詢問:「歡迎諸位先生,來我行可是有公事相商?」
「請與你們的李老闆說一聲,就說江寧劉氏前來拜訪。」劉繼嗣態度略顯據傲地說道。
「原來是江寧來的先生!老闆早有囑咐,還請裡面走!」夥計的態度更加恭敬了幾分,略彎著背領著劉繼業一行人走上樓梯。
上了台階,來到三樓,夥計將劉繼業與劉繼嗣請到了一座門前,輕敲門面同時低聲匯報道:「老闆,江寧的客人到了。」
「請進!」屋內傳來低沉的聲音,劉繼業示意兩名親衛留在門外面,劉繼嗣隨即推門而入,走到室內。
辦公室裡,一個穿著馬甲的中等身材的男人熱情地迎了過來。
他年紀莫約四十歲出頭,面容也很年輕俊朗,出奇的是頭髮已大半灰白。此人步伐穩健,連帶著他的神態和肢體動作,很自然地便讓人覺得他是一個值得信任的人。
李來到二人身前,微笑著打量了一番才指著個子最高的劉繼業開口道:「……讓我想想,你就是鹿了吧?」
「叔記憶力真不錯。」劉繼業笑著頜首,用了稱呼長輩的方式。
「十五年前,曾去拜見過你的父親時候見過你……那時托他的幫助、給我貸了兩萬兩銀子,我才擺脫了困難,有今天的地步……真是很感謝你們劉家啊!」李說的誠懇,劉繼業也樂得見他與自己拉近乎,自然客套了幾句,很快大家關係就近起來。
三兩句後李便請二人坐下,劉繼業於是看向劉繼嗣準備介紹道:「且讓我向叔介紹,這位是……」
李笑著打斷,很西化地打了個響指,道:「鹿先不必說……你當是遠沒錯吧?」
「叔好眼力!」劉繼嗣淡笑。
兩兄弟都知道此次來上海考察,戰略夥伴同時又是地頭蛇的李的支持是至關重要的。現在見其熱情,兩人心情自然好。
於是三兩句後,在場三人也不顧及年紀之別,已經熟悉的跟認識了十年的朋友一樣了。
扯了一會兒家常,話題就漸漸聊到了正事。本來李怕劉繼業二人車馬疲勞,打算明日再帶他們去看幾家工廠,但是劉繼嗣一力要求盡早辦事,李便也答應下來。
在辦公室坐了半個多小時後,李便讓自己的商行送來馬車,帶著劉氏兩兄弟朝投資計劃中的目標工廠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