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運河北上(下)
原本從理論上講,李健作為統率包括江寧在內的江南軍務的最高軍事長官,也應該是劉繼業的頂頭上司。但實際上新建陸軍已完全自成系統直屬於各省巡撫、總督,並受中央陸軍部轄制,李健能指揮動的只有各營舊軍。因此劉繼業雖然對其很客氣,但也沒有動結交的心思;尤其是知道兩人絕非同路人,最終必然會刀兵相見。
干下杯中白酒,側臉看向主桌那邊氣氛很是熱鬧,不少官員在端方面前畢恭畢敬,劉繼業輕歎一聲。
對於清廷的這些官場習俗,劉繼業是深惡痛絕的同時,又不得不參與其中。
今晚酒宴後,端方怕是又有不少孝敬入賬了。
端方一行人接下來的路程大致上風平浪靜,基本保持著白天在運河航行,傍晚靠岸在當地留宿的模式;每天晚上都有各地官府準備的酒宴。除了讓端方收禮收到手抽筋之外,也讓劉繼業等人大飽口福,腰圍也寬了一圈。
就這麼航行了四天後,眾人在清江浦『南船北馬』的石碼頭上捨舟換馬。端方登上由當地官府準備好的西洋馬車,其他人則要麼選擇騎馬、要麼幾個人擠在一起,沿官道繼續北上。一離開了船,眾人的好日子就算到頭了。
雖然從速度而言,馬車與船隻相差不遠,但是舒適度就有天壤之別了。船隻雖然也有晃動,但在無風無浪的運河上依然可以稱得上平穩。然而就算是端方所乘坐的,從歐洲引進的西式四輪帶彈簧避震器的馬車,在年久失修、坑坑窪窪的官道上行駛依然是東搖西晃。坐在裡面別說看書了,就連睡覺都得擔心腦袋會不會撞到車門裡面。一天下來,能震得五臟六腑都顛倒過來。
條件最好的馬車都是如此情況,普通馬車就更是悲劇。一天坐下來渾身酸痛不說,運氣不好還要磕到碰到哪裡。
正是對清末的路況有所瞭解,劉繼業才與許多軍官一樣,沒有乘坐馬車決定騎馬。
而不會騎馬的官,則就只能忍受一路顛簸了。
一路走走停停,從清江浦一直北上進入山東境地,到達黃河邊上的濟南後再次換成船隻逆河而上,最終在出發的第十五天後,也就是10月2日晚間抵達了彰德府。
此時的整個彰德府上上下下都為這次秋操做足了準備功課,城內的準備最為詳細,根據當時《時報》的描述:「此次大操,地方官吏修繕街道,大街一帶各業店舖亦令塗飾一新,各店均懸燈結綵,高揭國旗,宮保(袁世凱)並由天津派來巡捕四百名,分佈巡邏,市街之整潔,人民之肅清,誠中國內地之初見也。」
各路參加秋操的部隊還未抵達,但是為之準備的營寨、糧草、軍資、慰問品等等都已事先通過火車運抵彰德府。堆積如山的物資,有些存放在城內,但更多的則是存放在城外郊區會操周左的臨時庫房中,由陸軍部派出的北洋新軍士兵嚴加看守。
各省前來觀操的各色人等抵達彰德府後紛紛入住各地客棧,好在劉繼業等人來的還不算遲,尚能租到房間。晚來的只能借宿民宅、甚至廟宇了。劉繼業與其他從的江蘇官員一起住進了城邊上的小酒館,呆了兩天時間。期間與眾多觀操者一起領了身份牌,又參加了兩場由陸軍部下屬的閱兵處舉辦的,關於秋操內容、項目等簡單介紹。
除此之外,空閒的時間劉繼業便在城裡城外到處晃悠,通過流利的英和日結識了幾個外國記者、武官,或者趁著參演部隊尚未抵達,先到秋操地點實地考察一番。
到達彰德府第三天,也就是10月5日的一個上午,穿著軍裝的劉繼業來到城外不遠的存儲軍資的倉儲,想觀察看看北洋軍是如何儲存兵械、糧秣等軍用物資的。
被木質寨牆包圍的倉庫佔地頗大,劉繼業在寨門口接受了一名北洋新軍排長的檢查,在對方問及自己的目的時,劉繼業便將自己的軍隊身份解釋了一下,然後說希望能夠實地觀摩新建陸軍的倉庫。
趁著對方翻看自己的身份牌的時候,劉繼業友善地問道:「小兄弟,哪裡人?」
斜挎步槍,正仔細檢查劉繼業身份證件的哨長抬起頭,莫約三十歲的中年人神色冷淡地看著眼前身材高大,身著白襯衫和軍褲的年輕中級軍官,將身份牌還給對方後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朗聲道:「報告長官,卑職是直隸大沽人。」
「隸屬哪支部隊?」
哨長有些警惕地打量了一下劉繼業,並不被對方的笑臉所迷惑,琢磨了片刻才有些猶豫地回答道:「卑職隸屬陸軍第三鎮、第五協第九標第一營。」
劉繼業沒有想到北洋軍裡一個不起眼的哨長有那麼強的警惕心;本想多瞭解一些北洋軍的情況,但是看對方不情願的樣子想從其口中再問出什麼細節怕是不可能,只能友善地笑笑然後走入倉庫區。
由於需要供應三萬大軍一個星期的物資,這座臨時搭建起來的軍用倉庫佔地大約三畝,分成三個區域;糧草區、彈藥區、以及軍資區。每個區按其儲存物品的類別搭建起各不相同的大倉庫。
劉繼業先進了糧草區,他想進入倉庫內被拒,只得在外面觀看。
莫約一米五高的土牆後面豎立著五個圓形形狀的糧倉,約六米高,直徑在十五米左右,頂上用茅草鋪蓋,下面隱隱露出油布。糧倉下方並不與地面接觸,而是架在由六根巨木柱子支撐的數十根原木之上。
如此結構,可以保證糧倉放鼠防潮。
糧倉內四個方向都站著荷槍實彈的新軍士兵看守,糧倉外更有士兵來回巡邏,時不時地朝劉繼業這邊露出警惕的目光。在不遠處更有三名士兵不規則性地在整個倉庫區內巡邏。
/>糧倉搭建的很堅固、負責看守的北洋軍士兵更是紀律森嚴又盡職盡責,僅從這方面就能看出這支軍隊的強大。
相比之下,劉繼業自問自己花費了一年心血才算成型的第三十四標尚不能做到這一點。
在門口排查、嚴格堅守崗位,這些第三十四標的士兵都沒有問題,但是堅守自己的職責的同時,有心時刻監視著可疑人士,這就未必能做到了。
離開糧倉,來到軍火庫,只見守衛又重了幾分;粗略估計有三十餘名士兵在守衛著存放軍火的兩座大倉庫。用磚石搭建的倉庫只有最上方安了一個個拳頭大小的通風口,被粉刷的雪白的牆壁上寫著『禁絕煙火』的字樣。
劉繼業晃過一個牆角,卻正好看到一個穿便裝、帶著鴨舌帽的矮小男子正拿著鉛筆在一個小本子上面寫寫畫畫。
心中好奇,想著誰會與自己一樣無聊來看倉庫,劉繼業便迎了上去。對方聽到腳步聲看了過來,從五官膚色看,是個亞洲人。
或許是劉繼業身上的軍裝讓對方誤以為是看守人員,沒等劉繼業開口他便急忙收好本子,臉上硬是擠出笑臉道:「不要誤會,我是記者……來觀看秋操。」
雖然此人中說的音正腔圓,但仔細聽依舊能分辨出些許奇怪的口音來;這口音對於劉繼業而言,卻是再熟悉不過。
日本人無誤。
一個日本人,出現在中**隊的倉庫中,讓劉繼業本能地生出了些許警惕,尤其是他在日俄戰爭中曾親眼見識、甚至親身參與日本人的諜報系統。
「君貴是哪家報社的記者?」
劉繼業用日問出這個問題,對方臉色稍稍一變,似乎沒有想到眼前這個高大軍官居然一口流利的日語。
「……朝日新聞的記者。」
「朝日新聞啊……是個大報紙啊!君貴中說的很好,想必是中國通吧。」劉繼業笑著接近,試圖從日本記者口中套出信息。他卻沒有注意到在他身後,站在門口的那名哨長正朝他和那個日本記者的方向指指點點,並一臉嚴肅地對著一名士兵低聲吩咐著什麼。士兵仔細記住劉繼業與日本人的特徵,點頭接下命令後小跑著離開了倉庫。
只是片刻,那名小兵便帶著一個中等身材,穿管帶軍服的軍官匆忙朝倉庫走來,身後跟著十餘名士兵,背後都斜挎著步槍。
軍官在門口停下,聽哨長匯報了幾句後,便大步朝軍火庫的方向走去,來到劉繼業的身後時,正好聽到對方用日說道:「池田桑所說的秋田,在下也曾去過……」
曾在東北與日本人合作過的管帶軍官自然聽得懂日語,他冷笑一聲,拍手吸引對方的注意力,用蹩腳的日語言辭不客氣地說道:「諸君,這裡不是二位應該待的地方,請隨我走一趟吧!」
二人同時回頭;那個日本記者一見這陣勢臉上露出了難色,而劉繼業一見來者,卻驚訝之餘,喊了一聲:「居然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