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章參軍入伍(一)
中國人的尚武精神曾經歷數個重大變化,由秦漢、隋唐之『出將入相』,『非軍功不得封侯』等國家重視軍功,社會看重軍人的態度,從宋朝開始逐漸演變為宋明清三朝的重輕武、官視武人如僕役。清代,軍人地位雖然比明朝時要好上不少,但同級別的武官依然要比官矮一頭,總掌兵權的依然是各地官出身的巡撫和總督。
然而,到清末的時候,首先是太平天國之亂使得清廷被迫重視漢臣及武將,其後在對外戰爭中無數次慘敗、遭受無數外辱後,清廷上下乃至中國有識之士都已認識到不振興武備不足以衛國。自庚子國難後清廷便開始重視軍事建設,除了派遣軍事留學生出洋學習、大肆購置新式軍械裝備、在中國各新式學堂中增添軍事訓練課程外,清廷也決定大幅提升武人的地位和待遇。
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一個正參領的地位被拔高到相當於官正三品;這在宋、明兩代是不可想像的。
不過雖然國家開始重視軍人,但是民間受近千年的習俗影響,依然堅信『好男不當兵、好鐵不打釘』的道理。雖然有不少開明人士、新式青年決心投身軍旅,但大部分百姓乃至讀書人對此依然表現冷淡。畢竟是由來已久的觀念,想要在一朝一夕間改變自然很困難。
然而清廷在1904年的一個舉動在不經意間完全改變了整個社會對軍人的態度,乃至中國的尚武化。
那就是廢除科舉。
廢除科舉之聲在清廷內部由來已久,早在1901年秋時重臣湖廣總督張之洞與兩江總督劉坤一便曾會奏改革科及罷廢武科;並提倡興辦西學學校,以在十年內三科漸次取締科舉。於是在同年8月29日,清廷下詔自1902年開始,按張之洞於之建議改革科及罷廢武科。科頭場試中國政治史事論五篇,第二場試各國政治藝學策五道,第三場試四書義兩篇及五經義一篇,且不准用八股,亦不可以書法定高下。
次年3月13日,袁世凱及張之洞再上奏請遞減科舉名額,以免阻礙學校發展,1904年1月13日,朝廷頒布按十年三科內減盡科舉,以回應張之洞及袁世凱的建議。最終,在1905年9月6日,就在劉繼業回國的當天,日俄戰爭結果促使直隸總督袁世凱、盛京將軍趙爾巽、湖廣總督張之洞、兩江總督周馥、兩廣總督岑春煊及湖南巡撫端方六人上奏廢科舉,朝廷從議,斷然放棄之前準備的『十年三科』駐步取締方法,而是一刀切下,一舉廢除了實行千餘年的科舉制度。
如此重大變革發生突然,讓無數寒窗苦讀數載的士子驚愕不已。雖然科舉改革自從推行新政以來就一直被提及,但是不少士人還是深信朝廷不會斷然割棄施行千年的科舉制度……再不濟,不是還有三科嘛……誰曾想到朝廷會出爾反爾,如此不講誠信!?
向上的道路已斷,原本大多數人讀書便是為了將來好陞官發財;如今官升不上了,財也沒了,斷了科舉等於斷了全天下百萬讀書人的路。
早早入了新式學堂的學子暗中高興,開明士紳彈冠而賀,也有不少士子心中咒罵朝廷,咒罵袁世凱、張之洞等庸臣誤國。不過嘴上再如何討便宜,也只能放下身段開始考慮其他出路了。
此時此刻,原本被視作下等的武人職業,經過待遇的提升、國家的重視、報紙的宣傳,已明顯成為新的終南捷徑;君不見無數年輕軍人僅在東瀛學習了一年多,回國後便一個兩個坐上管帶、標統的職位,頓時從一身白衣成了三品、四品大員了!
如此情況,怎能不讓斷了生計的讀書人心動?
由清廷罷科舉開始,清末的讀書人開始大量湧入新軍的隊列中,正好滿足了清廷編練新軍要求士卒都會識字、軍官都會章的要求。當然,從理論上講,只有20-25歲、身體健康、在本地居住或有家的人才有資格進入新軍當兵,而有鴉片癮或屢次觸犯刑律的人則一概不准入伍。然而各地依地方情形而不同,有些省份就並沒有嚴格遵守這項規定:除了良家子弟外,許多由新政而解散的綠營、勇營和周邊的流浪漢、三教九流都陸陸續續加入了新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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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5年10月3日,上午,江寧下官碼頭。
傾盆大雨從天而降,巨量雨水灑落在青石板上,原本的行人紛紛躲在屋簷下,對著糟糕的天氣哀歎。
天氣已入秋,暴雨夾雜著陣陣涼意,若是年長體衰的人給淋了,少不得一番大動靜。
碼頭之上,卻有一群人不顧大雨在來回奔跑行走,拚命地忙弄著。
這些人有數十之多,身穿號服,破舊的麻布短衫後面都標注了號碼。他們大多面色枯黃,一看便是長期營養不良留下的印記,然而身體卻大多精壯結實,此刻正從船上將百斤重,用油布包裹的麻袋扛向碼頭旁的倉庫中。
草鞋踩在水中撿起無數水花。
倉庫裡,一個穿著雨衣的胖子監工站在門口,拎著竹棒惡狠狠地盯著雨中勞動的這些苦力,跺了跺腳一邊大聲威脅道:「都給我快點兒!如果讓雨淋濕了貨物,你們可擔待不起!」此時正好有一個工人放下麻袋從他身邊走過,監工也不問青紅皂白便狠力在他背上連抽三下,大喝道:「哪個也別想偷懶,都滾∼你媽的利索點!」
三下竹棒下去,破爛的麻衣頓時裂開口子,被打痛的苦力回過頭來怒目而視,雨水不停順著臉頰流下,牙齒死死地要咬緊。握著麻袋的手肌肉緊繃。
胖子並沒有在意此人,他隨意地打完幾下後,便返身呵斥著其他苦力。
被打男子拳頭緊了又鬆,最後還是只能狠狠作罷,卸下麻袋抽出油步後轉身向不遠處的船尾跑
跑去。
到了中午時分,烏雲見開,一縷陽光重新照亮碼頭,路邊上的雨水和屋頂下一滴滴水珠被照射出五彩繽紛的顏色,煞是好看。
此時碼頭上的貨物已經被全部卸下,忙碌了幾個小時的苦力三三兩兩地坐在地上休息,而胖子監工早就趁機會跑到倉庫裡睡午覺了。
之前無妄被監工打的男子坐在岸邊上。他年紀在二十餘歲左右,中等身材,精瘦的身體,炯炯有神的雙眼,寬厚的鼻子和厚厚的嘴唇。這個長得絕算不上好看的男子,嘴裡叼著不知從哪裡弄來的麥稈,被他嚼地不停晃動。坐在他周圍有三名少年,隱隱以其為核心。其中一個年紀較小,估計只有十八歲的少年看著男子的背影,哀聲道:「虎子哥,這日子何時才是個頭啊?」
被稱作虎子的男子扭過頭來,手把麥稈一拿,伸手就是一個爆栗打在問話少年的頭上,惡狠狠道:「頭?啥頭?有口飯吃就知足吧!你小子可別忘了家鄉是什麼景象;自從漕糧改海運後,你看看我們家鄉破敗的樣子!不干苦力,吃啥?就你這熊樣,沒做路邊餓死鬼就不錯了!」
另一個少年有些打抱不平,勸道:「二狗不也是看虎子哥你被那賊胖子欺負了嘛!我們賣力氣沒說的,就是這監工忒欺負人了點!」
虎子停下了手,想到那個整日為非作歹的監工,心情頓時變得糟糕透頂。他煩躁地隨手將麥稈扔到海裡,不忿氣道:「這些本地人從不正眼瞧我們這些江北人,那群子上海人更瞧不起我們,還稱呼我們叫赤佬!」
剛剛被打了兩下的二狗這時重新湊過來,故意弄低了聲音說道:「我前些時候在路邊上看到官府告示,說要徵兵員,每個月管吃管住管衣服,還有餉銀拿!那不得比我們在這邊賣力氣受欺辱好?」
虎子兩眼一瞪,一隻手舉起就要做打,二狗見狀顧不得形象急忙跳回兩步,惹得眾人嗤笑不已。
「我當初從家鄉帶你們南下,答應了你二狗嬸一定要照顧好你……這當兵的雖然明面看起來威風,但這上官黑起來可沒譜的!我叔爺家的娃就在江北提督府當過兵,那慘的!身上遍體鱗傷不說,每個月到手的餉銀只有一半、吃得跟豬食沒差、平日還被上官跟狗一般使喚,萬一開戰還得上戰場丟了性命……不值當啊、不值當!」
虎子這麼一說,眾少年一時間也絕了當兵的念頭。
這時,江面上不遠處開來一艘吐著黑煙的小貨輪,虎子憑經驗一看吃水深度就知道滿載著貨物,一跳站起身來,拍了拍屁股上的泥水道:「好了,活來了!」
少年紛紛站起,附近正在休息的苦力們也都向碼頭聚集過來,聽到汽笛聲的胖子監工也從房間裡睡眼蒙松地走了出來,如往常一樣準備卸貨。
就在這時,忽然碼頭的不遠處竄出來一群穿著不同號服的苦力,人數在五六十人上下,各個手中都拿著扁擔、磚塊之類的物體,大步逼近,一看就是來者不善的樣子。
如此景象讓虎子這邊的人一陣驚呼,雖然兩方人數相當,但這邊根本沒有做好準備。
此時胖子監工倒是毫不畏懼,或者說他根本就沒有正眼看過苦力。他上前兩步,看到對方走到跟前停下來後,才囂張道:「你們哪一行的?懂不懂規矩啊?這塊是我們江安行的地盤,識相的就趕緊給我滾!」
對方苦力中為首之人身材魁梧,足足比胖子監工高出一個頭來。他穿著破舊長衫,神色猙獰,把辮子一甩,冷笑著走到對方跟前,粗壯的胳膊一把將他推了個人仰馬翻,大聲笑道:「老子是全義行的!今天就是來收你們地盤的!」在他身後,一干苦力紛紛和聲,聲勢震撼。
「全義行……?」胖子監工顧不得自己渾身上下都是泥水,不可置信地手指著對方,道:「我們東家跟你們行首關係很好的啊!」
「哼哼!」來人冷笑一聲,從懷中拿出一份紙張,大聲道:「你們的東家已經把這塊地盤讓給我們了,這張紙上寫著的,償債用,做不得假!」
「虎子哥,咋回事啊?」躲在人群中的二狗不安地看向虎子。
「滾他娘的!」虎子罵了一句,作為碼頭上資歷較老的人,他當然知道對方全義行是什麼來頭;那可是當初槽幫旗下的大幫,在江寧一帶算是一番龍頭,可比自己所在的江安行勢力大多了。如此情形下,傻子也能猜到必然是自家的東家被逼出讓碼頭……不過這種明顯大勢已去的情況,他虎子才不會因為那點可憐的工錢去為素未謀面的東家打抱不平呢!
更何況,這胖監工平日為人實在太壞,此刻被打倒後,竟是無人願意上去相扶。
其餘苦力也是抱著這一想法的,既不願無謂地出頭、對黑心的東家也沒什麼情分在、再加上沒有領頭之人,很快就被全義行的人給驅趕散了,一邊收拾行李一邊看著這些新的苦力在自己的碼頭上開始搬運貨物。
不用說,倉庫自然也被人家接管了。
一個個紛紛苦力離開,路過跌坐在地上的胖子監工時,連看都不看他。
半個時辰後,才丟了工作,拎著大包小包的虎子等四人一會兒出現在江寧市區內,一張大大的告示前,二狗正在指著告示興奮道:「虎子哥你看,這上面白紙黑字寫的,一個月士兵餉銀四兩呢!」
「滾一邊去,我識字!」虎子仔細打量著牆上的告示,念出下行的字來:「……徵兵期限至大年三十,徵兵處於城南花牌樓,新建陸軍江蘇第九鎮暫編第17協暫編第34標標統:劉繼業。」
「虎子哥,咱幹不幹?」二狗略帶興奮地看著李虎子,旁邊的兩個小夥伴也都盯著他等決定。
李虎子並不說話,他抽出嘴
邊的麥稈,一把扔到地上,然後大步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