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殺(上)
沿著木板路劉繼業左拐右繞地終於來到了掛著『聯絡官總辦處』的帳篷外。
進去後看見之前接待自己的大尉正和另外一人大聲爭執。
「有事找第三聯隊去,我們是負責聯絡、不負責作戰!」
另一名少佐不管不顧地抓起對方衣領,憤怒道:「我們聯隊遭到清國鬍子的襲擊,連永田大隊長都陣亡了!抓了俘虜問過才知道居然是你們聯絡處負責的『東亞義勇軍』!你說不找你們找誰!!!你們馬上把這些混蛋都抓起來,我要為戰死的六十名弟兄報仇!!」
大尉也漲紅了腦袋,大聲抗辯道:「我們只負責聯絡、真正的指揮權在第三聯隊!甚至義勇軍也是師團長的命令!!那些義勇軍本來就是清國馬匪,我們也無能為力啊!」
「混蛋!難道我的士兵就白死了嗎!?」
趁少佐不注意大尉掙扎開來,喘了口氣後道:「這個事情你只能找第三聯隊負責……不行就上報師團,再上報第一軍軍部……反正我們是沒有辦法了。」
劉繼業站在帳篷入口,看著兩名軍官的吵罵。
日軍僱傭了大批東北馬匪,這劉繼業是知道的。但是他卻沒想到這些馬匪膽子居然大到一邊收日本人的錢一邊打劫日本人,而且看樣子還讓日軍傷亡慘重。如此彪悍的馬匪,倒是讓劉繼業產生了興趣。
這邊少佐激動地情緒似乎稍稍控制住,最後只得狠狠離開。這時大尉看到劉繼業後,笑著打招呼,臉上表情一點也沒有剛剛爭吵的痕跡。
「劉君啊!是來問你的工作安排吧?」
「是。」
「剛剛你也看到了,我們聯絡處可是因為這些馬匪們被不少戰友所指責……但是,我們的工作對於這場神聖的戰爭、對大日本的存亡,可是起到關鍵作用的!身為我們一員的劉君,請拜託千萬不要忘記這一點!」大尉如同營銷商人般鼓吹著什麼,劉繼業卻有些反感。一路以來基本是一個日本軍人就會大談自己的任務如何如何重要、如何如何關係到國家存亡……且不說這是你們的國家,不是我的國家,而你的國家正在我的國家的領土作戰……再者、如果一個國家存亡寄身在這群腦中除了戰爭不知他物的軍人,那麼也是這個國家和其人民的悲哀。
但是表面上,劉繼業卻在頻繁點頭,態度恭敬讓大尉非常滿意。
大尉結束了自己的說教,然後步入正題:「劉君你既通中也懂日語,再加上本身就是中國人的身份,實在是我們聯絡處極需要的人才……我們的安排是讓你前往負責協助第一軍偵察重任的第一馬隊,去幫助協調,盡量讓這些馬匪們多多出力,少做些損害****的事情。」
「你要知道,我們現在與俄國人在遼陽這裡已經對峙了半年了;第二次遼陽會戰隨時都可能打響!第一軍因此迫切需要知道俄軍的部隊動向、後勤位置等等!因此擁有一千多馬匪的東亞義勇軍第一馬隊隊長張作霖,是需要我們密切拉攏的。這關係到會戰的成敗、日本的存亡,請劉君努力!」
這個大尉不做宣傳工作人員就可惜了……
等等,張作霖?這個名字劉繼業知道,就是後世大名鼎鼎的東北王嘛!沒想到日俄戰場上就已經如此活躍,初具實力,還成為日軍迫切希望拉攏的對象……見多了歷史名人,此刻對張作霖劉繼業並無太多看法,只是好奇而已。
「我明白這點……不過我何日需要出發、前往哪裡與第一馬隊會合?」
大尉翻看了一下桌上的紙張,笑道:「還有一人要與第一馬隊會合,他是……啊,竹島伊作中尉。你們今天下午就出發,前往第一馬隊的駐紮地新民屯。那裡是清國政府在遼河東岸的唯一管轄地,第一馬隊名義上是清廷的官方軍隊因此駐紮在那裡,方便進入俄軍後方。」
日俄戰爭後中國雖然暗中協助日本,但明面上還是保持中立,並將遼河以東劃作雙方交戰場地,遼河以西則為中立地帶,雙方均不得進入。清廷的管轄權僅限於遼河西岸,除了東岸的新民屯由於需要接納難民因此成為例外。然而實際上俄軍從不會顧及這一點,大量的哥薩克分佈在遼河兩岸,毫無差別地進行襲擊、燒殺搶掠。
相比起蠻橫暴掠的俄國人,日本出於政治目的,加上得到清廷支持後再這場戰爭中頗有克制,並未表現出其凶殘的一面。因此相較早已恨之入骨的俄國人,東北的大部分中國人無論是馬匪、官府還是老百姓都更願意支持打著趕走俄國人旗號的日本人。
此刻日軍與俄軍在遼陽對峙,其駐地在遼陽的南邊寧遠鎮。而新民屯則在遼陽與奉天之間,渾河西岸,與寧遠鎮中間隔了二十萬俄軍。因此劉繼業必須先向西去,越過太子河來到台安,再沿河東北上過遼中、潘家堡最終抵達新民屯;路程比直線距離要多出兩倍出來,預計行程在三天左右。而且由於其執行的是秘密敵後任務,不能讓俄軍抓到他是日本軍官的口實,因此必須打扮成中國人的樣子……這點對於本身就是中國人的劉繼業自然不是問題。
大尉在地圖上仔細地講述了一番,劉繼業在自己隨身攜帶的本子上將路線和途中的村鎮一一記下。這時,帳篷又進來一人,大聲匯報道:「陸軍中尉竹島伊作前來報到!」
「竹島君,請進。這位是劉繼業少尉,你們二人將共同前往新民屯加入第一馬隊。」上尉招了招手,竹島上前一步略微打量了劉繼業一番;個子很高、身板很結實但臉長得很清秀、像個女人一樣,看得出來是才從軍校畢業還沒經歷殘酷的學生。
同樣,劉繼業也在觀察這個將與自己一同上路的軍官。
三十歲左右,
面孔菱角分明,左臉有一道長長的傷疤非常醒目。此人目光並不友善。
互相對視後,還是軍銜低一級的劉繼業主動行禮,對方也勉強回了一禮,但態度頗為應付。從一開始兩人就互相看不對眼。
大尉似乎沒有注意到這點。他將情況向竹島介紹後,將調職命令簽署好,並發下準備好的中國民裝後便催促二人盡快上路了。
出了聯絡處二人各自拿好行李、穿上中國民裝化妝了一番後便出發離開了寧遠鎮。
劉繼業一身士紳的打扮;長袍馬褂加上瓜皮帽,而竹島卻一副農民的樣子,背上斜跨著長包裹,破舊的衣衫,兩人如同鄉下財主帶著長工一般。
出了軍營後兩人都無話。一開始靠近軍營的路上還車水馬龍。當二人逐漸進入鄉下後,人一下子就少了很多。鄉村小道泥濘不堪,沒過多久兩人的鞋子上都沾滿了爛泥。
最近天氣有些回暖,風也小了些;遼東大地上難得地讓人不再覺得苦寒。兩人為防嚴冬都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走著走著便出了身細汗。
一路安靜,讓劉繼業有時間去繼續思考當前的局勢……怎麼想,自己來到滿洲都透著詭異。
為什麼參謀總部會偏偏選中自己?自己在日本有哪些敵人?一時間不清楚幕後黑手是誰,但是對方既然把自己送上戰場一定是在軍隊中頗有影響力的人。此外,對方的目的應該不是讓自己到東北旅遊一番……
綜合以上的想法……以及直覺上隱隱不安感,讓劉繼業開始提防起身邊的這個竹島中尉來。
想了想,劉繼業覺得試圖套話道:「聽口音竹島桑是東京人吧?」
「…………」
對方看了劉繼業一眼,毫不理會。
這讓劉繼業起了疑心。無論如何,兩人馬上就要去第一馬隊共同做事;哪怕一開始就看不順眼,但面子上還是應該要顧及到。此刻對方如此態度,彷彿不願意在自己身上浪費一點時間般……而且,對方又橫跨背著一個長長的包裹,裡面不知道裝了什麼東西……
「不知道竹島桑來滿洲之前在哪裡任職?」
依然漠視。
劉繼業微微瞇起眼睛。自問自己初次遇見這個中尉,不可能有得罪的地方。如此毫不遮掩、明明白白的敵意,以及身上可疑的包裹,幾次試探讓他嚴重懷疑對方起來。
兩人就這麼沉默地繼續走著,一直到太陽快西斜,中間二人沒有說過半句話。
最近神經持續緊張,讓劉繼業對任何事情和人都充滿了警惕,尤其是對方如此地不友善,不介意以最壞的想法去看待他人。
走到一處了空曠無人的地域,眼見太陽即將落下,劉繼業趁對方不注意時悄悄摸了摸胸口位置,一把史密斯威森3號左輪手槍靜靜躺在懷中。
這是劉繼業在東京時候從一家美國人經營的軍火店中自己買的防身武器。戰場上瞬息萬變,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遇到危險。光憑短刀是不能保護自己,有一把美軍制式手槍要好的多。
手觸及冰涼的金屬,此刻劉繼業無比慶幸自己當初購置的槍械,或許就是用到它的時候了。
走著走著,兩人已經離開了大道,進入了一條兩邊都是一人多高高粱的小路。
時刻警惕著竹島的劉繼業,忽然捕捉到了對方一個輕微的動作。
他的手插入了口袋中……
對方的背肌在不經意間僵了片刻,劉繼業知道這是一個人在儲蓄力量前的徵兆。
周圍荒蕪人跡,左右又都是高粱田,實在是一個絕佳的殺人滅口的地方!
將渾身肌肉繃緊,劉繼業輕輕將左輪手槍從口袋中取出,拿在手上用長袖遮住,一隻食指放在扳機上……
就在這時,竹島忽然做出了轉身的動作!
「松平賴壽還好嗎?」餘光捕捉到了對方手掌心的一道反光!劉繼業冷不防地大吼一聲,意料之外的聲音讓對方原本快速敏捷的動作慢了半拍……
也就是在這一瞬間。
舉起槍,扣下扳機。
『砰!』
兩聲槍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