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11血拼愉快!)
經過充分準備的劉繼業自信滿滿地參加了一個月後的江蘇學政署舉辦的留日官費生考試。與清廷其他各省的學政署在省內各府輪流駐紮不同,江蘇的學政署卻從明代便常駐江陰,因此劉繼業在專門與學校方面申請告假後提前一天,從下關日清碼頭乘船北上。
隨行的還有早已立下志向留學日本的王東。
自1899年下關區被劃做江寧的通商口岸,各國商人便陸續來此;相繼興建數個碼頭和洋行,此刻也是一副大興土木的樣子,倒也有幾分現代化的感覺了。沿路不少商舖,來來往往也能看到一些金髮碧眼的洋人。
晨露過去不久,碎石路面上還有些濕滑,穿著布鞋的劉繼業踩在上面略有不穩。
水泥做的新型碼頭上,各色各樣的人川流不息,有乘客、有苦力、有商人,也有一些與他們一樣穿著學生服的少年。好在大清早人不多也不顯得擁擠。劉繼業與王東在船務公司買了票,見還有些時候便找了公共椅坐下,身邊一個紅髮洋人正拿著報紙閱讀著。
劉繼業瞄了眼封面,是上海的申報。
大家都是很早起來,此刻都無精打采的發呆,而劉繼業的思緒也回到了一個星期前…………
書院慣例兩個星期一次的外出時間,劉繼業借此回了一趟家,向父親稟告了準備前往日本留學的打算。
「你要去東洋!?」
「是的父親,兒子決定等學期結束,便前去日本繼續深造兵事。」
「兵事!!」
劉壽昌覺得最近腦細胞不夠用了,兒子接二連三的爆出驚語。那邊麵粉廠的事情才剛剛了結,這邊卻說要遠渡重洋去異外之地東瀛,還學的什麼兵事!
本能的,劉壽昌立即反對,身為商人世家指望的也只是長子能夠在商界出息,有朝一日繼承家業最好能發揚光大為祖宗、為自己長臉面。天可憐見刀兵無眼,又是在自家無法照顧到的東瀛,聽說那裡的人粗魯野蠻、以殺人自殺為樂……自家兒子如此知書達禮到了那無恥無禮的地方,身為父親哪裡可以安心!自然是堅決反對。
「你好好的家業不去繼承,大好前途不顧,竟然!竟然……竟然說什麼當兵!」手指著兒子的鼻子大罵。
「父親,請您先聽聽我的理由。」
看到兒子平靜卻又堅決的面容,劉壽昌也就不吭聲了。
「有備無患,此乃古之真諦。中國之現狀已到不得不改,而且是全面從體制從根本進行變革。效仿何者?試看開化各國唯以日本化最像、歷程值得借鑒,因此兒子留學日本便可學到當今最為致用、最適合變革中國之道法。哪怕回來繼承家業,有開化思想與學識也更適合變革之中國,此其一也。」
看到父親陷入了思考之中,劉繼業頓了頓繼續道:「二,自古民不與官鬥,又有言曰朝中有人好做事;父親沉浮商界幾十載當知所言不虛。而中國自鴉片戰爭以來屢戰屢敗,國防糜爛、國事沉淪,皆軍事不振也!辛丑條約簽訂後朝廷設練兵處責成大員袁世凱負責新建陸軍事務,以全盤西化之方式編練軍隊,以及學界對振興國防之呼喚,足可證明兵事將是變革最為重要之一環。換言之相比科舉之中千軍萬馬擠獨木橋,學習新軍事才是終南捷徑。況且學兵也可強身健體、磨練意志,對兒子的成長也大有好處……變革是不可避免的,所以父親切不應該再用過去的觀念思考,新時代有新時代的新規矩,父親贊成嚴子之天演論,必應明白此理的!」
「………………」
劉壽昌並未說些什麼,他只是用複雜地,彷彿不認識的眼神凝視著自家兒子,輕聲歎了口氣漫步走出了大堂。在經過兒子的身邊時,輕輕拍了拍對方的肩。
一動不動地站在這裡,劉繼業知道無論父親的答案為何,自己不久之後也終將會離開這個家了。
畢竟是記憶中生長了十六年的地方,內心深處最為熟悉也最為親近的家。這裡有童年歡笑的記憶,有最疼愛自己的母親、有調皮搗蛋的兄弟,有慈祥而嚴厲的長輩。
人終究要長大,要成年,要步入社會離開家。後世的劉繼業早已習慣,但是此刻卻依然感到了一絲不捨和掛念,哪怕明知道還有三個月才要離開,但僅僅是離開的念頭也足以讓他眼角發紅了。
背上行囊,踏上旅程。
在等待了莫約半個小時後,傳來了汽笛聲,一艘小火輪冒著滾滾黑煙慢慢駛進碼頭,落錨。先下後上的原則在此時已經普及了,所以岸邊的人們等到小火輪上的舢板攤開後並未一擁而上而是很有秩序地等到穿上行人都下來後才一一走上木質甲板。
才一上去撲鼻的煤炭味和汗臭味便迎面而來。
二人默默忍受著異味和吵鬧。江水載著火輪搖搖晃晃緩慢地朝遠方航去。
一大清早出發,等到船隻再次靠岸時已是下午了。
此刻距離考試還有一天的時間,二人拿了行李下船後找了市區內靠近衙門的一家店舖,隨意吃了點什麼聊了聊理想啊、去日本的期待、未來一類的,並各祝對方好運後回到各自的房間休息。
一夜無事。
第二天用過早飯,二人便來到學政署衙門前,只見一桿旗子上書『光緒二十八年江蘇省官費留日學生會試』大字,周圍已有不少學生聚集在此。他們或穿著立領學生裝、或穿長袍、各不相同,口音也雜。蘇北鹽城、高郵、徐州,蘇南的蘇州、常州,揚州等等五湖四海均來此,一時間倒是頗為熱鬧。
「看來大家都是看好留日,倒是考試時候競爭會激烈啊。」王東望見人群如此之多感歎道。
「右立此言不實;你我覺得此處人多乃是因為我等身處人群之間爾。實際上也不過數百人出頭而已;諾大的教重省江蘇僅僅數百人,那全國也不過才數千人,絕不多,實在是少!」站在一旁的劉繼業如此道。
與王東相熟幾個月下來,在劉繼業的潛移默化下也沒有那麼衝動;少了些莽撞多了點沉穩。雖然熱血依然,但也會時常請教有那麼些邏輯的問題,看問題也不再完全片面了。這點讓李輝很是驚訝;自己這麼些年也未能改變自家堂弟的倔強腦袋,對方僅僅用了四個月就讓其大變樣。
從某種意義上說也是受了劉繼業的一些性格和思維觀點的影響。
這樣一來劉繼業也拋卻了一開始的不耐煩,遇到疑問也會耐心解釋並提出自己的一些觀點。雖然極大地影響了對方,但久久接觸宣揚革命的思想也使他的潛意識裡略微朝那個方向傾斜了一點。
考試的時間是上午十時,劉繼業看了看手錶,還有五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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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考場,在登記處登記下自己的姓名與推薦學校單位,拿到題目後規定答題時間是三個小時,問題也沒有什麼四書五經,而是一些時政、忠君愛國、最基礎的科學和外。
這些在劉繼業看來實在是太簡單的;隨便地答完了題目吹了吹宣紙查看一番確認沒有錯別字便交上去了。總共耗時四十分鐘,還是因為他不太習慣毛筆的原因。
自以為是第一個交卷的,出來卻發現已經有一個學生裝的人坐在旁邊小攤吃東西了。
也沒多想就走過去,發現一個面相清秀嘴唇微大的少年。
輕輕拍了拍對方的肩膀,拿了張椅子坐在旁邊微笑道:「在下劉繼業劉鹿,江寧府人士,我看兄台在這裡輕鬆吃麵,當為交卷之第一人,想必是對此考試結果胸有成竹了。」
少年看了看劉繼業,吞下麵食用袖口抹了抹嘴,很大方地伸出右手道:「幸會、在下趙毓聲字伯先,鎮江丹徒人。非我大能,實乃考題簡單幼稚而已。鹿兄此刻也坐在余旁,看來胸有成竹之人當是你我。」
哈哈一笑,看來是有趣之人;劉繼業友善地與趙毓聲緊緊握了握手。
「在下本身是匯書院成美館在讀生,平常便接觸西洋與東洋之事務;請說出如今英吉利女王尊名、美利堅第一任大統領何人這等程度之考題能答出來也是理所當然。看伯先兄打扮想必也是從新式學堂出來的吧?」
「余在江南陸師學堂學習兵事,教習以東洋人為多,亦有不少真洋人。」
這倒是巧,想不到如此面目清秀之人也是學習軍事的。想到這裡劉繼業動了結交的心思:「如此說來伯先兄東渡日本,想必也是要繼續深造兵事了吧?這卻也巧正好在下也是準備去東瀛學那強國強民之術。」
「余本是秀才,但有事必有武備,余立誓當以班定遠為榜樣,豈能於墨汁中求生活?便毅然投身軍旅之事;如今中國正需青年敢為國效死,多鹿一人實在值得慶賀!」
兩人一聊便發現很是投緣,叫來茶水便坐下聊著天南地北;當今時政、甲午戰爭、庚子國難已經清廷變法。言語間劉繼業發現這個少年對現狀頗為不滿,對滿清不斷的喪權辱國很是感到恥辱,而他對新政似乎也信心貧缺。談及民族主義,雖未具體談及,但是卻也能讓劉繼業感覺出某些傾向。
此人讓劉繼業聯想到了王東,自己接觸的第一個革命者。
區別是相比幼稚的王東,趙毓聲卻更有理性更有思考,是一個思想觀與世界觀都定型之人。
有趣,著實有趣。
在一些事物的看法上,兩人是存在一定分歧主要表現在對清廷新政之看法;劉繼業在閱讀眾多報紙評論,以及聽取了不少人觀點後認為新政或有成功之可能性,這次清廷應該是下定決心準備立憲。
而趙毓聲則更抱有悲觀態度,在言辭結尾略有感歎道:「鹿乃穩健者,余非也。」
太陽高照,逐漸也有人從考場中出來,有直接離去的也有等待同伴者看中了這家茶鋪進來喝茶。人一多氣氛也就被打破了。於是在等到王東出來後,劉繼業便向趙毓聲邀請去下榻的酒店一坐,對方覺得聊得很盡興難得遇見如此有見識的同齡人,再加上發現王東似乎也是熱血青年,便答應下來。
因為考試結果將被直接通報所屬學校,所以二人原本打算當天就返回江寧;只是如今遇到了酒逢知己千杯少的人,行程自然是能推就推了。
到了店舖要了午飯吃,先是對了對答案,發現除了王東有幾個時務題沒有答對之外,其餘都中。三人越聊越是投機;期間趙毓聲發現王東也和自己一樣是心向革命者,自然大為開心。要了酒後三個年輕人大白天便喝起來,漸漸言語也放開了。而劉繼業在兩個革命者之間,再加上酒精作用最後也是站起身子和他們一起激動起來。期間發現趙毓聲年齡最大,便推他做長兄。
等到回神時間已到了晚上;身為軍校生的趙毓聲必須回固定住所去,只得惜別。
大家明天就要回江寧,都在同一座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