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整個端木王府都陷入靜謐之中,卻有人緋衣寬袍,正坐在屋頂上喝酒,抬頭看星星。
今日的他不同與往日的嬉笑跳脫,抬頭仰望星空的目光恍惚幽深,似有千萬的愁緒忽然就湧上了心頭,讓他再維持不住他的玩世不恭。
此刻這裡就只有他一個人,他可以盡情的喝酒,盡情的真情流露。
手中的酒壺忽然滾落,在屋頂上「骨碌碌」的轉動,然後「砰」一聲跌落到了地上,在這夜色中格外的響亮。
忽有聲音嬌嬌軟軟的從下方傳來:「作死啊,竟敢拿酒壺砸本總管!」
屋頂宸公子聽到這個聲音,忽然就愣了下,而就在他這一愣神的功夫,用艷紅身影從下方縱身躍起,落到了他的身旁。
然後他抬腿,「啪」一腳踹在了宸公子的身上。
宸公子抬頭看他,微有些恍惚,然後輕笑出聲,在屋頂上稍微挪了下姿勢,將整齊擺放在旁邊的酒壺拎起遞到他面前,道:「來,陪本公子喝幾杯。」
鳳總管冷眼睨了睨他,施施然在他旁邊坐下接過酒壺就直接喝了起來,喝一口,又斜睨宸公子,道:「這可真難得,你竟然今日見著我而沒有馬上陰陽怪氣冷嘲熱諷,本總管都要受寵若驚了。」
宸公子微微笑著,又現了平常的明媚神采,說道:「那還不趕緊頂禮膜拜?」
「呸!你做夢!」說著,鳳樓又踢了他一腳,道,「你今日有些奇怪呀,來跟本總管說說,是哪個英雄竟如此膽氣沖天,將宸公子給惹成這般模樣了?嗯,怎麼看都有種傷春悲秋的感覺啊。」
端木宸舉手的動作一頓,隨後才又將酒壺舉到唇邊喝了一口,輕聲說道:「今天小璟傳回消息,他要榮大小姐訂親,讓母親幫他做主下聘之事。」
聽到這個,鳳樓也是呆了下,似有些意外,隨之神色莫名的看了宸公子一眼,眼中有淡淡的黑霧微微凝聚,嘴角微不可察的輕撇了一下,又好像覺得自己如此反應簡直莫名其妙便馬上收了起來,狀似若無其事的說道:「你就為這個不高興?」
宸公子搖頭,道:「這個我有什麼好不高興的?本公子也是喜歡小靜靜喜歡得緊,她能嫁進我端木家,做本公子的侄媳婦,本公子高興還來不及呢。」
鳳樓眼裡的黑霧忽然就消散,喝酒斜睨著他,道:「那你這一副死人樣是怎麼回事?」
「母親問我,我還要讓她等多久。」
鳳樓一怔一呆,喝酒的動作再一頓,然後輕輕的瞥開了視線。
屋頂上也因此忽然就安靜了下去,兩個人並肩而坐,安靜的喝酒,安靜的抬頭看星星,不知為何,誰都沒有再多說話。
不知過了多久,端木宸躺倒在屋頂上,有些醉濛濛的輕輕打滾,忽然滾到鳳樓這邊,伸手扯住他的衣角,呢喃般的說道:「你說,本公子還要再等多久呢?」
鳳樓若無其事的喝酒,眼角的餘光亦不往他身旁瞄,只伸手將他拎起,然後一手酒壺,一手他的從屋頂跳了下去。
「你喝醉了。」
「笑話,本公子千杯不醉!」
「滾,別碰我,信不信我揍你?」
「你試試。」
堯王府,碧落院,君修染處理好事務進房,還在門外就見房內燈火通明,似乎裡面的人還並沒有歇息。
這都什麼時辰了?
他聽到外面有打更聲,已是三更時分。
推門,進入,他一眼就看到他家寶貝正坐在軟榻之上,凝神沉思,不知在想些什麼,竟連他進去都只是抬頭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就又馬上將目光收了回去,就好像只是看到了一個無關緊要沒什麼特別的人。
三殿下那顆在他家恬恬面前就會顯得格外纖弱的心,頓時被這雲淡風輕的,輕描淡寫的一眼給蹂躪了千萬遍啊千萬遍!
他輕輕的飄了過去,硬是擠到她的身邊將她抱滿懷,輕聲問道:「怎麼還不睡?都三更了。」
她又不置可否的瞥了他一眼,若有所思道:「睡不著。」
「嗯?難道是因為本王沒有在身邊,所以便神思不屬,心神難寧,睡不安穩了?」他似乎沒有看到她眉宇間的那抹深思,說著便動手去解她的衣裳,分明是很猴急很淫蕩的一個動作和心思,卻又偏笑盈盈的看起來真是滿目清華,說道,「好了,本王現在馬上立刻就陪你睡。」
眨眼間衣衫已解開,飄然落了地,端木恬見此不由抽了抽嘴角,話說,他最近幹起脫人衣服的這種事情,是越發的嫻熟利落了。
在她這麼想著的時候,他已將她打橫抱起,朝內室進去了。
「淫賊,我可是孕婦。」她窩在他懷裡,聲音清幽,那微挑起的眼角眉梢卻亦是春qing蕩漾。
他手臂一緊,嘴角彎彎邪笑著說道:「孕婦更是別有一番風味,本王也喜歡得緊。」
她的手指在他胸口繞啊繞,隔著皮膚肌肉和骨骼,直接就攪動起了他心湖裡的一圈圈波瀾漣漪。
又見她美眸含水,春意盎然,嬌媚得就像外面那三月裡最嬌艷的花,不不,再嬌艷的花到了她面前怕是都要黯然失色。
他看著,忽覺心頭猛跳,眸中紫光忽然沉凝,越發的加快了進入內室的腳步。
此刻卻聽她輕輕開口,說道:「今天遇到了一件有些在意的事。」
嗯?現在是說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的事情嗎?
不過他還是隨口問了一句:「什麼事?」
「今日按例回端木王府,請祖母診脈,恰逢哥哥派人回京,說是要與榮芩靜訂親,有勞祖母幫他置辦下聘之事。」
「嗯,此事我也有所耳聞。」
傳播速度竟這麼飛速?
不過她介意的可不是這件事,接著又說道:「隨後小叔過來,觀當時情景,我怎麼都覺得小叔其實是有什麼很重要的事情一直瞞著,不讓我們知道的。」
「哦?你覺得是什麼事?」
「關於他為何遲遲不成家立業這件事,關於他是否有心上人之事。」
三殿下的腳步微頓,若有所思。
不過此時他也已經走到了床邊,便彎腰將她輕輕的放到床上,他也緊跟著俯身上床。
關於這件事,他倒是有些不盡詳實,也不知真假的耳聞,是有次偶然中聽父皇不經意的提起了半句,可惜之後父皇便又忽然轉了話題,再不言論。
他曾記掛心上,卻在欲要查探之時遭到了來自父皇的警告,此事也便不了了之,時間一長,就淡忘在了記憶中,若非現在恬恬突然提起,他都想不起還有這回事了。
不過現在氣氛正濃,豈能被那些個無關緊要的事情給破壞了?
還是等過會兒,再說吧。
不過這個事情,他自己也知道的並不清楚,模糊不清得很,又不得查探,即便與恬恬說了,也不過是平添了她的疑惑而已吧?
又如此過了幾日,京城裡的氣氛還算平靜,原先對於寧清和端木王府及帝師府的征討在端木恬的公開演說之後轉了風向,到現在此時也已經極大限度是平息了下去,而現在大家都在期盼著端木王爺和王妃盡快回京城來。
在這樣的氛圍中,時間流逝,又過了幾日。
四月芳菲春意濃,有馬車轆轆行來,就如同那隨處可見的,最普通的行人,輕車簡從,出現在了京城北門外。
有如玉蔥纖指輕輕撩起了馬車窗簾,看著前方巍峨高聳的城牆,美眸之中一片光彩迷離,有太多的情緒在其中交纏沉浮,讓她不禁微微的濕了眼眶。
旁邊,有人伸手將她輕擁入懷,輕聲說道:「清兒,歡迎回家。所有的不愉快都已過去,接下去的年日裡,我們必將加倍幸福,才不會枉費我們分別這麼久,才不會枉費你遭受了那麼許多的磨難。」
「夫君,我總有種不真實的感覺,覺得此刻就在夢中,一覺醒來後就會一切都變回原樣,我還在連岳皇宮裡,從不曾遇到過恬恬,你也不知道我還活著。」
「那就當這是一個夢,一個永遠都不會醒來的美夢。」他伸手指向前方城門,說道,「你看,那裡是大炎京城,你曾進出了無數次的北城門,進了那裡,我們就離家更近了。你看那裡,可是與你以前所見的一樣?」
「一樣,卻更雄偉,更繁榮了。」
「是啊,十八年的時間,這城門也與你記憶中的,不大一樣了。」
「你這是想要告訴我,我並非置身夢中,而是真的,就快要回家了嗎?」
他不語,只將她抱得更緊了。
她癡癡看著城門的方向,那裡面,有她的父母子女、親人朋友,有她幾乎所有的美好記憶,還有她的家!
炎京城,十八年後,我又回來了!
天元二十三年,四月初六,離開炎京城足有十八年,人們一度以為她早已不在世上的端木王妃,帝師府嫡小姐,寧清又回來了!
這一路從北疆回來,他們走得很慢,一是因為她身子不好,不宜急趕,二是因為正好可以趁此機會,將沿途的風景仔細欣賞。
闊別十八年,她在大炎的土地上每走一步,每看一處風景,都是賞心悅目的,怎麼看都覺得歡喜。
堯王府後花園內,端木恬坐在涼亭裡看風景,也看人。
對面,三殿下一臉凝重的盯著她那已十分明顯的肚子猛瞧,臉色凝重而又神情緊張,說是如臨大敵又似乎不對,但確實是有那麼點意思的。
「恬恬,你剛才說什麼?肚子裡的小傢伙踢你了?」
這種事情他也是聽說過的,尤其在恬恬懷孕之後,他更是特意查探瞭解有關事項,可知道歸知道,真正面臨的時候還是會覺得又新奇又緊張又驚訝又忐忑的。
畢竟,那裡面,可是他的孩子,他和最心愛的女人的孩子。
多美妙的事情啊!
端木恬瞥他一眼,淡淡的點頭,道:「這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真是少見多怪,這是常識。
不過話雖如此,想雖然是那樣想的,她的手卻正輕輕撫在肚子上,似乎想要再次感受一下小寶貝的跳動。
多奇妙的感覺啊!
到得現在,小寶貝已經在肚子裡面待了七個多月了,她確實是有些迫不及待的期待著他的出世。這是她和修染的孩子,不知會長得像她多一點還是像他多一點。
君修染並不為恬恬的清冷語氣而感到半點不妥,又小心的湊了過去,在她面前蹲下,臉輕輕貼上了她的肚子,似在傾聽著什麼,在細細感受著什麼,眼眸之中紫光盈動,燦若星辰。
她低頭看著他的動作,嘴角也不禁微微彎起,伸手摸了摸他的臉,卻側頭,看亭外的風景。
這一刻,風景格外的好,空氣清新、春風沁人、日光暖融,照在她的身上,仿似為她鍍上了一層金色光膜,照得她略有些丰韻的臉上纖毫畢現,膚質細膩光滑,臉上一層淡淡的絨毛,分外可愛,也分外的誘人。
陽光還照在了蹲在她面前的君修染身上,照出他的渾身暖融,所有在外人面前的疏離冷漠皆都在此時此刻此地此人面前,化了水,還有他的風華絕代,妖孽天生。
有人從遠處走來,看到涼亭裡的那一幕溫暖場景,不由腳步一頓,莫名的有些不敢上前,不好意思上前,不願上前,去打攪了這唯美的畫面。
不過他站在那兒遲遲沒有上前,有人卻已經看到了他,並開口問道:「張毅,有什麼事嗎?」
正捧著恬恬的肚子仔細傾聽感受的三殿下聞言也抬頭,看一眼站在遠處廊簷下的張毅,道:「什麼事?」
接觸到主子的目光,張毅忽然莫名的渾身一寒。
哎,他果然是不該來吧?是吧是吧?剛才看到那一幕的時候,就應該當機立斷馬上轉身離開,當做是什麼都沒有看到才對吧?
瞥一眼身後探頭探腦的那群混賬東西,張毅挪著小碎步走了過來,說道:「啟稟主子,王妃,端木王府剛才有人送信過來,說是端木王爺和端木王妃已經回京了,想要與主子和王妃相見一面。」
哎呀哎呀,他都要混亂了!這一家子的女人,怎麼個個都是王妃啊?都要叫混了!
端木恬可不知道他這般心理活動,只在聽到他這話之後便突然眼冒星光,就要起來。
「我爹娘回來了?怎麼竟都沒有人先行通知一聲?」
君修染連忙站起,小心扶著她起來,說道:「別激動別激動,小心些。岳父岳母這一路走得慢,聽說也沒有帶多少隨行人員,現在突然就到了京城,大概是想要給咱們個驚喜吧。」
端木恬抬頭看他,美眸之中一片星光璀璨,儘管神情還是有幾分清冷的,嘴角卻不可抑制的勾了起來,說道:「我要回娘家一趟!」
「張毅,去備馬車。」他轉頭就對張毅吩咐,看著其領命退下去準備了,才又轉頭嘀咕,「昨日才剛回了娘家,今日竟又要去了,你這整天奔來奔去的,可得小心些身子。」
「又不用我自己走路。」
「在馬車裡顛著,也是不舒服的。」
「那我們今天走著去?」
「不成!這豈不是更要把你給累壞了?」
此時的端木王府內,那可是真正的亂成了一團,因為突然回來的王爺和王妃,就連端木恬和君修染過來,竟都一時間沒有人來搭理他們。
幸好這兩人也不算是外人,沒人搭理就自己往後院走去,沿途拉了個丫鬟問清楚此刻端木王府裡最熱鬧的中心所在,然後就朝那邊過去了。
「你們兩個怎麼回來了也不提前讓人通知一聲?按先前所說,我以為你們抵達京城應該還要再過幾日,這突然就回來了,可真是添亂。」
還沒走到門外,就聽到了祖母在屋裡責備著,然而那聲音聽著卻沒有絲毫的怪罪,反倒更多洋溢著終於回來的歡喜。
端木崢隨後說道:「母親所言極是,本來也確實還要再過幾日才能到京城的,不過越是接近京城,清兒欲要早日到達的心情就越迫切,速度也快了許多。」
此時,端木恬和君修染已走到門口,有丫鬟守在門外,見著兩人連忙行禮,同時又聽祖母的聲音從屋內傳出,「真是胡鬧!我瞧你這身子真是虛得很,雖說這一路回來有馬車代步,可馬車顛得很,久坐或奔得快會更顛,都不好。前後不過幾日的時間,怎能如此不將自己的身子放在心上?」
「母親教訓得是,不過這一路有夫君悉心照顧,也並沒有走得多快,這些日子來,身子也稍微好一些了。並無甚大礙。」
說著她忽然轉頭,因為她感覺到了有很親近的人,正從門外進來。
然後很快,端木恬和君修染兩人就出現在她眼前,他淺笑盈盈,她神色清冷目光卻輕柔,看著這兩人,寧清忍不住的站了起來,往前走了小小的一步。
儘管此刻端木恬的模樣與去年在連岳時所見的並不相同,但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了,此人就是她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