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恬覺得,這一下,六公主是徹底的把她給恨上了。
帝王一怒,便是萬眾跪伏,誰還敢再多發出半點聲響來吸引正在盛怒中的帝王?
就連向來驕縱的六公主,也被懾住了,捂著臉跪在那兒咬著嘴唇細細抽噎,不敢再放肆。
皇上沉著臉,冷冷的從眼前這些人身上掃過,怒哼道:「來人,帶六公主回她的寢宮,沒有朕的允許不得踏出寢宮大門半步!讓她好好的反省反省自己的言行舉止,如此驕縱蠻橫,甚至連朕都不被她放在眼裡了,哪裡還有半點公主的模樣?」
馬上有太監領命上前,欲將六公主送回寢宮。
六公主在聽到父皇這番話的時候已猛抬起了頭,紅腫的小臉上滿是淚痕,哭訴著:「父皇,您不疼我了,您不疼我了!」
德妃忙伸手摀住了她的嘴,以防她繼續惹怒皇上,輕聲說道:「靈兒,不許胡鬧!你今日確實言行不當,父皇理該責罰你,你乖乖回寢宮去反省過錯。」
話雖如此說,怨憤的目光卻落到了對面端木恬的身上。
君皇帝也冷睨了她一眼,轉頭看向端木恬,沉聲說道:「端木恬!不管你有多大的理由,毆打公主便是你的不對,你認不認錯?」
「臣女知錯,請皇上責罰!」
君皇帝臉色稍緩,說道:「朕見你似乎與這滿堂的閨秀小姐們都熟絡不到一起,今日便乾脆不用繼續參加接下去的壽宴了,在這裡跪著吧,直至太后娘娘的壽宴結束!」
「父皇……」
君修染不由大急,直起了身子便想要求情,端木恬卻忽伸手扯了他一下,然後雙手抵額跪拜在地,道:「臣女領旨,謝皇上!」
這跪了滿地的人,頓時神色各異,有皺眉沉思的,有擔憂急切的,也有幸災樂禍的。
成夢璇就跪在距離端木恬不遠處,微抬頭透過人群縫隙朝這邊看了過來,一改先前的猙獰憤恨,嘴角一抹溫婉淺笑,笑得比那一池春水還要更加的柔媚。
端木恬身旁,君修染劍眉輕蹙嘴角緊抿,猶不願放棄的開口說道:「父皇……」
然而他才剛開口,君皇帝便沉聲打斷了他的話,道:「怎麼,你也想陪著她一起跪在這裡?」
這是沒有半點商量餘地的意思了,眾人無不再次變了臉色,德妃倏然將怨憤的目光從端木恬的身上轉移,想要開口求情,君修染卻神色微凝,而後嘴角輕勾,勾出了一抹傾倒眾生的笑容,點頭道:「是!請父皇成全!」
德妃大驚,當即驚呼道:「染兒,你瘋了?還不快向父皇求情請罪?」
君修染卻是連看都沒有看她一眼,只抬頭看著父皇,神情篤定。
君皇帝站在那兒,低頭俯視著他,眼中似有異樣光芒一閃而過,冷笑道:「准!」
德妃大急,連道:「皇上……」
「怎麼?你也想加入進去?」
皇帝陛下冷言詢問,頓時讓德妃閉緊了嘴,再不敢多說一句。
他又轉頭從那跪了滿地的人身上掃過,道:「都起來吧!」
「謝皇上!」眾人謝恩,然後又「呼啦啦」的站了起來,幾乎下意識的紛紛將目光落到了依然還跪在那兒的兩人身上。
六公主被帶了下去,回去寢宮裡閉門思過,她也沒有再繼續哭鬧,只是臨走前狠狠的瞪了端木恬一眼。
「今日是母后您的大壽,卻沒想到竟發生了這等不愉快之事,讓母后掃興了。」
君皇帝對著太后娘娘恭敬的說道,表情嚴肅神色威嚴,滿身的皇者之氣彰顯無遺。
這是一個帝王,天下至尊!
太后娘娘在宮女的攙扶下微笑而立,一派尊貴雍容,慈善和睦,說道:「其實不過是兩個孩子的小打小鬧而已,訓斥幾句也就是了,皇帝這般懲處,未免太嚴厲。哀家還想著要這即將過門的新孫媳來給哀家賀壽呢,現在卻被皇帝你責罰要跪在這冰冷的御花園中。」
「母后仁慈。不過這兩個丫頭實在是太放肆,若不加以懲處,往後還不知會做出什麼更出格的事情來,便是如此,朕也是念在今日畢竟是母后的壽辰,不宜大動干戈擾了喜慶,只是小懲大誡罷了。」
太后笑得更歡快了,嘴上卻說著:「這還只是小懲?你可別再做什麼更嚴厲的懲罰了,都是哀家的孫兒孫女孫媳婦,若是傷著了哪裡,哀家心疼。」
「母后不必理會他們,犯了錯就該受罰。倒是這眼看著就要午時,母后也別繼續在御花園裡逗留了。」
「好。」她又看了跪在那兒的君修染和端木恬兩人,遲疑道,「那這兩個孩子……」
「就讓他們跪著吧。」
君皇帝親自扶了太后娘娘離開御花園,其他人也都浩浩蕩蕩的跟隨在後頭。
成夢璇看著還跪在那兒的君修染,咬著嘴唇似想要上前來,又看到三殿下只側頭望著身旁的人,眼裡滿滿的全都只有那麼一個人。不禁咬得越發用力,幾乎咬破了那粉潤有人的朱唇,終還是不甘不願的轉身跟隨著其他人離去。
老王妃在端木恬身旁微頓了下腳步,輕歎著說道:「你這丫頭怎的如此魯莽?現在真是誰也救不了你了,就先在這裡跪著吧,相信有三殿下陪著你,應該也不會有不開眼的東西敢來找你的不痛快。」
「是。祖母放心,只是跪一會兒罷了,沒事。」
老王妃輕點了下頭,從她面前走過,朝御花園外走去。
宸公子溜躂了過來,在她面前蹲下,摸著下巴說道:「我就覺得剛才心裡不踏實,覺得要出事,看吧,果然是出事了。」
端木恬瞥了他一眼,淡淡一句:「馬後炮!」
宸公子當即一個趔趄朝地面栽倒了下去,端木璟走過去,漫不經心雲淡風輕的抬腿,將他一腳踢到了旁邊,然後若無其事的在妹妹面前蹲下,皺著眉頭微露心疼的說道:「你暫且委屈一下,待會兒尋著了機會,再向皇上求情。」
「哥哥不必如此麻煩,反正我也不喜歡那個壽宴什麼的,那麼吵吵嚷嚷,爭奇鬥艷,明爭暗鬥的,倒不如跪在這裡清淨。」
「……壽宴尚未開始,怕是要一直到深夜才能結束。」
「嗯,我知道。」
璟世子不禁皺了皺眉,滿滿的心疼啊有木有!
宸公子在旁邊拍拍衣角站了起來,笑瞇瞇的抬腿就朝小璟侄兒踹了過去。
這小子真是大逆不道,竟敢拿腳踹自己的親叔!
端木璟伸手格擋開,兩人鬥了幾招,也沒有在這裡久留。
端木恬目送著他們離開,忽有一石子「滴溜溜」的落到了她的面前,讓她一怔轉頭看過去,便見榮芩靜正在那而對著她張牙舞爪。
在所有人都浩浩蕩蕩離開的後頭,榮芩靜閃身躲到了一假山旁,以石子吸引了端木恬的注意,見她轉頭看了過去,頓時眉眼皆笑,張嘴無聲的說了一句:「活該!」
說完後,她卻又伸出了手,笑嘻嘻的對端木恬比了個大拇指,之後才縮了回去,轉身大步跟上前面的人群。
端木恬不禁有些微微的發囧,覺得這明榮郡王府的大小姐,倒真是與尋常的千金小姐們大不相同,如此的……有趣。
她嘴角微勾,也收回了目光。
此時君皇帝他們正走到御花園內的一處秀美湖泊旁邊,那湖水清冽,泛著粼粼波光,風景十分的迷人。
端木恬微微側頭看著,忽然瞇起了眼,手指一勾就勾過剛才榮大小姐扔過來的那一粒石子,屈指,輕彈。
頓時有一道微不可察但又驚艷非常的弧度從天際劃過,伴隨著輕微的破空聲,遠遠的朝前方飛去。君修染忽然挑了眉梢,在遠處一聲「哎呦」的嬌呼聲響起時側頭,似笑非笑的看向了身旁的寶貝恬恬。
當然,遠處那一聲「哎呦」其實並不是結束,而只是一個開始而已。
婉妃娘娘正斂神恭謹的跟在皇上身後,整顆心都放在了前方那明黃身影上連身旁周圍的景色都無心欣賞。
此時正行走在湖邊,波光粼粼映在她的眼中,越發顯得她水眸靈動,卻突然,好像有什麼細碎的東西擊打在了她的膝彎,頓時讓她整條腿都酥麻了下,以至於站立不穩,整個身子都斜斜的朝旁邊歪倒了下去。
她受驚之下一聲驚呼便出了口,面色驚惶,然後「撲通」一聲掉進了旁邊的湖裡。
旁邊的,前面的,身後的,所有人都因這突如其來的狀況而驚呆了,以至於眼睜睜的看著婉妃歪身掉進了湖中,連站在她旁邊的宮女都沒有能夠及時的反應過來去伸手拉她一把。
於是,「咕嚕嚕」的水泡在湖面上吹起,水波蕩漾,婉妃娘娘在水中沉浮跳躍,偶爾冒個頭,不時的展現一下雪白藕臂,連纖纖玉足都調皮的跑出來湊熱鬧了。
「救……咕嚕嚕……救命……」
終於有人回魂,然後整個御花園再一次的亂成了一團。
驚呼聲,捉急聲,咋喊聲,聲聲入耳,那麼多的人聚集在一起,皆都奔走、推搡、相撞,擁擠成了一鍋。
婉妃的貼身宮女太監們心急想要將娘娘救上來,伸手去撈,卻連他們自己也「不小心」一個個驚叫著落入水中,引得「撲通」聲連成了一片,那風光秀麗的人工湖中,被「呼啦啦」的如同下餃子一般,多了許多撲騰的不明生物。
娘娘們,夫人們,小姐們驚叫著幾乎暈厥過去,王爺們,皇子們,公子們想要趁此機會彰顯一下男子氣概,想在皇上面前好好的表現一番,卻越發的攪亂了這一鍋粥。
人群邊上,端木璟施施然收回了手,袖子落下遮擋住了尚且還捏在指間的最後一粒石子。
面對著這混亂的場景,他面不改色甚至還猶帶著溫和淺笑,看著在湖水中撲騰的婉妃娘娘,看著從遠處急急奔來的皇宮侍衛,然後微側頭看向了身後,那兩個並肩跪在一起的人,忽略礙眼的君修染,只看到他家寶貝妹妹低垂順眼,跪得好不恭謹。
他輕勾唇角,淺淺的笑了開來。
這婉妃竟敢拿他們的亡母說事,還辱罵他的寶貝妹妹,當真過分之極,絕不能輕饒。
不過沒想到妹妹竟是跟他想到了一塊,搶先出手送了婉妃娘娘落湯,他就只好對著她的那幾個宮女太監下手了。
唔,剛才隨口撿來的「凶器」還剩下一粒,婉妃的人卻都已落了湖,這最後一下,該送給誰呢?
他的目光在湖邊搜尋,首先就看向了太后皇后和德妃這幾個人,但只一眼之後就直接略過。
再看向右相府的大小姐成夢璇,心裡一算計,發現角度不好把握,而且她離湖邊有些距離,不好下手。
又將剩餘的閨秀們都掃視了一遍,剛才對他家妹妹最是不客氣的幾個,他可都記著呢。
可這些小姐們一個個都遠離了湖邊。
端木璟的目光忽然一凝,直直的盯上了那個此刻正在湖邊蹦躂,指揮著其中幾個侍衛救人的身影,這個剛才最是熱衷於在成夢璇面前表現,對他家妹妹不屑輕蔑,不恭不敬的混賬東西。
似有輕風吹拂,端木璟的袖口微微蕩漾了一下,蕩漾出一抹粲然風度,然後那正在湖邊撅著屁股的某人,忽然「哎呦」一聲驚叫往前撲了出去,隨之「撲通」一下,那一鍋湯中又新添加了一味食材。
璟世子理了理袖子,舉頭望天。
那邊,三殿下也悠悠的收回了目光,抬頭看天,又低頭望地,然後轉頭對著身旁的人兒妖嬈一笑,道:「恬恬,你打算拿什麼來封住我的口,以防止我將這件事說出去?」
「我一向擅長做殺人滅口的勾當,你想試試?」
「……」
三殿下不禁扼腕歎息,黯然傷神,他究竟該如何才能將他家恬恬給真正的反撲倒了呢?
湖邊,婉妃餃子終於被撈了上來,卻已經腹部飽脹氣息全無,就不知道只是因為在水中沉溺太久而休克了,還是真的就此香消玉殞。
同時也救上來的那些宮女太監們眼見著婉妃娘娘沒了聲息,頓時就撲過來哭作了一團,真正的情真意切,可惜並非因為傷心娘娘沒了,而是因為想到他們有可能會因此而受到的牽連。
見此情景,太后的臉色也是十分難看,畢竟今日乃是她的六**壽,卻竟發生了這麼多事,婉妃若真死了,今日也未免太晦氣。
「哭什麼哭?都給哀家閉嘴!」她冷聲呵斥著那些哭喪的宮女太監們,真真是覺得晦氣極了,便越發的面色沉凝,對著站在身旁的一個太監吩咐道,「你過去看看,婉妃這是怎麼樣了。」
「是!」
那太監領命走過去,在婉妃娘娘的面前蹲下,伸手搭在她的手腕上,眉梢輕動,忽一掌拍在了婉妃的腹部,同時伸手將她拉著坐了起來。
「呃……」
一聲輕吟從婉妃的口中發出,尾音尚未結束,她便忽然渾身一僵,然後「嘔」的一下吐出了滿地的清水。
所有人都鬆了口氣,端木恬卻忽然輕嗤了一聲,語氣之中充滿著惋惜。
竟然沒死!如果救援得再遲一會兒就好了。
不過她也並不頹然,因為早在出手前就預見到了這個結果。
婉妃若是真的在這樣萬眾矚目的情況下溺斃,怕是今天的壽宴都不用繼續了,往後是會血流成河還是時局動盪?
她瞇了瞇眼,跪在那兒嵬然不動,越發的低眉順眼,神態恭謹了。
耳邊,輕輕的響起君修染的低語聲:「婉妃是與淑妃一脈的,因無皇子所出,而深得淑妃的信任,她背後又有靖侯府,勢力亦不弱。」
端木恬聞言眉梢微動,瞥了他一眼。
淑妃?就是那個驕橫跋扈,看起來游手好閒胸無點墨心無城府還有點蠢的二皇子的生母?
「聽說,你曾將御史大夫府上的三小姐赤身扔出了堯王府大門外。」
她突然提起這個事,倒是讓君修染有些意外,一愣之後便幽幽說道:「那繆三小姐竟想要爬上本王的床,這如何能成?我可一直都為了恬恬而保持著清白之身呢。」
「……聽說你後來又將靖侯府的六小姐給賞賜給了一屬下,還只當了個小妾。」
三殿下於是又一聲歎息,側目幽怨的睨著她,說道:「本王的床榻可是專門為了恬恬你準備的,豈是那些庸脂俗粉能夠染指?我見她春心蕩漾,又正巧有個屬下到了婚配的年紀卻尚未娶妻,便順手賜給了他,他起先還不樂意,後來聽說只是給他當個小妾,他便也欣然接受了。」
「……」她可以先揍他一頓嗎?
端木恬眼角一抽,按捺下被他撩撥起來的火氣,嘴角一抿便是淡漠冷冽,道:「御史大夫是皇后的兄弟,靖侯府是淑妃一脈,我聽說還有一位慕大小姐被你召集了乞丐來享用,事後自盡不成便出家落髮為尼了,她又是哪一邊的?」
「遲貴妃的外甥女。」
「遲貴妃?」她對朝中的形勢尚且只是知道了一個明面上的大概,牽扯到後宮的事情就更加模糊,一直都只清楚的知道皇后,淑妃和德妃三人,這還是因為君修染排行老三,她便下意識的多關注了一下排在他前頭的兩位皇子。
思索了一下,才隱約想起剛才在太后娘娘的身邊,確實是還有那麼一個娘娘離得她非常近,位置似乎還要在德妃的前面。
再一想,又想起宮中似乎確實有那麼一號人物,只聽說一向深居簡出。
君修染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道:「護國公之女,二十年前入宮,一度深得父皇的寵愛,直至高居貴妃之位,產下五皇子君修祁,突然就安靜了下來,常年待在她自己的寢宮之中,不輕易出門。」
好像知道她想問什麼,頓了一下之後他便又繼續說道:「五皇子年方十八,極其聰慧,三歲識字五歲作詩,但在五歲時曾突然重病,之後便身子一直都不大好,在兩年前被封為明王搬出皇宮,也是一直待在他的王府中,極少出門。」
「他今天進宮來了嗎?」
他微頓,轉頭看向那邊正在一點點平靜的湖邊,道:「端木宸左前側十步距離,身穿銀白衣袍,一看不就不像是個好人的傢伙。」
「……」這是什麼形容?
雖滿腹無語,但端木恬還是順著他所說的看了過去。
首先,她看到了湊在人群中扭腰擺臀探著腦袋想要往湖邊湊的緋紅身影,那一臉的興奮,那滿漾的賤笑,就差沒有當場手舞足蹈大聲喝采了,看得端木恬頓時臉一黑。小叔,你在幹嘛?
然後她緩緩的調轉視線,朝著宸公子的左前側望了過去。
十步距離是麼?
這麼看過去,她果然是一眼就看到了一個身穿銀白衣袍,一看就不像是個好人的傢伙!
那人身材頎長,長相柔美,本該是極有親和力,極具溫柔的,可他卻偏偏有一雙陰桀的眼睛,頓時讓他那柔美的長相偏離了預先的軌道,整個人只是站在那裡,就不自覺的透著一股子陰冷之氣。
真的是一看就不像是個好人。
端木恬不禁有些微微的發囧,此時,那五皇子也似察覺到了她的注視,轉頭望了過來。
這一眼,陰桀森冷,恍如無間地獄,又似裂淵鬼谷,落在人身上,直讓人覺得森冷森冷的。
這是一種融入到了骨血之中的陰和冷,沒有半點人氣的陰桀,連端木恬都不禁在心裡打了個冷顫。
忽有一隻手從旁邊伸了過來,捧著她的臉輕輕的將她轉了回去,不再繼續與五皇子君修祁對視。
「有什麼好看的?還沒有本王的一半俊美。」
耳邊是某人自戀的嘀咕,端木恬聞言瞄了他一眼,然後端端正正的低頭跪好,再沒有去理會附近的那些個狀況。
吵嚷聲短時間還平息不下去,婉妃醒轉過來之後的哭鬧,說是有人故意想要害她,才會落了湖,頓時又將事情推向了另一個**。
等到終於安靜了下來,已經又過了半個時辰,幾乎都要過了用午膳的時間。
御花園內終於只剩下君修染和端木恬兩人,他們就靜靜的跪在那兒,並沒有任何出格不恭的舉止,只是當頭頂的太陽熱烈,君修染輕輕的挪動了下身子,為她遮擋住了大部分的烈日驕陽。
今日四月初三,天氣還不是很熱,清晨傍晚甚至還有些涼意,但正午的太陽卻也已經相當**,又逢碧空高遠,萬里無雲,連一點點的陰涼都不會有。
端木恬在他輕挪位置替她遮擋驕陽的時候不禁眼波微動了一下,隨後卻繼續低頭跪在旁邊,再沒有其他任何更多的反應。
一直到,三殿下突然在她耳邊幽幽的歎息一聲,很幽怨很失落很淒然的感覺,面上卻神光璀璨,眼中尤其的流光溢彩。
「我怎麼覺得我們這般一起並肩著跪在這裡,就好像是在跪拜天地呢?」
「……」
她如果現在出手,將這金尊玉貴的三殿下給遠遠的踹飛出去,皇上會不會大怒之下罰她罪加一等?
有人在御花園外探頭探腦,透過層影疊疊,看到那並肩跪在一起的兩道身影,用力撓了撓頭髮。
該死的,這可如何是好?主子和王妃竟然被一起罰跪在御花園中,要一直跪到太后娘娘的壽宴結束。
他抬頭望了望天,此刻才剛過午時,離太后娘娘的壽宴結束,至少也還得有四五個時辰。
算算,算算!
他掰著手指算了算,他如果搞點事情出來,讓太后娘娘的壽宴提前結束,是會被斬首示眾呢還是凌遲處死呢還是千刀萬剮?最重要的是,會不會連累了主子?
蹲在御花園外,他用力扯了扯自個兒的頭髮,眉頭緊鎖。
愁啊!
這烈日驕陽之下,那堅硬石板路上,主子和王妃嬌貴的膝蓋將要受到何等樣慘無人道的蹂躪啊啊啊!
另一邊,也有人在焦急踱步,看著遠處那兩個身影,用力咬了咬手指,一臉的泫然欲泣。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的?郡主竟然被皇上罰跪在御花園中,三殿下還陪著她一起跪在那兒,這這這……三殿下怎麼這麼糊塗呢?跪在這裡能頂什麼用?難道不是更應該待在皇上的身旁,好隨時隨地的找著機會給郡主求情嗎?
跪到太后娘娘的壽宴結束?開什麼玩笑!
她家金尊玉貴的郡主大人,竟要在這御花園中跪足足五個時辰?那如何能夠禁受得住?
可是她該怎麼辦?她能為郡主做什麼?
自己不過是個丫鬟而已,連隨郡主一起進入太后娘娘的寢宮都沒有資格,也沒有資格進入到御花園之中,剛才若非消息靈動,得知了郡主的毆打六公主,被皇上罰跪與御花園,她現在還和其他各府的丫鬟們一起,安穩的待在偏殿角落裡呢。
趕緊去找人求救?
可是老王妃,世子和宸公子都在宮裡呢,也都知道郡主被罰這件事,卻都沒有能把郡主救下來。
急死人了!
日頭好曬,太陽好烈,郡主可能禁受得住?萬一曬傷了她那嬌嫩白皙的肌膚可如何是好?
還有,都已經過了午時了,郡主和三殿下卻都還沒有吃點東西,餓壞了可怎麼辦?
窸窣聲響,有人鬼鬼祟祟的從假山後冒出了頭,左右張望了幾下之後「嗖」的就竄到了端木恬的面前。
「榮大小姐?」
這突然出現在眼前的,竟是榮芩靜,這讓端木恬不由感覺十分的意外。
她有預感,小叔那不著調的肯定會出現,哥哥覷著了空隙就會偷偷過來,甚至鳳樓那唯恐天下不亂的傢伙,得到消息後可能也會過來瞧瞧她這個衰樣,但絕對沒有想到過榮芩靜竟首先出現了。
她似乎與這位大小姐,很不熟吧?
榮大小姐衝她揚了揚眉,無視她的驚愕伸手在袖子裡摸了摸,摸出一個油紙包笑嘻嘻的捧到了她的面前,瞥一眼旁邊的三殿下,說道:「這可是本小姐不惜沾污了新衣裳而特意給你們帶出來的,快點解決,可別讓人給看到了。」
一股子甜糯香味從油紙包中散發了出來,端木恬一怔,詫異的看著她。
她卻根本沒有多看她一眼,此刻正腦袋轉動四處張望,眼珠滴溜溜轉著防止有任何不相干的人出現,說完話之後便匆匆的將那油紙包塞進了她的手中,然後轉身「嗖」的一下竄沒了影子。
端木恬怔了怔,下意識捏緊了手中的油紙包裹,好久都沒有其他的動作。
從旁邊伸過來一隻手,將她手中的油紙包拿了過去,動作優,速度卻飛快,很快就將那層層疊疊的油紙包給打了開來,露出躺在最中央的兩隻……雞腿。
雞腿?
他手一僵,嘴角抽了抽,差點沒忍住將手中的東西給扔了出去。
但他終於還是定了心,強忍著眉心的抽搐,抓起來送到了端木恬的嘴邊,說道:「快吃吧,隨時都可能有人過來,若被人瞧見,恐怕還要連累了榮大小姐。」
端木恬聞言才回過神,低頭看到已送到嘴邊的食物,抓過來便先啃了起來。
過了午時,她真的是餓了。
啃了幾口,卻察覺身旁的人並沒有任何動靜,轉頭便問:「你怎麼不吃?」
「我不餓。」他輕聲說著,看著並無絲毫的異樣。
端木恬輕皺眉,也沒有再管他,繼續以最快的速度消滅手中的東西,就如君修染說的那樣,若被有心人看到了,恐怕會連累榮芩靜。
啃了幾口,她忽然又是一頓,低頭看手中的香糯雞腿,不知是想到了什麼,手微微一顫,然後繼續若無其事的啃咬,啃完後還伸手抓過來君修染手中的另外那一隻,繼續啃。
吃出的骨頭用那油紙重新包裹,迅速的塞進了袖子裡面,再不見絲毫的痕跡。
君修染垂手,似本能般的,手指在衣角蹭了蹭,似乎想要擦去什麼。
端木恬低眉沉思,突然想到了十年前與他在紫霞山上初遇的情景,又想到了在三石村裡那一段短暫的相處,還想到了十年後的現在,再次相遇之後她所看到的。
他似乎……不佔葷腥。
是天生如此挑食,還是被捆縛在紫霞山上三年之後所留下的陰影?
她不由得眉心輕蹙,低垂的眼眸之中迷濛如有霧氣繚繞。
遠遠的,有一個緋紅身影打著油紙傘悠悠走過來,那一雙靈動佻達的眼眸隨著手中油紙傘一起滴溜溜的轉著,滿臉賤笑。
「哎呀,這裡風景真好!果然看風景,還是得來御花園啊。」他晃悠著走了過來,一手油紙傘,一手玉骨扇,如此不倫不類,他做起來卻偏偏有一種異樣灼眼的迷人風采。
他就這麼旁若無人的走了過來,轉個身,又移了移腳步,正好用陰影遮擋了陽光對他家寶貝侄女的熱情關照。
陰影籠罩,端木恬頓時覺得渾身一陣涼爽,轉頭看向站在旁邊看風景的小叔,見他眺望了一會兒風景,發現好像也沒什麼特別吸引他注意的,才施施然轉過身,笑嘻嘻說道:「雞腿的味道不錯吧?」
「確實不錯。」端木恬點頭,回答道。
宸公子睨了她兩眼,又將目光落到君修染的身上,笑得越發的不懷好意陰陽怪氣,搖頭晃腦的說道:「無妨無妨,三殿下武功高強,內力深厚,便是餓上幾天也無妨,最主要的還是不能讓本公子的乖侄女給餓壞了。」
君修染涼涼瞥他一眼,道:「你出現在這裡沒關係嗎?」
「有什麼關係?皇上只說讓你們在這裡跪到太后娘娘壽辰結束,可沒有說不許別人到御花園裡來賞景。哎呀呀,這風景可真好,比在坤儀殿中看那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有趣多了。」
君修染眼中精光一閃,輕喃道:「坤儀殿?」
「可不是?太后娘娘說,婉妃受驚了,正巧那麼一群人過去探望她,也就省得再走來走去的勞累。」
聽他這麼一說,端木恬也是大概的弄清楚了他想要表達的意思,頓時臉色一冷。
端木宸側身過來看著他們咧嘴一笑,然後從君修染的身後繞過,走到了端木恬的身邊蹲下,講過油紙傘塞進了她的手中,說道:「拿著擋太陽,可別曬傷了乖侄女你那嬌嫩的肌膚,皇上說了讓你在這裡跪著,可沒說不能拿傘遮擋太陽的燒烤。」
「……」這什麼邏輯?
宸公子賊眉鼠眼的朝四周圍張望了一下,忽然更湊近一些,小聲說道:「先站起來一下。」
「……」
見寶貝侄女只是滿臉黑線的看著他,並無其他動作,宸公子一撅嘴,乾脆的就自己動起了手。
伸手,輕柔的托起她的一邊膝蓋,同時手在懷裡一扯,就扯出了一個棉包,迅速的以繩帶繫縛在了她的膝蓋上面,之後又對著她另一邊膝蓋做了同樣的動作,最後將裙擺一放,什麼都看不出來啊什麼都看不出來!
端木恬四十五度仰望天空,已然是對自家小叔徹底的無語了。
不過心裡,卻自有暖流湧動,真心覺得今天在這御花園裡罰跪,一點都不愧。
有人陪著她一起受難並順便的貼身相護以防止宵小接近欺辱,有個意想不到的人送來食物,還有小叔送來陰涼和保護,哪裡委屈了?
宸公子有對著她扯了幾句皮,然後很快就起身離開了,離開前,不著痕跡的在君修染耳邊說了句話。
「御花園外至少有八方來路不同的人在遊蕩,其中過半是對恬恬有敵意的,拜託你了。」
君修染紫眸忽然輕瞇,嘴唇緊抿,一條森涼的直線。
「本王倒是要看看,我在這裡,誰敢踏入進來?」
宸公子笑意盎然,搖晃著折扇,哼起了小曲兒,晃晃悠悠的離開了。
他剛離開沒多久,竟又有一個更加妖嬈的身影出現在了御花園。
今日的御花園,雖只跪著他們兩個人,可是怎麼感覺這麼的熱鬧呢?
這次來的是鳳樓,他扭腰擺臀,一路如踩著雲梯邁著舞步的飄了過來,眨巴著眼一臉好奇的看著他們,半餉幽幽一歎,吊著嗓子輕輕唱道:「真可惜,人家剛才竟沒有隨皇上一起過來御花園,錯過了那麼精彩的一場好戲啊啊啊!」
他邊唱邊轉了幾個圈,大紅衣擺高高揚起,一路轉到了端木恬的身旁,傾身半躺在了地上。
手支著腦袋,輕曲著一條腿,他就那麼若無其事旁若無人的躺在端木恬身旁,眨巴著水汪汪的桃花眼,好一個千嬌百媚風情萬種的絕世妖孽!
他看了半餉,忽然覺得有點點不對勁,便輕「咦」了一聲,略一思索便伸手一把奪過了端木恬手中的油紙傘,塞進了身旁君修染的手中,隨之才笑逐顏開道:「這樣才對嘛。郡主您如此嬌貴,怎能做撐傘這種粗活呢?可別給累壞了。」
「鳳總管你怎麼也到這裡來了?不去給太后娘娘賀壽?」端木恬反倒是對這朵奇葩有了免疫,所以此刻一派淡然。
而鳳樓聽她這麼一說,卻是當即面露嫌惡之色,連連搖頭說道:「不去不去!豈能踏足那等無聊之地?若是被沾染了滿身的晦氣,可如何是好?」
君修染在旁給恬恬撐著傘,見此忽現一抹詭異淺笑,道:「分明也是自己的生辰,卻要看著眾人對另外一個人賀壽不算,連自己也要陪著笑臉恭賀,確實不是一件痛快事。」
「三殿下,你想吵架嗎?」
鳳樓的臉色有些難看,那一副泫然欲泣的可憐模樣!
端木恬驚訝挑眉,倒是真不知道鳳樓竟與太后娘娘同一天生辰。
坤儀殿中,端木璟正吸引了滿堂的注意,而他則在不著痕跡間朝門外看去,眼中霧濛濛的隱隱有些擔憂。
小叔怎麼還不回來?再不回來,怕就要引起別人的注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