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先生,跟我來。」藏身於大草堆底下架空處、死志已決的方毅成突然感到腳後方有輕微的窸窣聲,接著有隱約的呼喚聲傳來。
自己的腳背彷彿被人輕輕拍了拍,接著被人扯住褲腿刷刷地往後拖去,他明白這一定不是敵人,再說自己也身受重傷,所以也就保持配合,任其拖拽。
直到被拖出稻草堆後,他才看明白,原來稻草堆靠住的那面牆下部有一個狗洞,而自己已被人抓住褲腿穿過狗洞拖到了牆外。
拂去滿頭的稻草屑,正待言辭,只見那青年一步蹲下,將自己穩穩扛住,弓腰拔腿躡手躡腳離開方家的書香大宅。
「什麼,你是我的親外甥?」方毅成對此天方夜譚之事驚得合不攏嘴,但當弄清原委,卻又不盡唏噓,「姐姐,是我不能勸說老父改變俗見,是老弟的過錯。其實我全家早就應該到江西看望您。」
然而,愧疚之下,倒也添了一份驚喜:外甥成人,經歷不凡,到正可助自己一臂之力。於是舅甥潛至村外老虎山仙人洞內方毅成平時休閒打獵歇腳處,憑著自己在部隊多年的救護經驗,李銳給方毅成斷腿處做好了基本的杉樹夾板包紮。方毅成平時就喜歡涉足山林,故而此處倒也常備儲有乾肉醇酒,二人於是就著酒肉豪情暢談家常,待說得入港,竟是相見恨晚。
原來李銳自從得知親娘舅就在身邊,而這個舅舅倒真是個風雲人物,於是就十分關注,把方家周圍的情況早就摸了個底兒掉。這天聽得槍聲,立即上前接應,因此方毅成得以逃出生天,至此李銳對舅舅的情況這才得以全知。
當年,方毅成以優異成績考入早稻田大學攻讀法政。在孫中山先生「驅除韃虜,恢復中華,建立民國,平均地權」的政治綱領感召下,他積極投身於辛亥革命,為推翻滿清皇朝作出了貢獻。中華民國二年被選為第二任國會議員。民國五年,方毅成受孫中山派遣團到上海協助陳其美倒袁。但當他抵達上海時,陳其美已被袁世凱所害。後孫中山先生又在北京逝世,噩耗傳來,方毅成痛哭失聲。
失去良師益友,回家後,他對仕途心灰意冷,成天與筆墨為伴,以書法和寫作消磨人生。
經年後,他才從迷惘中解脫出來,他想:既然仕途不通,商海無情,何必強求?還是為百姓做點實事吧!於是他又把精力轉移到醫藥上,潛心研究起《本草綱目》、《醫宗經鑒》、《傷寒論》等醫書,為村鄰們把脈治病。
他家中配有藥櫃,藥物以廉價賣給病人。凡窮苦病人他不僅不取醫資分文,且慷慨解囊,拿出自己開戶在佛堂的兩家藥店的「銀折」給他們去撮藥。因而他的醫道、醫德深受鄉里的讚譽,求醫者絡繹不絕。坊間說起方大善人,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卻沒想到在「寧為太平犬,不為離亂人」的戰亂時代,行善竟也惹來惡毒倭人利用自己名望來鞏固佔領區統治的邪念。
「如今到真應了「國破家亡」四字,罷了罷了,既然如此,那就讓我們共赴國難吧。「方毅成此時倒也豁達,柱著棍子歪著身子站起來,認真地看著這個精瘦卻目光炯炯的外甥。
「舅舅,為今之計,我們必須對漢奸的行為有所回應,否則非但出不了這口惡氣,老百姓也會被這些賊人氣焰所壓倒的。」對付這種局面,李銳經驗裡的存貨早就足夠,還不必急著去尋求開動「超級大腦」。
「馮一峰!」舅甥倆異口同聲,相視而笑。
馮一峰這幾天有點煩惱,到清東村抓人沒有實現目標,被岡田那豬頭一頓勒訓臭扁,鬧了個鼻青臉腫。更可氣的是,從方毅成家裡抄來的財寶竟然沒自己什麼事,全部封存在義烏憲兵司令部倉庫裡。
「說是上交天皇,可鬼知道你個死岡田會打個幾折哦,」馮一峰不屑地撇撇嘴,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將搜刮來的幾件南宋皇宮收藏的字畫拿去送給岡田以換取皇協軍排長職位時,那肥豬岡田也是說要送給天皇的,可是不久後,他就在搜查那次被游擊隊炸毀的皇軍送家眷輜重汽車時發現這幾幅畫。而那些畫正是藏在已死去的岡田夫人的手提箱裡。
那次,馮一峰倒是感到非常合算的:排長當上了,送出去的禮物收回了,更好玩的是看清了岡田也是個說一套做一套、口不對心的偽君子。你說這種死漢奸好笑不好笑,自己賣國倒還要責怪鬼子不君子。
因此,這次從方毅成家裡裝來的那幾車好貨。他雖說心裡清楚,這幾個肉包子算是被那只日本狗死死地盯住,不久就會進入那個狼腸狗肚裡去了。但是他馮一峰總感到不舒服,因為他本能地感覺到,這是他馮一峰的勞動果實,日本人太不地道,太不尊重人才,太不尊重人才的勞動了。
這樣氣鼓鼓地回到家中,「稠州一朵花」照例扭著腰肢踏著高跟鞋來迎接她的財星,這「一朵花」本是城裡的花柳巷中的頭牌,因馮一峰當年當土匪時倒也有一番英氣,一來二去,老客戶成了老公,安心從良當了馮太太。這其中的原因就是馮一峰在她身上捨得花錢,不僅給她抽大煙的老爹還清了欠債,還給她家購了十幾畝上好的水田、一所不錯宅子。至此她就死心塌地地把馮一峰當作自己的福星與財神。
岡田早就聽說馮一峰有個美貌的從良妻子,於是在臭罵了這個孬種後,心中頓生好奇,想著這麼個貨色,什麼樣的女人配得上他?再說自己在妻子理惠子被殺後也單身許久,心中憋悶。就讓小漢奸帶著到馮一峰家中看看。
「太君!」聽到霸蠻的砰砰的敲擊院門聲,馮一峰心中隱隱有種災異降臨的預感,但是沒等這種感覺變得清晰,耳邊已聽得一聲「啊」的尖叫。接著岡田便橫抱著剛剛前去開門的「一朵花」一腳踢進了房門,用下巴輕蔑地指了指門外讓他到屋外去恭候,就逕自大踏步走向裡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