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星辰忽然想笑,想不到這個男人竟然也會有這麼可愛的一面。
不過說是可愛吧又好像不是,他力透紙背的字跡,還有那嚴肅的口吻,都在在說明他有多麼認真,可她就是很想笑,而她也真的這麼做了,嘴角上揚出一個弧度。
樓犀望著葉星辰微笑的樣子,冷峻的臉上,也不自覺地浮出笑容,吃飯的時候,他看出來了,景颯故意坐在她身旁,故意分開他們,點菜的時候又說他喜歡吃魚,可他不喜歡吃魚,那只是景颯的故意挑撥,對於這樣的小手段,他心知肚明,但沒必要當場拆穿,因為那樣只會讓大家都難堪,但是他不希望葉星辰誤會,他和景颯沒有什麼過去,如果他們要在一起早就在一起了,不會等到今天。
「我特別討厭吃魚,曾經因為出任務,去了北海道,在那吃了一個多月的魚,鮭魚、狹鱈、秋刀魚、太平洋鯡魚、遠東擬沙丁魚,每天吃,頓頓吃,吃到想吐。」他沉聲說道。
葉星辰下意識地蹙起眉頭,完全不能想像那是多麼痛苦的一件事,可能一呼吸都是魚腥味吧?
她暗暗發誓,以後再也不買魚了,以後只做他喜歡吃的東西。
可是——
她望著便利貼,看到他寫「最喜歡吃的——沒有」,又忍不住狐疑,「你沒有最喜歡吃的東西嗎?」
樓犀俊容上波瀾不驚,搖了搖頭,沉聲說道,「如果有人曾經因為出任務餓過七天七夜,只能吃樹葉充飢,那麼這世界上的任何食物再拿到他面前,都是一樣的,所以沒有喜不喜歡一說。
葉星辰的表情忽然僵住,一股心疼油然而生,她終於知道他為什麼會胃不好了。
樓犀扯了扯唇,又平靜地說道,「不只是我一個人,那一次是我和陳舟一起,我們兩個回來後恨不得想吞掉一頭牛。」
陳舟。
葉星辰的心又是一酸,可憐的思思。
想到景颯對她提出的那個要求,她不禁為之憤怒了!
不是因為吃醋,不是因為嫉妒,只僅僅是因為心疼,為思思心疼,為樓犀心疼。
他只是想盡心盡力地保護和愛護思思,怎麼會這麼難?
她發誓,以後一定要給思思還有他更多更多的關心,更多更多的愛!
葉星辰沒有察覺,自己剛剛想到了「愛」這個字。
她伸手取下另外一張便利貼,拿起筆,望著他,誠摯地問道,「你最喜歡什麼顏色?」
「紅色。」
因為他最熟悉的顏色是綠色,所以視覺反差。
她微笑著記下,又問,「最喜歡什麼歌?」
樓犀微微蹙眉,好像沒有,沉默了片刻,說道,「應該是李宗盛的歌吧。」
當兵那年去西藏,那裡交通和文化都相對閉塞,新兵營裡只有他是北京的,多傑興沖沖地跑過來問他,你見過李宗盛嗎,他去北京開演唱會了!
他搖頭說不知道,多傑無比失望,然後整日整日在他耳邊哼著李宗盛的歌,他聽得不厭其煩,完全不懂為什麼會有人喜歡那種不俗不雅的歌詞,還有那種拖泥帶水的曲調。
走吧走吧,人總要學著自己長大。
走吧走吧,人生難免經歷苦痛掙扎。
走吧走吧,為自己的心找一個家。
……
直到多傑犧牲之後,他為其整理遺物時,才從他的日記裡發現,多傑曾經喜歡他一個家鄉的女孩,但那個女孩考了大學,去了北京,那種山溝溝裡飛出去的金鳳凰自然不可能再回來,然後多傑失戀了,開始狂迷李宗盛,他說,李宗盛試圖用最簡單的詞曲,告訴人們愛情的道理。
比如他曾經為某個女歌手寫詞,裡面有這樣一句:愛從不容許人三心兩意,遇見渾然天成的交集,錯過多可惜。
心中那一處柔軟的地方被觸動,樓犀忽然奪過葉星辰手中的筆,在便利貼上快速下了幾個字,然後「啪」的一聲黏在冰箱門上,轉身離去。
葉星辰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弄得發懵,扭頭望向冰箱門,瞧見那張便利貼上這樣寫著——
最喜歡的事——帶思思回家吃你做的飯。
葉星辰呆怔了幾秒後,心臟猛然一跳,胸口驀地泛起一種無法用言語形容的甜蜜感。
◎◎◎
思思住院已經一個多星期了,她的情況逐漸穩定下來,手術的日子也隨後敲定,在某個星期日的上午。
因為要籌備十一軍演的事情,樓犀這段時間一直很忙,周休也都取消了,但星期六的晚上,他還是特意從部隊裡趕了回來,這一晚,他必須陪著思思。
病房裡,一燈如豆,思思睡得正安穩。
葉星辰守候在病床邊上,看了一會兒,然後輕輕起身,蹲下來輕手輕腳地從床頭櫃裡取出一個小塑料袋,裡面裝的是紅豆,舒嬈的老家有這種說法,把紅豆裝在錦囊裡,然後放在枕頭下面,可以驅邪避害,就當她迷信好了,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她又取出提前準備好的錦囊,抓了一小把紅豆裝進去,然後拿起針線將錦囊的封口縫起,也不知道是太緊張了,還是怎麼的,一丁點大的錦囊,也不需要縫多久,她竟然連連出錯,手指被紮了好幾下。
「沒事吧?」樓犀抓過她的手,沉聲問道。
「沒事沒事,馬上就好了。」葉星辰抽回自己的手,繼續縫著,很快,全部縫好了,她高興地將小錦囊捧在手心裡,篤定地說道,「思思睡了這個就會平安無事了!」
樓犀望著她,知道這是絕對的唯心主義,但他竟然也想試試。
起身,他輕輕挪動思思的小腦袋,將枕頭微微抬高,葉星辰快速將小錦囊放到枕頭下面,他將枕頭重新放平,思思有些許的感覺,輕輕動了動,還嚶嚶了兩聲。
葉星辰輕輕拍了拍小丫頭,把她伸出來的小手臂塞回被子裡,然後掖掖她的被角,將她買給思思的那個小熊也放在枕頭邊上,她和思思真的很有緣,連喜歡的玩偶都一樣,希望小熊也能保佑思思健康。
從某些經歷上來說,她和思思其實挺像,都是軍人的女兒,都失去了父母,不同的是,她十七歲時失去了雙親,但也眼看著就成年了,可思思從一生下來就沒有了父母,這種悲慘的身世讓她更忍不住為小丫頭心疼。
樓犀也微微傾身,修長的十指憐惜地摸了摸著思思的小臉,小丫頭很快就又睡了過去,小臉頰有點微粉。
樓犀輕輕地將病房裡的另外一張床搬到思思的床邊,兩張床合併在一起,有近兩米寬,足夠睡下三個人。
兩人很有默契地一起脫衣脫鞋,在思思的一左一右躺下,一人握住思思的一隻小手。
誰都沒有說話,可這一刻,無聲勝有聲。
床頭燈在他那一邊,沒有立即關掉,他另外一手裡拿著文件,躺著閱讀,葉星辰側目望了一眼,瞥見文件的封面頁上寫著十一軍演某某地點作戰a計劃的字樣。
夜深人靜,星月當空,天氣預報說,明天多雲轉晴。
病房裡,除了呼吸聲,就是他翻動文件的紙張聲,很靜,很安寧,如無聲的小夜曲在空氣中緩緩流淌。
葉星辰的眼皮逐漸沉重,卻仍是不想睡,想要等他看完文件。
終於,時間不知道到了幾點,他放下文件,然後輕輕關掉了檯燈。
「晚安。」她輕聲說道,聲音十分模糊,睏倦到不行。
樓犀微微側目,瞧見另外一邊的女人已經昏昏地睡了過去,他緩緩勾唇,「晚安。」
她沉睡,他亦閉上了眼睛。
時光彷彿一杯靜水,這一夜無關風月,卻格外動人。
◎◎◎
翌日清晨,天剛剛亮,葉星辰便早早醒來,醒來後發現樓犀比她醒得更早,不知道他是幾點鐘醒的,但她注意到他手裡的那份文件已經翻到了最後幾頁。
她輕輕一動,他就已經察覺,放下文件扭頭望向她,「要起來了嗎?」
她看了看時間,輕輕搖頭,「讓思思再多睡一會兒吧,她手術之前不能吃東西,所以不用起太早。」
「嗯。」
葉星辰重新躺好,睜著眼睛望向天花板,不知道該期望時間過得快一點,還是該慢一點,時鐘滴滴答答又走過半小時,五點五十了。
樓犀已經將文件全部看完,輕輕起身,筆挺的軍襯上微微起了褶皺,這裡又沒有熨斗,她連忙說道,「我幫你用水噴一下吧,干了褶子就沒了。」
「不用了,回部隊就要換作訓服了。」他今天只請了半天假,下午還要趕回去,希望能等到思思手術做完。
葉星辰暗暗歎息,沒有多說什麼。
病房的門反鎖著,門外忽然傳來敲門聲,很輕,卻又不失力道。
葉星辰不禁奇怪,還不到六點鐘,還沒到醫生巡察病房的時間呢。
樓犀快步走過去開門,葉星辰則連忙起身,昨夜只脫了外套,裡面是件無袖,她快速穿上外套,拉鏈拉好。
門外的來人,是樓翼。
樓翼特意起了個大早趕來醫院,還為他們帶了早餐。
「我估計你們今天早上是沒時間出去吃東西了,所以幫你們帶了點,永和豆漿的東西,隨便吃點吧。」
「謝謝。」葉星辰連忙接過。
樓翼望了望那兩張合併在一起的床,臉上不禁浮現出笑意,雖然很淺,但還是很明顯。
葉星辰驀地臉紅,轉身進了衛生間去洗漱。
片刻後,她走出,換成樓犀進去洗漱。
昨晚搬動的那張床已經歸回原位,樓翼正坐在思思的床邊,看著小丫頭,自然也看到了她枕頭旁邊的那個小熊。
葉星辰又忍不住尷尬,靦腆地幫思思掖了掖被角,將小熊輕輕挪開。
樓翼自然知道她是在不好意思,不過當年的事情的確是因為他情緒不好才小題大做,他應該跟她說對不起。
「你那個小熊有沒有被我摔壞?」他抱歉地問道。
葉星辰連忙搖頭,「沒有。」
「真的?」樓翼不信。
葉星辰心中忐忑,怎麼他們兄弟倆的敏銳度都這麼高呢,她想撒謊都不行。
咬咬唇,她老實交代,「就是出了一點小瑕疵,當做小熊眼睛的紐扣掉了一個,不過我已經重新縫了一個上去,呵呵。」
她試圖輕描淡寫,但事實上是她找了很久很久,都沒能找到一顆相同的紐扣,現在縫上去的那顆,也只是形狀相同,但大小還是不一樣。
「以後有機會我一定彌補。」樓翼極力保證。
她靦腆地笑笑,一抬眸,瞧見樓犀不知何時出了衛生間,黑眸深邃。
樓翼一扭頭也看到他了,說道,「都洗漱好了吧,趕緊吃早餐吧。」
葉星辰連忙起身倒豆漿什麼的,背過身去的她沒有發現樓犀忽然不悅的眼神。
樓翼摸摸鼻子,樓犀很少對他這麼……呃,小氣。
樓犀走近病床邊,拿起思思的那個小熊看了看,又努力回想葉星辰之前的那個,眉心微蹙,現在那種紐扣好像已經很難買到了。
片刻後,病房裡充斥著食物的香氣,思思也彷彿聞到了香味,睡眠中吧唧了兩下小嘴。
葉星辰低頭去看,發現小丫頭的嘴有點幹,不過她待會兒要動手術,不能吃任何東西,於是拿著棉簽蘸了點水,幫她輕輕潤了潤唇。
吃完了早餐,葉星辰將餐盒收好,裝進塑料袋裡,輕聲說道,「我出去丟下垃圾。」
說完轉身離開了病房,出門後,臉色忽然蒼白了幾分。
手心收緊,塑料袋發出窸窣的微響,她將塑料袋丟進轉角的垃圾桶,然後快步走向景颯的辦公室。
◎◎◎
正是早上上班的時間,走廊裡來來往往的人很多,葉星辰這些天已經成為了八卦的焦點,走到哪裡都會引人注目,不過自始至終她沒有解釋過一句,雖然那些怪異的眼神讓她如芒在背,但什麼都沒有比思思的健康更重要。
醫院裡永遠不缺八卦,在她之後,景颯成為又一個焦點。
「哎,今天景院長有一台手術呢,患者才2歲!」
「那風險豈不是很大?她還真敢,這是她來醫院後第一台手術吧,砸了可怎麼辦?」
「怎麼可能砸呢?人家是留過學的博士後!」
「那個患兒的家長是……」
葉星辰走近,眾人一下子噤聲。
葉星辰裝作充耳不聞,硬著頭皮逕自按下上升電梯的按鈕,景颯如今已是副院長,辦公室在最頂樓。
電梯來了後,不意外,那些原本一起等電梯的人都沒動,只有她一個人走進去。
電梯門徐徐關閉,她微微鬆了口氣,但一顆心又隨著電梯的徐徐上升而緊提了起來。
雙手下意識地握成拳頭,掌心裡一片潮濕,極為不安。
「叮」的一聲,電梯到了頂樓,她僵硬著走出。
到了標有「副院長」牌子的門前,她看到門鎖已經開了,雖然還沒到正式上班的時間,但可見景颯已經提前來了。
她微微咬唇,抬手敲門。
當當——
「請進。」好聽的女音隔門傳來。
葉星辰鼓足勇氣,推門走了進去。
辦公室內,一片明亮,實木辦公桌氣派又不失婉約,景颯坐在辦公桌後,正在複習思思的病例,為手術做最後的準備。
景颯徐徐抬眸,看到葉星辰的剎那,竟然好像比她還要緊張,手下意識地收緊,放到桌下,緊握成拳。
葉星辰整個人是僵的,但她沒有時間再猶豫了,索性豁出去,一咬牙,開門見山地說道,「你那天跟我提出的那個條件,我不同意!但這與女人之間的競爭無關,我只是不想讓思思被人利用,如果你真的愛樓犀,就應該知道思思對他而言比什麼都重要,愛一個人不應該去傷害他所在乎的……」
「好了!」景颯忽然打斷她,麗容微冷,「我是個醫生,我不可能拿人命開玩笑,我只是想試試你,你沒讓我失望,不過……我還是做不到喜歡你。」
葉星辰驀地一怔,試試她?
景颯起身,直奔手術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