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轎進入齊王府時,鼓樂齊鳴,轎子落下,樂聲歇止。
只聽得儐相一聲長呼:「啟轎……新人起……」轎簾掀起,喜娘躬身上前道:「新娘子,下轎了。」
駱靈將手放在喜娘的胳膊上,從轎內站起身來,彎著身子下了轎。
跟著花轎一路走到齊王府門外的人,多不勝數,艾月的兩大箱子錢終於見了底。見到這麼多百姓跟著花轎,從來未曾有人成親有這樣熱鬧過,歡呼聲不絕於耳,在齊王府等候見新人的賓客甚是驚奇。
「太子哥哥,這是怎麼回事?」皇帝最小的女兒,十三歲的江城公主問道。
太子含笑著給妹妹講了一遍事情經過,江城公主笑道:「九哥的新娘子可真是有錢啊!難得的是這點子,如此一來,百姓得了實惠,迎親又顯得熱鬧,大家都歡喜。」
韓王寧琛哂笑道:「撒兩箱銅錢算得什麼?等妹妹你出嫁時,讓父皇給你兩箱銀子,那才叫出風頭呢!」
「六哥又胡說,我不理你了!」江城公主嗔道,嘴角卻彎起,顯然韓王的提議對了她的心思。
太子淡然一笑:「父皇痛愛十二妹妹,別說是兩箱銀子,怕是兩箱金子也拿得出,只不過這金子扔了出去會是個什麼後果,可就難料了。」
難得江城公主不是個笨的,聞言醒悟過來,心道扔銅錢,大家圖個喜慶,搶幾個玩樂,未必會起貪心,若是扔金銀,只怕這人就要打起來了!
「要真依了你說的,六哥你就不是在幫我,而是在害我了!」她不悅地瞪了韓王一眼,韓王鬧了個沒趣,摸了摸鼻子,不再說話。
幾人的對話一絲不落地落入駱靈耳中,她笑了起來,韓王寧琛不過是個粗人,與那多嘴的韓王妃到是好生一對!
齊王下了馬,站在轎子旁,喜娘笑瞇瞇地取來紮了繡球的大紅綢子,一頭遞給駱靈牽著,一頭遞給齊王,齊王在前面引路,駱靈在喜娘的攙扶下,小步跟上,低著頭跨過門檻,沿著大門口鋪就的紅氈毯一路行到正堂。
正堂當中,一個大紅雙喜字在紅燭的映照下,像那屋外的晚霞,紅得耀眼。
「新人交拜,一拜天地……」
在喜娘的攙扶下,駱靈轉身向外,感覺到紅綢那端微微低垂,亦跟著拜了下去。
「二拜高堂……」
若是民間,堂前必列祖宗牌位,兩旁座椅上坐著新郎的父母,因齊王是皇室之人,皇室的祖宗牌位自有安放之地,並且等駱靈拜堂後三天入皇族宗譜時,自能拜見。
齊王早建了府搬出宮外,皇帝與眾嬪妃卻是在皇城之內,所以駱靈的這位准公公也沒有出現,喜堂上只放了齊王生母——蕭氏皇貴妃的牌位。
駱靈蒙著蓋頭,自是不知,只由著喜娘示意,跪下,隨著齊王一叩首,再叩首,三叩首,太子在一旁看著,眼中起了一層氤氳霧氣。
「夫妻對拜……」駱靈又在喜娘的手中轉了個方向,此刻的她像是個人偶娃娃,彎腰,起身,儐相的聲音拔高了幾度,「送入洞房……」
美妙喜慶的樂聲響起,伴著樂聲,拜堂儀式完成,兩排宮裝麗人捧著龍鳳喜燭在前方引導,新郎新娘牽著彩綢進入洞房,洞房裡早守了幫忙鋪床的女眷。
喜娘引著駱靈坐到長明燈下,俗稱「坐帳」,而後鋪床人將之前反鋪的被褥翻了過來,被子下撒了核桃、紅棗等物,鋪床人還念道:「雙雙核桃對對棗,兒子多來女子少……」駱靈聽得直在蓋頭下撇嘴。
儀式做完,鋪床人和喜娘笑盈盈地出去,掩上了門,只留了服侍的丫環。
兩人靜靜坐著,誰也沒有說話,齊王才沾床鋪,還未坐熱,外面一路跟著的幾位兄弟好友就催了起來,今日是大喜的日子,鬧洞房的都盡著興鬧,也不怕齊王生氣,不過這會兒他們叫他,卻不是為鬧洞房,是叫他去喝酒。
齊王站起了身,挪了兩步,到駱靈身邊,輕聲道:「我去前頭敬酒,你先歇會兒……」
「嗯!」駱靈答應到,見他不走,一雙大腳還停在自個兒跟前,卻有些奇怪了,聽到外面聲聲催促,有人更是起哄起來,說齊王捨不得新娘子,急著要洞房了,鬧得她也有些害羞,只得道,「快些去吧,他們等不急了!」
齊王還是沒有動,駱靈雙手絞著喜帕,目光低垂,看著他的鞋上繡的祥雲,心道這人是怎麼了,發什麼呆呢?
「你沒什麼要叮囑我的嗎?」就在她疑惑之際,齊王終於開了口。
駱靈藏在蓋頭下的小嘴一勾,笑意盎然,真是個彆扭的人,她終於明白了他的意思,學著駱夫人教她的規矩,恭恭敬敬地說道:「夫君請慢走,少喝點酒,以免傷身。」
齊王輕「嗯」一聲,這才轉身出了洞房,被一干年輕人簇擁著去了。
「奴婢香雲,是王府大丫環,王爺讓奴婢服侍王妃,王妃有什麼吩咐,只管對奴婢說。」一個生得俏麗的紫衫丫頭從眾人中站出來,在駱靈面前拜到。
駱靈道:「此刻蓋頭還未揭,我也不知道你是啥樣兒,香雲,你且帶丫頭們出去,你們想必也忙了一天,趁著這個時候休息一下,待王爺回來,再過來侍候吧。」
香雲遲疑道:「是!王妃,幾位姑娘在外面候著,想拜見王妃,那您是見還是不見呢?」
「什麼姑娘?」駱靈問道。香雲聽得出來,蓋頭下的這個聲音並不如王妃的年齡一般稚嫩,聲音悅耳動聽,卻含了幾分沉穩。
「就是宮裡幾位娘娘賜給王爺的姑娘們。」幾位姑娘都找上了她,可她哪裡做得了主,新王妃進門,還不知道脾氣如何呢,萬一自己一個不小心,因這事得罪了王妃,可不是得不償失,再說了,那些姑娘也沒見有誰受王爺重視。
香雲之前對齊王提過這件事,齊王的回答是,讓她稟報王妃,由王妃自己定奪,見與不見,只憑駱靈一句話。
「薛姑娘來了嗎?」駱靈問道。
香雲一愣,她沒想到駱靈連這個事都知道,微微低了頭,她答道:「回王妃,薛姑娘並未來,這個時辰,她一向都在煉藥,誰也不讓打擾的。」
「煉藥?」駱靈笑了,蓋頭下的眼睛睜得圓圓的,滿是興趣,「難不成她還是個藥劑師?」
藥劑師是什麼,香雲沒聽說過,不過有個藥字,不用說也明白是什麼意思,她搖了搖頭:「奴婢不知薛姑娘是不是什麼藥劑師,不過卻知道她的藥極好,自她來之後,府裡的人再未請過大夫。」
駱靈點了點頭,蓋頭輕輕搖晃著:「那就不見了,還是等王爺回來再說,還是那句話,隔著蓋頭,憑她是張三李四,王二麻子,我也對不上號,見了也是白見。你先出去,留下一個丫頭守在門邊,我這裡自有我的人侍候,外面的人,一概不許放進來。」
香雲道了聲是,領著王府內的六個丫環出去,帶上了門,讓大家各自去旁邊的偏房歇會兒,她自己親自守在了門外。
聽到駱靈不見她們,幾位姑娘有些失望,原以為早早來表忠心,將來也好與王妃相處,最好能夠得她青眼相看,在王爺面前也能夠露個臉,想來一個十五歲的小姑娘,應該好哄的,沒想到如意算盤落了空,人家小姑娘壓根不理她們。
「也許她是怕生,膽子小。」劉姑娘說道,她是錦重宮荷妃送給齊王的。
「可能是這樣。」與劉姑娘要好的李姑娘說道,她是露華宮蘭美人送的。
幾們姑娘來到齊王府一月不到,已經拉幫結伙分成了幾派。香雲聽著劉李二位姑娘的談話,心道屋裡那位說話條理分明,儼然還帶著幾絲威儀,可不像個膽小的。
她也不點破,在各人徵詢她的意見時,笑著點頭:「也許吧,這會兒可看不出來。」
打發了幾位姑娘,香雲親自守在了門外,王妃交待的第一件事,她怎麼也得辦好了,不管王妃是什麼樣的人,香雲只知道,她是主子,自己是奴才,奴才就得聽從主子的吩咐,正因為守著這個本份,她才能從一個粗使丫頭,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位置。
齊王是個什麼樣的人,香雲在府裡呆了這些年,還是不瞭解。
這府裡不缺爬他床的丫頭,只不過她們的下場都很慘,不是被發賣出府,就是被杖斃,原因如何,不得而知,也許是她們侍候得不好,更有可能是有些人傳的,王爺對侍寢的女子,只會要一次,而後就殺了。
香雲從未奢望過那些,她只是做好自己丫頭的本份,也許正因為這樣,才得到了齊王的器重,她也曾見到何公公夜裡領著姑娘往齊王屋裡去過,幾個時辰方才出來,那些姑娘後來如何,她從不打聽,但她知道,齊王這個主子並不難侍候,他雖然不愛笑,但是說話的口氣一點也不嚴厲,從來沒有為難過她。
駱靈等人都走了出去,長呼一口氣,一把扯下了蓋頭。
輕央壓低了聲音道:「哎呀我的小姐,你怎麼把蓋頭給揭了,這樣可不吉利。」
駱靈搖了搖頭,只管將蓋頭扔在床上,站起身來,用手狠命地扇著風道:「熱死了熱死了,先不說這個,快些看看有沒有涼水,給我喝點。」
說完也不等人給她倒,自個兒衝到了擺放著茶盞的案前,艾月趕緊過去,試了試壺的溫度,給她倒了一盅:「是溫的,正好,喝涼的反倒容易著涼,小姐喝幾口,溫水其實才解渴。」
駱靈咕嘟咕嘟喝了一盅,示意艾月再倒。
輕央過來:「哎呀我的小祖宗,你可不能給小姐喝這麼多,不然一會兒老想淨手怎麼辦?」
「不是有淨房麼?」駱靈說道。
輕央紅著臉道:「我是怕小姐夜裡起的次數多,不好意思。」
駱靈想了想,輕央說的也沒錯哎,這淨房其實就是在這屋裡,不過用屏風隔了出來,裡面放了馬桶,點了熏香,若是在裡面唏哩嘩啦的,這屋裡的人確實會聽見,想到此處,她也臉紅了,放下了茶盅道:「那我不喝了,只是熱得好難受,乾脆我把喜服也給脫了吧。」
「這更使不得,蓋頭扯下來就好了,一會兒悄悄蓋回去就是,喜服可脫不得,這得姑爺脫的……」輕央又道。
「幹嘛不定在冬天成親,真是的,大熱天的穿這麼多衣裳!」駱靈不耐煩地扯了扯衣領。
艾月和殷蘭各拿了把扇子,在她身邊拚命扇起了風。
「小姐,這樣就不熱了,我們輪流給你扇風吧。」艾月說道。
「嗯,好吧,也只有這樣了。」駱靈點了點頭。
「我還從未見過小姐這麼怕熱的!」殷蘭笑道,「在我看來,這時候的氣溫正好,只穿一件還有些涼呢。」
駱靈掀起衣角來:「你看我哪裡只是穿兩件,這一層層的,算上肚兜,裹了足足有六層。」
輕央道:「新娘子是要這般穿著,每一件衣衫都有它的寓意,這也是圖個吉利,對了,小姐餓不餓?」
駱靈摸了摸肚子:「是有些餓了。」心說憑什麼齊王在外面大魚大肉的,自己這兒卻是什麼吃的也沒有!「輕央,難道說不給新娘子吃的,也是規矩?」
輕央答道:「是啊,小姐,其實和奴婢方才說的道理一樣,也是怕吃了,總想上淨房,本來出門時我想帶點東西在身上,可是一忙又給忘了。」
「不好意思啊,讓你們也陪著我餓了。」駱靈笑道。
「小姐客氣了,奴婢們身子壯實,經得餓,就是怕小姐受不住,要不我悄悄去廚房要點東西過來?」艾月說道。
「這可不好,到時候給人傳了出去,還說咱們家小姐是個嘴饞的。」輕央搖頭。
駱靈忽然間眼睛一亮,以一個很優美的姿勢轉到床前,掀起了大紅喜被,果然,被子下面堆滿了棗子、花生、核桃、栗子等物。
「啊!這不有吃的了?」駱靈哈哈一笑,手指用勁,一個核桃應聲而碎,剝了殼,將核桃仁送進了嘴裡,嚼得甚是香,「嗯,這核桃不錯,還是紫瓤的,香!」
輕央急得快要哭了:「小姐,這個不能吃……」
「沒有什麼是不能的!」駱靈掰開一個,遞到她嘴邊,「你也吃!」
輕央搖頭,還待再勸,艾月也是餓得忍不住了,一把接過:「你不吃我吃。」
駱靈哈哈大笑:「這才像我的人。」
殷蘭也笑了,搶過駱靈手中的栗子:「這個小姐還是不要吃了,吃點其他的就好,這是生的,吃了脹氣。」
駱靈點點頭,三個人坐在那兒吃起來,全然不顧輕央等人詫異的目光。
駱晴也在陪嫁丫頭的行列裡,駱靈問她:「知書,你吃不吃?」如今她是駱靈的陪嫁丫環,那聲姐姐駱靈也給省了,沒有理由王妃還要叫身邊的丫頭姐姐,她就權將駱晴的小字當她的名字了。
知書搖了搖頭,她並不餓,雖然過了一天了,可二夫人有給她包了東西,她早就偷吃過了。心中微微冷笑,知書心道,駱靈這樣行事,齊王定不會喜歡,自己只要好好兒表現,憑她的相貌,總有讓齊王愛上她的那一天!
齊王吃過夜宴後,帶著一身酒意,被鬧新房的一干人簇擁著進入新房,看到的就是滿地的核桃殼兒……
以上情形,純屬知書姑娘的想像。床上的乾果也不多,駱靈吃的時候就是將殼尋了東西放著,吃完艾月更是積極打掃,將廢物都清到了屏風後的淨房,那裡除了屋主人,不會有人去,明兒再作處理。
主僕三個吃得津津有味的,殷蘭和艾月都受了駱靈的「洗腦」,她二人覺得,駱靈說的任何話,都帶了禪機,所以事事信服,也怪不得她們這麼想,因為陀普庵的廣慧師太就是這麼說的,師太是兩個丫頭的救命恩人,她的話,無異於聖旨。
齊王與太子等人齊入新房裡,駱靈仍舊是規規矩矩的新嫁娘,蓋著蓋頭,坐在龍鳳喜燭下,雙手交疊於膝上,坐如鐘,端莊大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