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就是對已知史料的最簡單且無矛盾的解釋,從定義上說,似乎只能用一部歷史,所有的歷史學家都該失業了。史料就是獻,考古學的發現,歷史學家的陳述。治史的兩種態度:科學態度是什麼就說什麼,二是黨性態度,是什麼就偏不說什麼。
這話不是孫子明說的,作為功成名就,從未在體制內混過的人,他還沒這種入木三分的評論。可是,他馬上要引用自己非常欣賞的那位作家的經典之語,因為客廳裡坐著的那兩位客人,帶來一個劇本,想讓他來執導。
草草看了遍劇本,孫子明把它放在餐桌上,喝著牛奶、嚼著麵包,半晌才不悅地用英語急速道:「熊秘書,你是外交部的,這是北平電影製片廠的劇本,跟你有個屁的關係?」
熊秘書苦笑不已,也用英語急速道:「孫導演,你不會認為外交部是**的部門吧?」
孫子明擺擺手,繼續吃著他的早餐,等把那點東西吃完了,才板著臉道:「熊秘書,我把你當朋友,不意味著你一些不合理的要求,我也會答應你。有些事,別說是朋友,即使我的家人,我也一樣不會賣賬的。」
「孫導演」
孫子明打斷他的話,「可能你不知道,有句老話叫做『天大地大,大不過道理』!我給你們撈了政績,卻會砸了我的飯碗,你們是不是有點太強人所難了?」
旁邊那位領導看出了孫子明的意思,急抓耳撓腮,數次想插嘴,可倆人根本不給他機會。好不容易等熊秘書無言以對時,這位領導連忙接話道:「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啊!孫導演,你們的大學立項卡住了,有些事迂迴點,總會有辦法的。再說,這部電影又不在海外上映,算了,你自己做決定吧。」
孫子明停住了咀嚼,將麵包片扔在桌上,呼的站了起來,沉著臉用帶點湘西口音的普通話道:「鄭副部長對吧?你們給我出個這麼大的難題,無非是私立大學動了你們的利益,想讓我們兩難對吧?我不喜歡繞圈子,開價吧!」
「你」,白白胖胖的鄭副部長也從沙發上跳了起來,剛想說話,卻發現自己無言以對。胸膛起伏了幾下,鄭副部長忍著火氣,沉聲道:「孫先生,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孫子明離開餐桌,坐到對面的沙發上,不屑道:「鄭副部長,我知道你的潛台詞。知道我為什麼,連過年都不回去嗎?只要我們幾兄弟,有一個海外,任何人想通過些鬼蜮伎倆整我們,就得想想後果。」
熊秘書連忙打圓場,孫子明根本不吃他這一套,有時候惡人更讓人害怕,「鄭副部長,知道我多有錢嗎?元旦前,我的財務顧問給我說,『boss,恭喜你,你已經是美國前十大富豪了,而且您的財富還在快速增長!』我明年才三十歲,估計等我四十歲的時候,世界首富都不是不可能的。」
鄭副部長真沒見過這樣的人,地位已經這麼高了,還一上來就是圖窮匕見,「孫先生,到了你這個地位,說話是要負責任的!」
孫子明聳了聳肩膀,憊賴道:「no,只要我高興,隨便怎麼說都可以,只要不讓記者聽到就行。我知道你想說什麼,無非是你代表什麼,與你作對會怎麼樣。我要告訴你的是,你誰都代表不了,哪怕是你自己。我有個朋友說得很透徹,所謂官位,不過是張紙,總有下台的那一天。我估計你的孩子肯定沒我大,未來的成就也肯定不可能比我高,你們現在可以玩我,將來當心我玩死他們!」
這種流氓嘴臉,別說鄭副部長沒見過,就連還算熟悉孫子明的熊秘書都沒見過,但他就是這麼說了,而且直接拿人家的後代作籌碼。如果在官場上,這是大忌諱,是與所有人為敵,可這混蛋不是官場中人,甚至連天朝子民都不是了!
打掉了對方的傲氣,孫子明換了種口氣,「鄭副部長,不習慣我這種作風吧?我能在香港白手起家,孤身一人闖蕩好萊塢,也創下份身家,靠的不是我會拍電影,拍電影是拍不出大富豪的。我這個重情義、喜歡利益均沾,所以朋友越來越多,敵人越來越少。」
從茶几下拿出茶具,孫子明如謙謙君子般的沏茶,動作舒緩優,一改剛才的流氓嘴臉。
「鄭副部長,嘗嘗,這是真正的西湖老茶園的茶。」
如川劇般的變臉,讓鄭副部長哭笑不得,「孫導演,你不愧是導演。」
「您客氣了,『歷史就是對已知史料的最簡單且無矛盾的解釋,從定義上說,似乎只能用一部歷史,所有的歷史學家都該失業了。史料就是獻,考古學的發現,歷史學家的陳述。治史的兩種態度:科學態度是什麼就說什麼,二是黨性態度,是什麼就偏不說什麼。』
瞧您的年齡,應該是建國前出生的,有些歷史您比我更清楚吧?」
一時間,鄭副部長不知道這混蛋想說什麼,只好沉默以對。
孫子明也沒指望他回答,自顧自道:「其實歷史就是『成王敗寇』,歷史就像黃河,雖然最終流入大海,一樣有九曲十八彎。你可能沒去過台灣,我去過,那裡有溫良恭儉讓的人民,保存著我們的許多過去,還預示著我們的未來。嘿嘿,您別反對,反對也是信口雌黃!小時候,生產隊上割資本主義尾巴,現在呢?」
鄭副部長只好苦笑,他沒去過台灣,如何反駁?
見鄭副部長的小茶杯空了,孫子明又續了杯,「就像您喝的這茶,只有我們華人才喝得出味道,其次是日本人和韓國人,這是祖宗留給我們的印記。鄭副部長,我不知道您後面是誰,但有句話,我得提醒。台灣人至今都不認為兩蔣是好人,也不認為他們就一定是壞人,只是把他們從神壇上請下來了,給了一個公正客觀的評價。」
象鄭副部長這樣的官僚,或許會有私心
雜念,但絕對不會是草包,在國內那種體制下,草包也不可能青雲直上。孫子明開始講道理,鄭副部長也跟他扯扯現實的難處。
與所有國家一樣,國內也分左、中、右,或許那些政治主張不代表他們的真實想法,但一定會用來為自己或是陣營謀求政治利益。
孫子明想建私立大學,右派肯定是舉雙手贊同,民主、自由一向是他們的主張;中立的也是有條件地表示歡迎,想讓先進的私立大學探一探教育改革的路;左派號稱革命最堅定,卻是反對聲音最大,因為那將觸動他們的利益。
「孫先生,你上次在北平表達想將大半家產投資教育,如果不是辦私立大學而是民辦大學,或許沒人會反對。我的意思,你明白嗎?」
孫子明苦笑道:「民辦大學以贏利為目的,國立大學也開始以經濟為導向了,我卻是以散財為目的,讓很多人情何以堪了,對吧?」
鄭副部長也歎了口氣,索性把底給透了出來,這年輕人根本不會接受額外的交換條件,何必讓自己領導以後跟他結怨?何況這年輕人睚眥必報是出了名的,香港李家毀了他妻子的前程,他們整個團體就在國內四處狙擊李家,連重量級領導出面調和都沒用。剛才的流氓嘴臉雖然可惡,卻露出他們的脾性,真要結了怨,就像他說的,除非你能當一輩子權,否則後代遲早要落到他手裡。
「你的申請,上面已經同意了,只差在總理辦公會上走程序。」
啊?孫子明興奮地把手裡的茶水都潑到了身上,燙得手背發紅,連忙道:「不好意思,失態了!」
「沒事,得償所願的喜悅,誰都一樣。」
見孫子明沒了對立情緒,鄭副部長也恢復了從容,將事情原委道來,也將問題繞了回來。
「孫先生,我很贊同你的生意之道,其實政治上也是這樣的,所謂的統一陣線就是讓朋友越來越多,敵人越來越少。這劇本,可能是我們考慮不周,但也是一番好意。建國近五十年了,開國元勳的後代們,也開始成長起來了,如果你能拍一部反應老一輩革命家的電影,會對你和你的朋友們都有好處。」
孫子明沉默了一陣,鄭副部長說的不是沒道理的,如果自己接拍他們的劇本,不但對他們有好處,自己也不會吃虧。那些紅二代不怎麼在新聞媒體上露面,但影響力大的嚇人,所以才會被稱之為紅色貴族。
權衡了一番,孫子明還是婉拒,自己一直標榜不參與政治,這是自己能混得風生水起的立身之本。腳踏兩條船,或許暫時能獲得一些好處,但從長遠而言是得不償失的。
鄭副部長也不強求了,他的領導也只是向紅二代們示好,不管成敗都達到了他的目的。
「嗯,那我就這樣向領導匯報了。孫先生,還有一個建議,希望您能考慮。」
「您說」
鄭副部長也開始履行他的本職工作職責,勸說孫子明放棄在發達地區建校,到欠發達地區去。
「我們的教育資源分佈太不均衡了,對於一些貧困落後地區是不公平的,您覺得呢?」
孫子明想了想,不能說別人說的沒道理,但卻是很難實現的,只好推脫道:「鄭部長,這事我做不了主。」
鄭副部長露出不悅之色,孫子明只好解釋道:「對於自己不懂的事,最好是交給懂的人去辦。你們同意了我的申請後,我第一件事就是聘請校長,然後由他去籌備,我的唯一權力可能就是大學的命名權。用西方人的話來說,我只是船主,告訴船長我要去哪,至於航行那是他的事。」
「你的意思是?」
「對,這是公益事業,我也只是出資人,沒有權力去干涉自己一竅不通的事務。」
正說著,吉爾來了,孫子明連忙告罪,「真對不起,我得去紐黑了,耶魯的萊校長想見見我。」
熊秘書愣了下,連忙問道:「有希望嗎?」
孫子明苦笑道:「不知道,你們一直沒給確切的消息,我只好一直拖著,讓吉爾去側面打聽。今天劇組休息,我正準備硬著頭皮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