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楚茨殿。
雖說夏初七已經被冊封為大晏的皇后,可她還是住在這裡。因為洪泰帝重疾之後仍在乾清宮裡調養,趙綿澤為了以示對太上皇的尊重,也只是繼了大位,除了平素升奉天殿之外,一切還是照舊。
夏初七一入殿,便要下地。趙綿澤卻是不讓,在眾目睽睽之下,一直把她抱放到床上,方才重重喘了一口氣,甩了甩胳膊,輕輕一笑。
「你倒是沉了不少?」
「養豬一樣養在宮裡,不讓出門,不讓走路,能不沉嗎?」夏初七白他一眼,若無其事地拉過被子來,懶洋洋地裹在腰上,往上拉了拉,遮住自己的小腹,心臟卻是怦怦直跳。
四個月的身子了,能不沉麼?穿上衣服不明顯,但她自己明顯感覺到腰身粗了,小腹已經有微微隆起之態。幸好趙綿澤不是一個女人,也沒有過做父親的經驗,在這個方面遲鈍了一些。若不然,想不被他發現,估計很難。
不過,他的話也提醒了她,再拖不得了。
她必須要盡快出宮,要是被人發現懷孕,小十九隻怕就活不成。
「這些日子是屈了你了,等朝事穩定下來,我帶你出宮……」趙綿澤漫不經心地掖了掖她的被角,凝眸望過來。
「不必……」
大概太緊張了,她話未說完,冷不丁打了一個噴嚏,揉了下鼻子,她不好意思地一笑,並未覺得有什麼,可趙綿澤卻皺了眉頭,手撫上她的額頭,探了探,未見發熱,才稍稍鬆了一口氣。
「可要叫太醫來?」
「不要!」夏初七回答得極快,心跳差一點停了,好在語氣還算從容,為了免得他懷疑,她還略帶了幾分調侃,「你忘了,我自己都是名滿京師的小神醫了。還叫太醫來?那不是丟我的人麼?」
她難得這般與他玩笑,趙綿澤愣了愣,大概覺得她心情放鬆了,臉上緩和了不少,「從沒見過這樣誇自己的人。」頓了頓,他又斂住眉目,「身子是自己的,若有不適,趕緊吃藥。」
「嗯」一聲,夏初七是實而非的答了,吸了吸鼻子,覺著腦子還真有些發暈,大概先前在湖裡爬起來,濕著衣裳又吹了冷風的緣故。
「我睡了。」她無力躺下去,閉上眼睛,病怏怏的樣子,看上去沒有什麼精神。
趙綿澤坐在床邊,看著她,「真無事?」
「無事。」她不睜眼,迴避他的視線,心裡怦怦直跳,只盼著生了病能躲過一劫,一切都等過了今晚再說。想想,她又放軟了聲音,「你去忙吧,我躺一會就好。」
「我今日不忙。」趙綿澤說著,逕直出了寢殿,等再回來的時候,他手上拿了一本書,自顧自脫了靴子,坐在床頭,側靠在她的身邊,掀了一角被子來搭在腿上,淡淡道:「你閉一會眼,我等下叫你起來吃宵夜。先前沒見你吃多少,我叫灶上做一些軟和的甜湯。」
「本來就胖了,還吃?」
「我不嫌。」
夏初七眉梢一挑,緊張得心肝都捲起來了。
他不嫌,可是她嫌得很啊?一個活生生的男人就斜靠在自己的身邊,呼吸可聞,讓她如何睡得著?
趙綿澤看她一雙黑黝黝的眼轉來轉去,突地一笑,低下頭來,「怎的?還是皇后等不及吃宵夜,這會便要就寢?」
色胚!夏初七真想一口「啐」死他,可人家是皇帝,這會子不僅握著她的命,還握著許多人的命,她哪怕痛恨極了,還不得不帶著笑說話。
「我休息的時候,不喜身邊有人瞧著,會做噩夢。」
「我不瞧你,我瞧書。」趙綿澤抬了抬手上的書本,朝她一揚,唇角有一抹笑意。大概看見她臉上紅潤潤的顏色,以為她是害羞了,心情大好,語氣更是溫和了許多,「今日之事,我知你心裡難受了,你睡吧,我這會不挨著你,就坐在這。」
夏初七眉頭皺了起來。
他倒也真的沒有挨著她,就坐在床沿邊上,靠在她的床頭。可這樣與兩個人同床有什麼區別?眉頭一點一點聚攏,她看他打定了主意今晚一定要睡在這裡的樣子,腦子裡的念頭轉了又轉。
到底該怎麼辦呢?
冷寂中,兩人誰也沒有說話。
趙綿澤就像看不見她的不滿,尤自將目光落在書本上。
時間一點一點溜走,他看得專心致志,夏初七打了好幾個呵欠,卻不敢醒著,一直保持著清醒,著實也累得緊。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悠揚淒美的琴聲傳了進來,聲音很低,距離似也不近,但夜晚的東宮太過安靜。那琴聲裡脈脈的情意和悲傷,仍是如絲絲縷縷的絨線一般,纏綿不休地鑽入耳朵裡。瘖啞,低沉,被夜風一吹,仿若是一個女子在夜裡咽咽的哭訴。
夏初七一直閉著眼,怔忡了。
不曉得又是哪個妃嬪在彈琴了。
這宮中可憐的女人,恁的這樣多……
長夜漫漫,都等那一個男人也實在太悲哀了。
若是讓她也長年累月的這樣生活,乾脆殺了她好了。可想一想,她如今困於楚茨殿,被趙綿澤像看犯人似的看管著,還得為了顧及她珍視的那些人性命,無奈地向他服軟的日子,與那些女人又有何差別?
想到此,她更是想念趙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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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可一想到趙十九在大宴上同意了娶烏仁瀟瀟,她心裡的不安又一次懸到了喉嚨口。與人共一個丈夫,她是絕對不會同意的,哪怕那個人是烏仁瀟瀟……
「是太后。」
頭頂上,突然傳來趙綿澤淡淡的聲音。
夏初七微微一怔,方才反應過來他指的是那遠處傳來的琴聲。想到東方阿木爾,她挑了挑眉梢,瞄向趙綿澤,戲謔道:「你怎的知道?喲喂,看來你與太后的關係不簡單啊?」
她話裡意味不明,很是怪異。
趙綿澤微微一怔,拿書拍她一下,展顏一笑。
「對於音盲來說,很難解釋。」
音盲?夏初七接受了這個新鮮詞,也認可了自己的無知。可看著趙綿澤俊俏的面孔,她突地來了興致,枕著腦袋笑吟吟的套話,「噯我問你,阿木爾生得那樣美,你就沒有……嗯,生出些什麼不軌的想法來?」
這樣的話,尋常人問不出來。
且不說大逆不道,就說倫理也容不得。
看著她「求知慾」極旺的雙眼,趙綿澤眉頭都皺緊了。
「難怪……」
「難怪什麼?」夏初七奇怪了。
「難道你會不管不顧地戀上趙樽。你這腦子裡,就沒有倫常之禮嗎?阿木爾是我父王的妻子,我如何敢生出這樣的念頭?」
夏初七被他噎住。
她雖然沒有封建王朝那一套三綱五常的思想,可她也並非不講倫理好吧?她認識趙樽那個時候,哪裡知曉與他的關係?不過,看趙綿澤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她突地又想到了趙十九。他下決心與她在一起的時候,一定承認了很大的心理壓力吧?
「在想什麼?生氣了?」
趙綿澤看著她,輕輕問。
「沒有。」
她回答得很快,趙綿澤卻微微瞇眼,「十九皇叔就要娶北狄公主了,太后都難過成這樣,深夜不睡,撫琴寄語,你倒還鎮定?」說到此,他放下書本,低下頭,目光落在她的臉上,默默看了片刻,突地又是一笑,半是玩笑半認真的道:「還是說今晚與他見面,你兩個約好了什麼?」
夏初七心裡一跳,面上卻笑開了。
「能約好什麼?難不成他還能帶我私奔?趙綿澤,你的話問到這裡了,索性就再多給我一句話吧。你到底什麼時候才放我回魏國公府?」
「為何這麼迫不及待?」他聲音很涼。
「我向你保證,不與他見面,還不成嗎?」夏初七豎起手指。
「你的保證,我信不過。」趙綿澤面色一凝,漫不經心的拿起書來,撣了撣書面,忽地側過頭來看著她,又笑了,「我說過,只要你今晚為我侍寢,明日你便可離開,絕不阻止。」
夏初七眼睫輕輕一抖,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的臉。
「我若是不同意呢?你囚我一輩子?」
趙綿澤抬手,撫上她的臉,「小七,旁的事,我都可以依你。唯獨這事……」頓一下,他掌心的力度加重,語氣沉了不少,「由不得你。你與他這般……我心裡不踏實。你回了魏國公府,我也不能日日來看你,說不準好久都不得見面,你總得給我一顆定心丸,我才敢放你走罷?」
定心丸?
真是猴子不咬人,嘴臉難看!難道他真的以為女人只要和男人睡了,就會死心塌地的跟他了?別的女人或許有可能,可換了她,兩個字——「狗屁」。
心裡思潮起伏,可她面上還保持著難得的端莊。
「你就這樣信不過我?」
趙綿澤清越的面孔微微一怔,看她小臉發白,眸底生出一抹憐惜的光芒,「小七,我不想強迫你。但只有這般,方能證明,你是我的。而你,也不曾委身給別的男人……」
冷笑一聲,夏初七突地打斷他,「廢話就不必說得這樣好聽了!我知道,你與夏問秋就是婚前好上的,就在魏國公府裡,你便與她有過苟且了,我親眼看見的,不是嗎?」見趙綿澤變了臉色,她挑釁的挑高眉梢,定定看住他,「可你也得知道,不是每個女子,都如夏問秋一般不知廉恥。我說過,沒有大婚,我不會做那種不乾不淨的事。」
趙綿澤的眉頭,緊緊皺起。
「我也說過,由不得你。」
輕「呵」一聲,夏初七氣極反笑。
「聽你這口氣,是準備用強的?」
趙綿澤眼皮微微一跳,盯著她,忽地一笑,伸手撫她臉。
「不要怕,我一會定好好憐你……」
耳根子一燙,夏初七臊了臊,咬牙切齒地看著他。
「你怎生這樣無賴?你棋局破了嗎?你吐出去的口水,都能嚥回去的,是不是?說話不算話的男人,算什麼男人?」
她低低的咆哮著,試圖與他講道理。可是這一回,不論她說什麼,趙綿澤似是打定了主意,不僅寸步不讓,說到激動處,他拳頭都攥了起來,再一次提到燕歸湖邊她背著他與趙樽私會的事。那一雙嫉妒的眸子赤紅,像是心裡紮了一根刺,態度越來越不耐,非得與她成了夫妻之實不可。
對峙良久,她嗓子啞了,不吭聲了。
在忽明忽暗的光影裡,他淡淡
睨她一眼。
「行了,我先去沐浴。」
他語氣淡淡的,說得極為自然,也不避諱什麼,下床為她掖了掖被角,就像兩個人原本就是老夫老妻一般,回頭喚了一聲何承安。
「進來!」
何承安在外面聽得汗毛都豎起了,聞聲「噯」地應了,趕緊進來為他寬衣解帶。他一眼沒有看夏初七,像是氣極,外袍脫去,僅著一襲明黃的中衣,大步去了淨房。
夏初七看著他的背影,幾近抓狂。
~
三更過去了。
宮裡的夜霧,越發濃重。
月光很淡,早已宵禁的東華門,禁軍換了一班崗。
皇城裡,不時有巡邏的守衛走來走去,楚茨殿的外面,更是守衛森嚴,除了趙綿澤的心腹大內侍衛,還有皇城禁軍,可謂圍得鐵桶一般,密不透風。
夜幕裡,一行禁軍走向楚茨殿的門口。
長風拂過,看不清他們的臉,守衛低低喝了一聲。
「站住!做什麼的?」
「六爺差來的。」一行為首的禁軍,遞上腰牌,看了那人一眼,「六爺說弟兄們受累了。這些日子,晝夜不停的值守,鐵打的人也吃不消。」
「嘿嘿,應當的……」看得出來是一張熟面孔,那小子笑了笑,又不解地道,「張頭兒奉了六爺啥差事?這大半夜的,不會是要給我等賞銀子吧?那可受不起。」
「少矯情!你幾個趕緊去,六爺在本仁殿後面,為兄弟們準備了宵夜。」
本仁殿是東宮華殿的東配殿,離這裡有一段距離,趙楷治軍向來親善,這種事不是頭一遭了,那小子笑瞇了眼,道一句「好勒」就要走。
禁衛領頭敲一下他的頭,低低斥道:「不要都跑了!換著崗去。陛下在這裡,絲毫鬆懈不得。這一處我幾個先看著,你們去吃了來換崗哨上的人,不必理會我們了……」
低低的幾聲嬉笑,散去了。
月亮縮進了烏雲裡,夜風,似乎大了許多,吹得楚茨殿門的三個燈籠,哧啦啦的作響。
內室的燈火,明明滅滅……
禁軍換崗的時候,夏初七剛好走向淨房。
趙綿澤入了淨房有半盞茶的工夫了,一直沒有出來。她拖著腳步,一步一步地走過去,步子有些沉重,但面色卻很冷靜。入了淨房,她看一眼侍候在裡面的何承安,輕輕咳嗽一聲,不輕不重地道,「你出去吧,我來侍候陛下。」
何承安驚訝的抬頭,為難地看著她。
「這……」
「出去罷!」不等何承安的話說完,泡在池中的趙綿澤就懶洋洋的歎了一聲,語氣淡然,隔了一道屏風傳出來,帶著一種熏蒸了水霧的鼻音,給人一種像是睡著了的錯覺。
「是,陛下。」
何承安出去了,隨便關上了門。
「趙綿澤,你今晚一定要我侍寢是嗎?」
夏初七沒有走進去,就站在照壁外頭,淡淡問他。
「我的態度,不夠明確?」他道。
「我只是再確定一次。」她突地笑了,「你可想好了?」
裡面的男人靜默了,好一會兒,他才開口。
「夏楚,此事無須再議,你別無選擇。」
夏初七不輕不重地說了一聲「好」,就在趙綿澤心裡一跳,猛地睜開眼睛看向照壁邊上被燈光拉長的影子時,卻聽見她突地冷冷一笑。
「既然別無選擇,那我就不選擇了。趙綿澤,當年為了你,我被人追至蜀中,一個人走投無路,跳下了蒼鷹山。我已經是死過一次的人了,也不怕再死一次。既然你不願意等,那索性雞飛蛋打好了。你不僅得不到我的心,我連屍體都不會留給你……」
說罷,她毫不猶豫的大步離開。
「你要做甚?」趙綿澤一驚,從水裡站起。
她並不回答,袖子甩得高高,步子邁得大大,候在淨房外面的何承安與焦玉等人面面相覷一眼,不知她與趙綿澤發生了什麼爭執,卻也不敢去攔他。
只一瞬,趙綿澤便從淨房衝了出來。
他披著一件袍子,腰上玉帶輕系,面色森然地追了過去。
「夏楚!」
他大步入內,腳步愴惶而急切。可他怎麼也沒有想到,寢殿裡頭被她倒了一地的燈油,就連桌椅和床帳上都有。因從淨房出來的急,趙綿澤的腳上沒有穿鞋,光著濕漉漉的腳,他踩在燈油上,「啪嗒」一聲,往前一滑,就硬生生地摔倒在地。
看著不遠處拿著一盞燭火笑逐顏開的女人,他咬著牙齒,想要扶著椅子站起。結果,椅子倒了,他一個不穩身子失衡,光著的腳丫再一滑,又一次摔倒。
這次比上次更為慘烈,他原本心急裹在身上的袍帶很鬆,一個不小心扯開了,他半個身子赤在她的面前不說,椅子倒下來,還把桌子上零零碎碎的小東西扯落在地,唏裡嘩啦的掉在他的身上,景況極是狼狽。
「陛下!」何承安風一般跑過來,在門口大聲驚呼。
「……」焦玉有點想笑,沒敢笑,趕緊來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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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呀!陛下……」宮娥們緊張得瞪大了眼睛。
「噗哧」一聲,夏初七倒是笑得毫不客氣。一手叉腰,一手高高舉著手上的燭台,她站在床前,一雙杏眼點漆一般的晶亮,絲毫沒有因為趙綿澤半裸著身子,就挪開眼睛,反倒饒有興趣地上下打量他一遍,方才歎一口氣,扮可憐。
「陛下,是你親口答應我的,臘月二十七與我成婚,結果你出爾反爾,非得我提前侍寢。我不願,但你是君王,我不得已再退一步,為你設了一個棋局,並約好了,你若能破,我便依你,若不能破,便得等待。我一忍再忍,已經做到這個地步了,你還步步緊逼。既然如此,你是曉得我性子的,反正我也沒什麼好顧念的了。乾脆死了,一了百了……」
「你做什麼?」
趙綿澤連續摔了兩跤,本來就摔得狼狽,在奴才們的面前失了面子,此時一張俊臉漲得通紅,再一看她手上舉著的燭火,還有地上一片的燈油,頓時變了臉。
「小七,你不要亂來!」
「陛下怕了?」夏初七一笑,斜睨他一眼,目光閃爍如狐:「放心,雖說你對不住我,可我也不想害你性命,我不會與你同歸於盡的。只是你不放我,我只好死在這裡而已。你走吧,我數到十,你若不走,我便點燃床罩,到時候你若是來不及跑,便到地下向我討債吧。」
幽幽的聲音,蒼白的臉,夏初七覺得自己極有表演天賦,那高昂著頭一心求死的樣子,動作逼真得她自己都快要落淚了。
「十……」
「九……」
「八……」
趙綿澤看她如此絕決,心中一痛,掙脫焦玉就要過去。
「小七,不要這樣,有事好商量……」
夏初七高揚著燭台,「不要過來,過來我就點。六……」
「五……」
「四……」
「不要!」趙綿澤目光微沉,咬緊了牙齒,「你要做什麼,我都依你,都依你還不成。小七,你先出來,出來我兩個再說,好不好?」
「不好!」
夏初七瞄一眼趙綿澤。昏暗的燈光下,他略帶驚慌的面孔,輪廓分明,劍眉入鬢,膚白唇紅,其實很是俊俏。若是排除這姓趙的對待夏楚曾經做過的那些齷齪事兒,就算他沒有這樣尊貴的身份,其實也是一個討女人喜歡的俊俏男人。
只可惜,暴殄天物。
好端端的一個人,空有一副溫俊朗的外表。
她歎了一口氣,接著道:「不必出去說,就這裡說。我要先出宮,我要從魏國公府名正言順地嫁入宮中,我要祭天行大禮,我要天下人都知我是正妻,而不是皇帝的姘頭,還未成婚,就被皇帝給睡了。」
她說話極是粗糙,這一句「睡了」,聽得何承安直皺眉,焦玉也忍不住咳嗽,只有趙綿澤似是習以為常,看著她的眼睛,又要往前走,可他剛上前一步,就被焦玉拉住了。
「陛下,小心……」
他們是擔心他的安全,可趙綿澤心裡不相信她會真點。
「好,我答應你。你放下燭台,出來說。」
「你先擬旨,我才出去。」夏初七皺眉不允。
趙綿澤變了臉色,與她對視著,恨到了極點。考慮了一下,他沒有叫人擬旨,而是突地抬袖,揮了揮手。
「你們先出去,我與皇后有話說。」
「陛下!」焦玉一驚,「危險。」
「出去。」
趙綿澤似是不耐煩了,難得的厲了聲音。何承安和焦玉等人,終是不再吭聲,慢慢地退了下去,站在了寢殿的門口。冷寂一片的室內,只有他兩個人了,趙綿澤皺著眉頭,再一次朝她走過去。
「小七,把火滅了。」
「滅了就看不見了。」為了自家的安全起見,夏初七在潑燈油的時候,就已經把屋子裡的火燭一一滅盡了。如今,只留了她手上的一盞。
趙綿澤見她笑靨靨的樣子,有些拿不準她的情緒。可不論她到底只是為了逼他就範,還是真的一心求死,在這一個灑滿了燈油的地方,她這般拿著一盞燭火都極是危險,他一心想把她哄出去再說。
「小七,你何苦逼我至斯?」
「是你在逼我。」
「好,我不讓你侍寢了,你先隨我出去……」
「陛下,你不要混淆視聽。我的條件不僅是不侍寢,是我要出宮。」夏初七柳眉倒豎,樣子很是堅決,見他皺了皺眉頭,仍是不鬆口,突地一笑,「你是不是以為我不敢真點?你錯了,我沒爹沒娘,我一無所有,連趙十九都不記得我了,我有什麼可怕的?我什麼也不怕。大不了早一點化為灰燼好了,這樣也可以早點見到爹娘,只求下輩子投胎轉世,不要再遇見你。」
看著她手上閃爍的燈火,趙綿澤目光一涼。
「你就這般不願與我在一起?」
在那一閃而過的光芒裡,夏初七看見他眸底的一絲痛意,手指微微一頓,抿緊唇角與他對視著,突地不知該說些什麼。考慮了一下,她方才凝重了聲音,說得真誠了幾分。
「你若肯給我一個好,我會感激你的。」
「你說
說的『好』,就是離開我?」他苦笑。
「我只是要出宮。」她斬釘截鐵。
「辦不到。」他聲音一沉,又一步步朝她走去,「小七,你也說了,趙樽他忘記你了,你何苦還為他守著?跟著我不好嗎?我就算過去負了你,但是我如今許你皇后之位,愛你,重你。這份尊榮,你知世間多少女子求而不得?你這是……」
「身在福中不知福?你是這樣認為的吧?」低低一笑,夏初七接過活來,打斷了他,目光淡然地退後一步,整個人坐在床榻上,聲音一涼。
「趙綿澤,我曾經以為你只是不懂愛而已。」
趙綿澤喉結一滑,想聽她的下。
「那如今呢?」
她莞爾一笑,燈火下的眸子極是瀲灩,「如今我發現,我以前說對了。你確實不懂愛,即便你經歷過失去,經歷了這許多的事情,你仍是不懂得,愛一個人,不是佔有,而是她能過得好。」
趙綿澤冷笑了一聲。
看住她,他一直往床前走,一雙赤著的尊貴腳丫子,近了一步,又近一步,再近一步,在夏初七翹著唇角就要點帳子時,他遲疑著停了下來。
「小七,若是不得,愛之何用?」
夏初七微微瞇眸,直直看著他。
實際上,她為他灌心靈雞湯的目的,不過是逼迫他而已,至於「愛一個人到底是佔有,還是放手」這個問題,其實她自己也搞不清楚哪一個對。愛一個人,若是不能在一起,那又怎麼愛呢?
趙綿澤一動不動的看她片刻,低頭繫了系袍帶。
「興許你是對的,我不懂得。但我說過的,上天入地,我都不會放手。你若執意要點,你就點罷。」
夏初七一怔。
她沒想到趙綿澤只一陣短暫的驚亂之後,就鎮定如常了,他會這樣做,若不是對自己屬實是真愛,連死一起都不怕,那就只有一種可能——太過小覷他了,他看透了她。
看著他越來越近的面孔,夏初七沒有猶豫,走到這一步,只有孤注一擲了。她蒼白著臉,悠悠一笑,將燭火一揚,便要去點潑了燈油的床罩。趙綿澤面色一變,飛撲過來,一把抱住了她。她拚命的掙扎,他雙手用力,兩個人你來我往幾個回合,他總算把燭火搶了過來,飛快地吹滅。
四週一片黑暗。
他急喘不已,「小七,你瘋了?」
大概是見她真的敢去點火,他嚇住了,身子繃得僵硬,抱住他的雙手更是緊了又緊,幾近窒息。夏初七冷冷一笑,使勁推他:「你今天可以阻止我,阻止不了明日,明日可以阻止,阻止不了一生。你只有兩個選擇,放我出宮,或是為我收屍。」
趙綿澤攬緊她在懷裡,任由她掙扎,只抱她的力度加重,許久都沒有吭聲兒。兩個人在黑暗裡搏鬥了片刻,他喘氣不已,呼吸裡的熱氣,一股股噴在她的頭頂,胸膛裡帶著一種說不出是惱意,還是恨意的情緒,一直起伏不停。
好一會兒,他頭低下,擱在她的肩膀上。
「小七,與我好好的過,不好嗎?」
「不好——」夏初七被他抱得有些喘不過氣來,尤其他從淨房跑出來,就一件單薄的袍子,還散亂開來,二人都穿得不厚,在掙扎中,他身體有了明顯的反應,更是令她難堪不已,胃裡又一陣翻滾。
「你放開,不要碰我。你一碰我,我就犯噁心……」
「嘔」一聲,她忍不住了,那一股胃酸湧上的感覺,太糟心,這都她不用假裝,他都能聽得一清二楚。良久,他沒有說話,就在夏初七為了小十九心情忐忑不安的時候,他突地慢慢放開了她,黑暗裡的聲音,涼涼的。
「好,朕放你回府。」
她一驚,「真的?」
「明天就滾!」
終於惹得炸毛了?夏初七摀住嘴巴,壓下胃裡的不適感。
「這一回,你說話算話?」
「夏楚,不要以為朕非你不可——」
低低甩下這一句話,他轉身大步離開。留下那一句冷颼颼的話,驚了夏初七一下,辨不清真假,只聽得他倉促的腳步聲遠遠離去,待反應過來時,那人已經不見了。
黑暗裡,她一動未動,直到有另外一隻手拽住她的手腕,穩住了她的身子,她才回過神來。
「你在?」
「我一直在。」甲一低頭看著她,要扶著她出去,「這屋子裡全是燈油,今晚換一間屋子休息吧。」
夏初七輕「嗯」一聲,想到趙綿澤臨去時的怒火,想到他的保證,身子突地有些發軟,不知道究竟是釋然的疲乏,還是真的從湖中起來受了風寒,只覺眼前黑乎乎的,腳踩不到實處,身體軟得再也站不住。
「你還好吧?」甲一環住她。
「扶我去藥堂……我得吃點藥。」
她虛弱地抓住甲一的胳膊,今天晚上這一出,她感覺得到趙綿澤是真的被她傷自尊了。先前在下屬面前滑得那兩跤,加上她的嘲笑,她的逼迫,她相信他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會再來找她了。
只不過,就算他同意了她回魏國公府,大概也不會少了監視,她的小十九要順利出生,真的好艱難……而這個時候,她更加不能生病。
再熬
一晚,熬到了明天,她就可以離開了。
昏昏乎乎地入了楚茨殿的藥房,她眼睛半睜半開著,正準備問甲一怎麼不點燈,突地一道模模糊糊的黑影映入她的眼簾。她瞪大眼睛,未待反應,便落入了一個寬厚的懷抱。那熟悉的氣息,讓她放鬆了警愣,下意識地緊張起來。
「你怎麼來了?」
他身上硬硬的甲冑硌得她有些難受,但她仍是義無反顧的抱緊了他的腰,歎息一般喚了一聲。他沒有回答,手臂一緊,在黑暗裡,極快地捧住她的臉,吻住她的唇,就像為她度氣一般,死死吻住,極盡纏綿,鋪天蓋地的熱吻,令她腦子一暈。
「我,我快不能呼吸了……」
失去意識之前,她聽見自己這樣說。
~
「陛下!」
看著趙綿澤從裡頭走出來,何承安嚇了一大跳。
他身上衣裳的綾亂和狼狽且不說,他的手肘上,大概是摔在地上時蹭的,鮮血已經滲透了單薄的寢衣,在白慘慘的燈火下,看上去極是駭人。
可趙綿澤卻似乎未覺,一雙眼睛宛如鬼火,幽冷無比。
何承安一路小跑跟上,見他不說話,急了起來,「這這……這怎麼了得?陛下,即便是皇后娘娘,也不能這般對您……」
「無事,讓賀安來,為朕包紮一下就好。」
應了一聲,何承安就要轉身,卻聽見他說。
「回來。」
何承安圓規似的,「哧溜」一轉,「陛下還有何吩咐?」
趙綿澤扯了扯袖口,眉頭皺起,沒有抬頭,「今晚楚茨殿發生的事情,不許聲張出去。要是讓朕聽到什麼風言風語,朕要你們的腦袋。」最後一個字說完,他淡淡地掃了一圈身邊的其他人。
「是,陛下。」
一眾人紛紛跪下。
他雖然沒有仔細交代,可這些人哪個不是猴精?他們都明白,若是這件事情傳揚出去讓朝臣知曉,皇后娘娘竟然膽敢枉顧君上的安危,不僅她這頂鳳冠戴不了,只怕還不知會鬧出多大的事來。
說到底,皇帝還是護著她的。
賀安領命去了源林堂,為趙綿澤上完藥,退下了。何承安正準備侍候趙綿澤歇下,外頭又有人來報。原來是在乾清宮侍寢太上皇許久都沒有露面的崔英達來了。
趙綿澤看了何承安一眼,微微一笑。
「崔公公怎的來了?」
那一日趙綿澤登基,崔英達的聖旨可謂是及時雨。也因了他一直在洪泰帝跟前侍候,打小看著趙綿澤長大的,故而哪怕如今趙綿澤做了皇帝,對這個老太監也比對旁人更為親厚和敬重。待他一入屋,趕緊叫何承安倒水請上座。
可崔英達卻不坐,畢恭畢敬的叩了頭,看著他。
「陛下,你如今所為,對得住太上皇嗎?」
趙綿澤一愣,皺著眉頭,下意識縮了縮手腕。
崔英達也不知看見了他的傷沒有,也不吭聲,只是朝門口招了招手,一個小太監便恭順地端上了一個墊了明黃軟緞的銀盤。趙綿澤瞇了瞇眼,只見銀盤裡頭是後宮妃嬪的名牌。
崔英達低聲道,「陛下登極之後,尚未臨幸後宮妃嬪,老奴看在眼裡,急在心裡啊。且不說子嗣之事關乎江山社稷,就論為了平衡朝事,為皇室開枝散葉,陛下您也不能再如此任性了。」
低低垂著眉頭,趙綿澤不答。
崔英達歎一口氣,柔和的語氣,帶了一些無奈,「陛下是老奴看著長大的,您的心思,老奴有何不知?陛下愛慕夏家小姐,沒有錯。做為男子,作為夫君,你可以心裡只愛她一個。可做為帝王,雨露均沾,平衡後宮,才是王者之道。」
手指慢慢地攥緊,趙綿澤一笑。
「多謝公公提點,朕知道了。」
說罷他沒有去看銀盤裡的名牌,而是轉頭看向何承安。
「北狄與南晏正待和議,宣惠妃來侍寢吧。」
崔英達看了一眼他凝重的面色,目光裡露出一抹讚許。何承安低低應了一聲「是」,退出去宣旨了,可瞭解如他,分明聽出他平靜的聲音裡……說不出來的無奈與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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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傳了再改一次,錯字見諒,這幾天實在忙得腳不沾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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