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綿澤此時方知,對於心底在意的女人,就會特別在意自身形象,也會在乎在她的心裡到底體面還是不體面。說來他與夏問秋相處這些年,看上去恩愛甜蜜,但他成日裡有何承安打點著,雖皇家貴胄的風流致、衣冠楚楚自是不必說,他卻真真兒從未在意過這些。
不可否認,他待夏問秋極好。他曾經也以為,那便是世間的男女情愛了。他是喜歡過她的,在他嬌艷溫良,楚楚可人的時候。可如今想來,那樣的日子,其實亦如一池死水,看著平靜無波,其實從來就沒有半點激動的情緒。幾年的日子加起來,也無這一刻那般的澎湃,無這一刻那般的緊張。
沐浴更衣用去半個時辰,他吁了一口氣,神清氣爽地坐上肩輦,一路往楚茨殿而去。
半道上,幾道「轟轟」的雷聲響過,悶了幾天的小雨,便淅淅瀝瀝地落了下來。何承安是個會來事兒的,早已準備好,趕緊撐上了傘蓋,尖著嗓子吆喝抬輦的侍衛步子快一些。
趙綿澤微微抿著唇,似乎並未感知外面的世界,那眉眼間的淺淺笑意,像極一個前去初會情人的二十歲少年兒郎,哪裡還有平素端著的儲君架子?
何承安時不時瞄著他,瞧得心痛不已。
往常他與太孫妃好時,也從未見過他這般小意討好。
這好端端的一個人,怎麼不聲不響就兒女情長了?
不多一會,楚茨殿在望了。
趙綿澤微闔的眸子抬起,呼吸微微一緊。
算起來,有六七日未見她了,他突覺身子緊繃,急迫得緊。
「皇太孫殿下,殿下,奴婢有急事——」
一行數人的杏黃色肩輦背後,一個身著嫩黃宮裝的小宮女冒著細雨飛快地跑了過來。何承安回頭看了一眼,見是澤秋院裡侍候夏問秋的抱琴,偷瞥一眼趙綿澤的表情,並未阻擋,只陰陽怪氣地喝斥。
「抱琴姑娘,宮裡不比別處,乍乍呼呼的,成何體統?」
「何公公,奴婢……錯了……」抱琴福身請了安,躬著身子仍在氣喘不已,像是急匆匆趕來的樣子,接著又急急忙忙的回稟道:「殿下,太孫妃她……不不,奴婢習慣了。殿下恕罪……是側夫人病了。這兩日茶飯不思,整日喚著殿下的名字,請殿下過去……瞧一瞧她吧。」
趙綿澤鼻翼一攏,眉頭微微一動,「找本宮有何用?本宮又不是太醫。」
眼看抱琴瞬間白了臉,他心裡一歎,微微斜眼,看向脊背挺得筆直的何承安。
「去,差個太醫去瞧瞧。」
抱琴眼皮跳了跳,咬著下唇,「噗通」一聲跪在潮濕的雨地上,重重朝他叩了一個頭,「殿下,側夫人這恐怕是心病,她念著你……吃了湯藥也不見得能好,還有……側夫人她還讓我把這個……交給你。」
抱琴說著,從緊攥的手心裡,拿出一把精緻的木梳來。
那是一把沉香木的木梳,整體呈半月弧形狀,一面梳柄雕刻戲水鴛鴦,一面梳柄雕刻並蒂荷花,保存極好,尚未接過,似乎就帶了一抹沉香的味道。
木梳是當年趙綿澤親手雕刻了送給夏問秋的定情之物。洞房之夜時,她嬌羞地告訴過他,她出嫁那一日,母親為她梳頭,便用的這把梳子。母親一邊梳一邊笑說:「一梳梳到底,二梳白髮齊眉,三梳子孫滿堂」。
那個晚上,紅燭喜燃,她躺在他的懷裡,問他可會一輩子待她好。
他記他回答,會。
接過梳子,他目光有剎那的凝重。
這幾日澤秋院那邊發生的事,雖然他並不去關注,但不表示他什麼都不知情。
說來,夏問秋對夏楚所做的種種,他是怨恨她的。可到底相處了那樣久,不要說是一個女人,即便是一隻阿貓阿狗也會生出情分來。
更何況秋兒還救過他的命?
他原本是想著,她這幾年被他慣得不成樣子了,太胡作非為,膽大包天了,是得給她一些教訓。而且,再怎麼著,也得等這件事情平息下來才能去看她。可如今見抱琴的樣子,再看到這把承載了二人過去情分的木梳,他突然心生不忍。秋兒打小就沒吃過什麼苦頭,如今受罪,估計也是難熬。到底夫妻一場,去看看她,也是應當的。
可是,小七……
他看了看前面不遠處的楚茨殿,一時兩難。
「主子?」
何承安低低的喊聲,收回了他的神思。
輕輕「嗯」一聲,他強壓著心裡的煩躁,吩咐道。
「去告訴七小姐,我晚一點再過來。」
何承安一怔,點點頭,「是,主子。」
抬著趙綿澤的肩輦調頭沒走幾步,楚茨殿的朱漆大門就開了。
門口,一道女子清麗婉轉的聲音傳來。聲音裡帶了三分嘲諷,七分漫不經心。
「看來是我自作多情了,我原想這下了雨,怕殿下淋著,趕緊撐了傘出來……呵,殿下這是要走了麼?」
趙綿澤脊背一僵。
一陣狂喜幾乎淹沒了他的心臟。
她竟是怕他淋了雨,特地撐傘出來接他?
恍惚間,一個來自舊時光裡的聲音,也響在了他的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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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綿澤,我是怕你淋了雨,這才撐傘來找你的。你不要生我的氣好不好?不要不理我好不好?最多下回我不來了。」
在斑駁的舊時光裡,那個粉嘟嘟的小姑娘,嘟著一張粉嘟嘟的嘴,也曾這般對他說過。可那個時候的他,為何對她那樣的厭惡、心煩,乃至恨不得永遠也不要見到那張臉?一想到要被迫娶她為妻,心口就堵死了。而此刻,他竟是時時都想見到那張臉。
猛地回過頭,那人已轉身。
他看到那一道纖瘦的背影跨過了門檻,心裡倏地一痛。
「小七……」
「主子……我們去哪兒?」何承安見他僵硬著,頭痛的請示。
趙綿澤眉頭狠蹙,終是歎了一口氣,瞥了抱琴一眼,吩咐他道:「你領抱琴去太醫院,找一個好點太醫去瞧瞧她。就說,本宮不過去了,好好禁足反省吧。」
何承安輕輕應一聲「是」,看著那一乘肩輦加快速度往楚茨殿而去,而肩輦上的人,俊朗的臉上是一抹懊悔不已的樣子。
感慨地垂下了雙手,他看了抱琴一眼,無奈的撇了撇嘴。
他想,他的主子,這一回是真完了。
「殿下——」抱琴也喚了一聲,其聲卻微。
她也知道,她的主子,這一回也是真完了。
……
……
夏初七懶洋洋坐在窗前看雨,見趙綿澤急匆匆入屋,只叫晴嵐拿一張大絨巾來,為他擦拭雨絲濕潤的頭髮。自己則是一動不動,淺抿著唇,靨靨帶笑,樣子極是好看,卻並不與他說一句話。
「先前是秋兒病了,我這才準備去一趟。」
趙綿澤垂下眼眸,像是解釋,似有尷尬。
「哦?那殿下應當先去看她才對。」
看她滿不在意的樣子,趙綿澤眉梢一揚,只好無話找話。
「你的傷好沒好徹底?」
「好多了。」夏初七樂得配合。
「我原本該早些過來瞧你的。」他坐在她的對面,瞥了一眼她端著茶盞的青蔥手指,心裡微微一蕩,見她不說話,在這安靜得過分的氣息裡,他的聲音,多出一絲無奈的歎息來,「可這幾日太忙,本該辦成的事情,一樣也未辦好。就連該給你的名分,也沒有做到,自覺不好見你。」
夏初七莞爾看他,淡淡道:「我從未怪過你。」
不怪,是因為她根本就不稀罕,不怪,只因她有比怪更深的情緒——恨。可她悠然自得的話,趙綿澤聽來感受卻並非如此。她今日的笑容太多,久違得彷彿隔了好幾年的時空,再一次溫情脈脈的出現在他的面前,竟像極了當初那個狂熱愛戀他的小姑娘。
胸腔莫名一堵,他突地有些慶幸。
慶幸他終究還是找回了她。
雖然彼此錯過了幾年,但他們將來還有長長的時間。
寂靜無聲的沉默片刻,他情不自禁地伸手過去,握緊她的手。
「小七……」
她指尖很涼,觸上去竟不像一個正常人該有的溫熱,幾乎是下意識的想要縮開。他吃了一驚,飛快將她的手納入掌中暖了暖,語氣是說不出來的憐惜。
「春寒料峭,坐在窗口風又大,你該多加件衣裳。」
「沒事兒,我不冷。」
如果不是被他捏著手,她又怎會覺得冷?夏初七唇角揚了揚,趕緊縮了縮手。
「殿下先坐著,我去吩咐灶上,做幾樣小菜來,我們邊吃邊說?」
門口就站在丫頭,哪裡需要她去?
趙綿澤察覺到她的不自在,雖有不捨,卻沒有勉強,溫地笑了笑,放開她的手,端起桌上砌好的茶水,輕輕抿一口,恢復了淡然。
她施施然從他身邊走去。
不多一會,她又回來了。
二人相對而坐,她淺淺一笑,卻久久無言。
楚茨殿的廚子速度很快,不多一會,梅子和晴嵐來擺桌了。
菜式不算豐富,幾個家常小炒,一盤水果,一碟糕點,另外有一個白闔玉的酒壺。
夏初七笑著為他斟滿了酒杯,語氣輕和道:「殿下,今日我借花獻佛,請你吃飯,不要介懷。」
趙綿澤未動聲色,黑眸半瞇,瞥著她不吭聲。
夏初七唇角一翹,笑著瞇了瞇眼,恍然大悟一般,拿過他面前的酒杯來。
「殿下是怕我下藥?不好意思,我不懂宮中規矩,逾越了。」
說著,她拿過酒杯來便要往自己的嘴裡灌,趙綿澤卻飛快地攔住了她,從她手上奪過酒杯來,「你傷未痊癒,喝不得酒。」見她抿笑不語,他只好解釋,「我並非這意思,只是你……」
「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夏初七笑著接了過來。
趙綿澤確實有這個意思,但這句話他卻不好說出來,見她毫無介蒂的笑著,若是不以為意,他窘了窘,為免顯得自己小家子氣,沒再言語,端起酒杯,大袖一遮,悉數灌入喉間。
「好酒!」
輕輕讚了一聲,他
突地奇道,「這酒我竟是未喝過,很是香醇。」
夏初七眉梢一揚,笑瞇瞇看他,「是啊,很好喝呢。這酒名叫茯百。」
趙綿澤眉頭狠狠一跳,好半晌兒才吐出一口話。
「你哪裡得來的?」
「今兒白日裡菁華來過。」夏初七沒有看他,神色並無異樣,唇角的笑意未絕,「我前兩日差人給她捎了信,拜託她夫婿去了一趟晉王府,替我拿來的,府裡邊存了好些。呵,我好久沒有喝過,有些想念這味道。」
趙綿澤斜睨著她,久久無言。
「怎的,你不喜歡喝?」她問。
趙綿澤手指在酒杯上轉著,突地失笑,「你即知它是茯百酒,想來也知道,這酒是陛下專為晉王釀造的,旁人不能喝。即便是我,也不成。」
夏初七微微一笑,「那有什麼,酒而已。人有高低貴賤之分,酒這東西,難道也有?再說,我們偷偷喝了,陛下能知道?」
趙綿澤看著她臉上的笑容。皺了皺眉。
「你若是喜歡喝酒,等你的傷大好了,我為你找些好酒來。這酒,不要喝了。」
夏初七眉目沉下,狀若無意的為他盛了一碗湯,把酒壺拿了起來。
「好吧……你即是不喜,那算了,算我自討沒趣。」
她看似沒有情緒,但眉目間分明有些生氣了。趙綿澤手指微微一僵,歎一聲,把她要拿走的酒壺抓了過來,杵在桌上。
「酒都開了,不喝掉,豈不是浪費?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好。」
夏初七笑得唇角揚起,燦若雲霞。
茯百酒的滋味兒別樣,氣息也極是獨特,那香氣並不濃郁,清幽得若有似無,不仔細聞像是不覺,可一旦入鼻卻極是醉人。
這香醇之氣,夏初七從未在別處聞過。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突然很想喝一口。
她是多麼懷念這種味道。
若不是肚子裡小十九,即便是毒,她也願意喝下的。因為那是趙樽的味道。
趙綿澤淺酌小飲,樣子極是優。
她看著他喝酒,只面上帶笑,卻不言語。趙綿澤目光一凝,眉頭倏地一蹙。
「你今日找我來,到底有何事相商?」
「你應當已經猜到了吧?」夏初七唇角微勾。
「我不知。」趙綿澤眸底波光閃過,握杯的手緊了緊。
迎著他極富洞悉力的目光,夏初七彎了彎唇,忽然悵惘一歎,坐正了身子,直直盯著他看,「好吧,既然你沒有發現我這般示弱,是為了百般討好你,那我便直說了。皇太孫殿下,如今我在宮中的身份極為尷尬,滿朝武當我是禍水,貢妃恨我入骨,陛下更是對我心生嫌隙,我真的很害怕,哪一日睡下去了,就醒不過來。」
趙綿澤似乎並不意外,嘴角勾出一抹薄薄的淺笑。
「所以呢?」
夏初七盯著他的眼,一眨不眨,言詞極是懇切,「所以,殿下的好意我心領了,你若是有心,勞駕放我出宮。」
「你想去哪?」
「天大地大,哪裡都比皇宮安生自在。」
趙綿澤沉默了。
屋外的雨點「沙沙」作響,被夜風送到窗欞上,那細密的敲擊,在安靜的屋子裡,入耳格外清晰。燈光昏黃一片,二人目光對視,隔了好一會兒,趙綿澤才掀了掀唇。
「小七,再給我一點時間。」
夏初七微微一笑,「我給你時間,陛下他老人家,恐怕不會給我時間了。」
趙綿澤又怎會不明白她的意思?
考慮了片刻,再出口時,他的聲音壓低了許多,「你無須害怕,這宮中到處都有我的人……你的身邊也有,可保你安全。」
夏初七心裡微微一驚。
果然,她的身邊有他安插的人手。那他到底知道多少?
看了看他淡然的臉,她發現,這個男人看似溫和有禮,待人斯,但是在公事和私事上卻拎得極清。
思考了一陣,她好久才找到自己的聲音。
「這些日子,你待我極好,已經為我做許多事情了,我很感激你。不瞞你說,我原本對你是有怨恨的,可如今看你與我叔父還有朝中的牛鬼蛇神鬥法……我也心累得緊。我不想你為我冒這樣的險。因為我的心裡,如今仍是裝著他。你為我做再多也是無用,我不想欠你的人情。」
聽她突然這樣說,趙綿澤喉結微微一滾。
她的話,他並無意外。除此,甚至還有驚喜。
她若是告訴他,她已然不戀十九叔了,他一定難以相信。
可她既然能如此坦誠的與他交心,於他而言,這便是好事情。
忽地輕笑一聲,他再一次抓住她的手,「小七,這沒有關係。前幾年是我們錯過了。當然,最主要是我的荒誕,還有自以為是。若不然,你又怎會寄情於他……」
停頓了一會,他深深瞥她一眼,「至於如今朝堂的僵局,我雖騎虎難下,擔了一個監國
之名,卻幹不了監國之事。但不會太久,你給我時間,我自會解決。」
夏初七目光微微一瞇,並不答話。
他再次一笑,目光爍爍,「小七,我們從頭再來,可好?」
「或許我可以幫你。」她突然說。
趙綿澤微微一愣,這才反應過來,她回答的是上一句。
深深看了她一眼,他眸中一貫的溫潤之色隨即被一抹涼意取代,視線變得複雜而幽深。他不知她是有意避開話頭,還是心思根本就沒在他的身上。心裡雖有一陣堵悶,卻也不便多說,更不好告訴她,比起操心眼前看似一團糟的朝中大事,他更搞心的事情——正是她。
朝堂事務令他腹背受敵的原因,在於乾清宮裡的皇帝。
皇帝故意扼制他的原因,則是在於她。
這兩點他比誰都清楚。只在早晚而已,並不難解決。
而她……才是他真正的未知。
看他目光深沉,夏初七心裡一窒,拿不準他到底在想什麼。認識這樣久,也是這幾天她才發現,趙綿澤此人的城府,比她想像中的深了許多。
在她算計他的同時,不敢說他有沒有在算計著她。
靜默片刻,她微微一笑,「你不必懷疑我的居心,我只是與你分析一下情況罷了。你如今陷入僵局,關鍵點,只在陛下一人,與朝中的臣工都無相干,他們只不過是一群看眼色行事的牆頭草而已。」
「小七,你到底是與往常不同了。」趙綿澤語氣緩和,話中卻暗藏機鋒。
「是呀,跟了他那樣久,再笨的人,也會聰明幾分。」她輕輕一笑,似是在追憶趙樽,唇角露出一抹迷離的甜美笑容。
這一抹笑,在趙綿澤的眼裡,恍如隔世……這些,原本都是屬於他的。
幾乎是突然的,嫉意便湧上了心頭。
「可以不在我面前提他嗎?」
「為什麼不可以提?」是害死了趙樽,他心虛?夏初七涼涼一笑。
「不為什麼。小七,你應當往前看。一直戀戀不忘過往,只會讓你自己更加難受,而人死,不能復生。」他表情極是淡然,可說起一個「死」字,竟也沒有絲毫的民樣。
夏初七心裡的恨意突然上頭,衝口諷刺一句。
「他死了,你很快活,對吧?」
微微抿唇,趙綿澤平靜地看著她眸中的惱意。
「我想,我是應當感到快活的。」
夏初七突地一怒,「你……」
「可我,並不如想像中的快活。」他打斷了她的話,突然優地起身走了過來,將她一隻死死揪在桌沿的手抓了過來,死死握在掌中,一字一句說得極是淡薄。
「小七,不管你有多恨。他死了,就是死了。你認清現實吧。」
「什麼現實?」夏初七涼笑著抬頭。
「你的男人,只能是我。從前是,將來也是。」
他指間的力度加重,捏得夏初七手指生痛。她從來不知,趙綿澤這種在她眼裡手無縛雞之力的斯人,力氣竟然也會這樣大,她一時半會竟是掙脫不開,不由翹起唇角,略帶惱意的嘲弄。
「狠話誰不會說?皇太孫說得這樣響亮,那你倒是做給我看啊?有本事,明日就讓皇帝下旨,冊封我為太孫妃。不然,你就像一個男人,大度點放我離開。」
趙綿澤唇角抿成一條直線,看著她眸光深邃無波。
面前的女子是夏楚,一眉一眼,無一處不是。
可她卻又絲毫不像夏楚。她若是夏楚,怎會如此不顧他的心情?在他記憶裡的夏楚,無一事不以他為先,他若是肯多看她一眼,她都會歡喜萬分。她可以為他做任何事。而今,她諷刺他,惱恨他,還一門心思想要離開他?他怎能讓她如願。
那時他覺得她很傻,簡直如一處可取。
可眼下,他是多希望她再傻那麼一回。
不對,她不是不傻了,而是她的傻,再不是為他。
苦笑一聲,他眉眼全是無奈,情緒卻比任何時候都要來得堅毅,一橫心,他扯她過來,重重帶入懷裡,語氣帶著濃郁的酒氣,低低道,「小七,明日我便領你去乾清宮……」
「做什麼?」
「請旨賜婚。」
「你不是請過旨了?」
「那不一樣,明日一定成。」
「……我只想離開。不稀罕你的名分。」
「我知。可是,若非這些年的變故,我兩個早就成親了,不會等到如今,更不會生出這許多的波瀾,更不會有趙樽……夏楚,以前是我錯過了你,但我雖有錯,你也有。若非你的……行為不檢點,我也不會把你想得那般不堪,以至於……錯過這些年。」
「我的行為不檢點?」
夏初七停止掙扎,納悶地看他。
「我想起來了,你都記不得了。」趙綿澤注視著她點漆一般晶亮的眸,微微一歎,「這樣也好,不記得我便不提了,我們從頭再來。」
從頭再來,世上哪有那麼多從頭再來?
夏
初七唇角一冷,「行了,不願說作罷,反正我也不想聽,與你有關的,我都不想聽。放開我。」
「小七……讓我抱一抱,就抱一抱。」他喘息著,雙臂往緊了一收,夏初七氣悶不已,用力去推他,他卻仍是不放,似是壓抑了許久,緊緊抱住她,突然低下頭,唇便要落下來。
夏初七抬手制止住他,撐著他的下巴,聲音驟冷。
「你是想我死在這裡?」
趙綿澤赤紅的眸子,有一絲迷茫,隨即像是明白了什麼,聲音瘖啞,「小七,你無須害怕,宮中雖險,但我定會護你,誰也不能傷你。包括……」遲疑一下,他堅定了聲音,「我皇爺爺,他也不能。」
微微彎了彎唇,夏初七突然安靜下來。
「他若是明日就要殺我,你怎辦?」
……
……
澤秋院裡,夏問秋看著抱琴帶回一個太醫來,只覺今夜刻意穿的一身華服,滿頭的珠釵,還有雍容嫵媚的打扮都成了一場笑話。
面色一白,她急急地問:「抱琴,殿下呢?」
抱琴紅著眼,委屈地嘟了嘟嘴,「在,在七小姐那裡。」
夏問秋心裡生恨,「你沒有告訴他我病得很重?」
抱琴咬了咬唇,「奴婢說了。」
看她的表情,夏問秋登時灰敗了臉色,卻仍是不死心。
「你沒把我交給你的木梳帶給他?」
抱琴垂著腦袋,小心翼翼地走過來,把袖子裡的木梳遞上去,順便壓著嗓子把楚茨殿門口的發生的事情據實告之,然後訥訥道:「殿下還說,木梳給了你,你就好生收著,養著病……好好禁足反省,不許出此一步。」
夏問秋眼眶一紅,怔了一瞬,嘴皮顫抖了起來。
「小賤人!夏楚這個小賤人……搶我男人……這個不要臉的賤貨……」
顫著聲低吼著,她胡亂地哭喊著扯掉了頭上的珠花,又猛地一把扯出一根簪子來,披散著頭髮,赤紅著一雙眼睛惡狠狠地扎向身邊的一個蘇繡軟枕。
一下,又一下,她一邊扎一邊罵,模樣極是凶狠。
「我扎死你,扎死你個小賤人,讓你搶我男人,讓你發賤……」
「側夫人……」抱琴想要上前阻止,又不敢。
夏問秋彷彿魔怔一般,嘴裡喃喃地罵著,不停詛咒著夏楚,那顫抖的聲音,仿若一個瀕臨絕境的女鬼,無能地祈求著世上本無的鬼神,淒愴地無奈,迴盪在冷寂的空氣中,直到她終於用盡了力氣,這才喘著氣癱軟下來,半趴在那張美人榻上,嗚咽著哭了出來。
「綿澤……綿澤,你怎能這樣狠心。」
抱琴見她只哭不紮了,求助地看向身邊年輕俊朗的顧懷。
「顧太醫,你看……」
顧懷拎著藥箱,亦是惶惑。他以前見到的夏問秋,何等的風光體面。無論走到何處,都令人生羨。不說東宮,即便宮裡的娘娘,有哪一個不感慨她的命好?皇太孫身份尊貴,身邊還只有她一個女人,就單憑這一點,足夠他傲視後宮女人了。
可如今一見,她眼睛浮腫,面色憔悴,那精心修飾過的臉,被淚水一沖,花裡胡哨的看上去極是滑稽,樣子何異於冷宮妃嬪?
他輕歎著放下藥箱,一步步走近,「側夫人,您先息怒……」
「你是誰?滾!」夏問秋猙獰抬頭,咬著牙,惡狠狠看著顧懷,「你滾,馬上給我滾出去。讓趙綿澤來見我,讓他來見我……」
「側夫人,下官是奉皇太孫之命,前來為側夫人看診的。」
「滾啊,我沒病,我沒有病……他為什麼不來,他為什麼不來啊?綿澤……」
夏問秋歇斯底里的怒吼著,失心瘋一般,沒有半點正常情緒。
顧懷與抱琴對視一眼,終是慢慢退了出去,坐在椅子上,開了一副寧神順氣的方子,遞與了抱琴。
「抱琴姑娘,為側夫人煎了喝著吧。」
「這方子,有效嗎?」抱琴問。
顧懷面色凝重,「心病還需心藥醫。」說到此處,他似是想到了什麼事,唇角露出一抹苦笑來,「世上再好的方子,治得了表,也理不順心。」
說話間,他恍惚看見了今日入宮時,在東華門門口見到的那一輛定安侯府的馬車。
馬車上的女人,便是他兩年來的心病。
可當他側身在旁向她請安時,她卻未撩簾子,一句話都無。
他已不再是她的心病了。
……
看著顧太醫蕭瑟的背影,抱琴忡怔了片刻。
這個太醫擅長內科雜症,在太醫院裡算是拔尖的人,人也長得俊俏,宮裡娘娘們都喜歡找他看診,他以前也是常來東宮的。可自從兩年前他大病一場,已是好久不來了。今日一見,好像與兩年前,卻是變了一個樣子?
抱琴搖了搖頭,拿著方子隨意地壓在硯台下,並不去揀藥。
推開內室厚重的門,她慢吞吞地走了進去。
「太孫妃……」
聽得這個稱呼,夏
問秋身子一僵,抽泣著,似是安靜下來。
「抱琴,你叫我什麼?」
抱琴雙手緊攥著衣角,緊張不已,「太孫妃。」
夏問秋唇角掀開,臉上的表情剎那緩和,甚至還帶了一抹久違的笑意,她沖抱琴招了招手,親熱地讓她過來坐了,這才端正自己的姿態,就好似她真的還是東宮太孫妃一樣。
「說吧,何事?」
看她這般樣子,抱琴很是替她悲哀。
可是為了自己不悲哀,她仍是把弄琴教的話,一句一句說了出來。
「太孫妃,有一件事……奴婢先前不敢稟告,怕您動怒。」
夏問秋臉色一變,「到底有何事?」
抱琴的腦袋,垂得更低了,「就是,就是魏國公的案子今日審結了。」
夏問秋一驚,抓住她的手,激動得無以復加。
「怎樣了?我爹有沒有事,有沒有事?」
抱琴被她搖得煞白著一張臉,深深埋下頭,考慮片刻,在她面前跪了下來,「太孫妃,奴婢不敢撒謊。今日三司會審之後,奴婢特地去打聽了。他們說……說魏國公已被下獄。等待,等待秋後問斬……小公爺被革職,魏公國府,闔府抄家。男丁流放烏第河,女丁充入教坊司……」
「不,不可能……怎麼可能?」
夏問秋面如紙片,口中喃喃著,虛軟在椅子上,整個身子都在激烈顫抖,兩片嘴唇不停哆嗦,沒有半點血色。
「綿澤……他怎會這樣不念舊情?闔府抄家……」
不等抱琴回答,她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來,急匆匆地站起,紅著眼睛,像一隻慌亂的兔子,原地打著轉的走了幾圈,猛地一回頭,嚇了抱琴一跳。
「快,為我梳妝,我要去見綿澤……」
宮裡的雨夜,極是冷寂而淒愴。
淅瀝的雨絲一直未停,夏問秋穿了一身抱琴的衣裳,偷偷出了澤秋院,一路都沒有被人發現。可是當她好不容易混入趙綿澤一貫居住的源林書房,值守的小太監卻告訴他說,皇太孫去了楚茨殿,並未回來。
她像被雷劈中了,瘋了一般跑向楚茨殿,拍打著朱漆的大門,什麼也顧不上了。
「綿澤……綿澤……快開門,我是秋兒啊……」
她撕心裂肺的大喊著,聲音穿透了夜空。
好一會兒,門開了,晴嵐走了出來,遞給她一把傘。
「殿下和七小姐已經歇了,側夫人回吧。」
「不,不可能,他愛的是我……我要見他,我要見他……他不會不見我的。」
「夏楚……你個小賤人……你出來呀……綿澤啊……」
晴嵐看著她撒潑,面無表情,歎息了一聲,「側夫人,若我是你,就不在這裡喊叫,招男人討厭了。你這般大的嗓子,不要說楚茨殿,便是整個東宮都能聽見了,皇太孫若想見你,怎會不應?」
「嗚……綿澤……你好狠的心啦……」
夏問秋整個癱軟在地上,身子無力的倒入了雨地裡,傘掉在了邊上。
「回去吧,你私自離開澤秋院,本就該重責了,一會再惹惱了皇太孫,只怕……」
「哎」了一聲,晴嵐沒有說完,重重一歎,慢悠悠轉身而入。
楚茨殿的門兒,「吱呀」一聲關上了。
跌坐在雨地裡,夏問秋哭得嗓子啞了,抹著額頭上的水,比落湯雞還要狼狽。
「太孫妃——」抱琴不知何時走到了她的身邊兒,替她撐著傘,蹲了下來,「我們回吧。皇太孫先前就說過了……他不想見您。我還聽說,陛下拗不過皇太孫,已經對冊封七小姐的事鬆口了。明日一早,他兩個就要一起去乾清宮拜謝陛下……」
夏問秋軟在雨地裡,哆嗦著唇,已然無法回答。
她想不通綿澤為何如此絕情……想不通……
他曾是那樣的喜歡她,他為她親自搭建了鳥籠,為她搜盡各種奇珍異寶,她以為他會永遠把她捧在手心裡的。可如今,他已不是記憶中那個少年,他成了大晏的儲君,而她,也不在是他捧在掌心裡的秋兒了。
雨地裡,一個少年撐著傘朝她走過來,他面容俊氣,溫爾,一襲白衣仿若不食人間煙火,輕輕一笑,齒白唇紅……
「綿澤……」
她笑得哭了出來,那一日,只看一眼,她就愛上了他,想要做他的女人。可惜,那時他已有婚配,還是府上那個愚不可及的七妹夏楚。
一朵鮮花怎能插在牛糞上?
她不甘心,只有她才能配得上綿澤。
她終是狠下心奪走了屬於夏楚的一切,把她永遠的趕出了京城。
她與綿澤雙宿雙飛,她享受了世間女子能享到的一些福分。
可夏楚卻沒有死,她又回來了。
她是來報仇的,一定是來報仇的。
太傻了!是她自己太傻了。想到前塵往事,她突然間後悔起來。在綿澤寵愛她時,她想要的東西太多,想要做他的正妻,想要做他的太孫妃,想要做他的皇后娘娘,想要母儀天下,還想要他此生獨她
一個女人,想要讓全天下的女子都嫉妒她之所得。
可想要得越多,她失去得越快。
如今,她什麼都想放下,只換回一個他來。
可獨她一人的趙綿澤,卻已不在。他在屋子裡,抱著另一個女人溫存。
「綿澤……」
長長的哭泣著,她看著黑色雨幕下的楚茨殿,她一聲一聲喃喃。
「你好狠的心,你真的不給我一個機會了麼?」
「太孫妃。」抱琴扶起她的肩膀,一隻手撐著傘,又一隻手又從懷裡掏出一個東西來,四處看了看,才小心翼翼的遞給她,「奴婢跟著你過來時,碰巧見了柔儀殿的月姐姐。這是她讓我交給你的,你有法子幫你報仇。」
月毓?
夏問秋眼睛一亮。
……
……
雨幕下的皇城,一處比一處更淒涼。
柔儀殿裡,三更已敲過,貢妃也還未入睡。
半靠在榻上,她直勾勾看著牆壁發愣,美絕人寰的容顏也抹不掉她的痛處和失落,還有長夜漫漫的孤寂。月毓在她的身邊兒為她輕輕按捏著頭,聲音徐徐低緩,「娘娘,頭痛緩解一些沒有?」
貢妃遲疑著,像是走著神兒,好一會才回答,「頭還痛得很。」
「那奴婢再給娘娘揉一會兒。」
月毓放輕了手,抿了抿唇,突然一歎,「奴婢早就說過,對夏楚那種女人憐惜不得……娘娘你啊,就是太善良了,饒她一回,她倒好,反倒在那邊與夏問秋爭寵,鬧了多大的笑話,還害得後宮不得安寧,萬歲爺都被她氣病了。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她就是欺負娘娘您心軟,不會怎麼樣她,所以才這般待你。你看吧,爺的屍骨還未寒,她就要改嫁了。她倒是落一個歡喜嫁人,只苦了娘娘你,夜夜不得安睡,奴婢瞧在心裡,真是難受得緊。」
貢妃看著燈火跳躍在牆壁上不停變幻的光線,聲音幽暗。
「有什麼法子?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她也未許過老十九,至於旁人要說什麼……又哪裡堵得住他們的嘴?想當初,我不也是麼?」
「娘娘!」月毓喊住了她,「真要這般便宜了她?讓爺蒙受羞辱麼?他在天有靈,也不能瞑目啊。」
貢妃身子一僵,想到老十九,眼淚登時就下來了。虞姑姑正好打了簾子進來,見狀輕咳一聲,朝月毓招了招手。
「月毓姑娘,澤秋院的抱琴姑娘來找你。」
輕輕「哦」一聲,月毓下意識看了貢妃一眼。
「娘娘,我出去一下。」
……
外屋的小偏廳裡,抱琴一個人焦急地走來走去,看見月毓出來,趕緊迎了上去。
「月大姐,大事不好了。」
月毓蹙著眉頭瞄她一眼,「你怎的到這裡來找我?眼下宮中是非這樣多,你這不是為我找麻煩嗎?」
「月大姐,實在對不住您。」抱琴面有窘色,捋了捋半濕的頭髮,囁嚅著唇,「可我家主子如今被禁了足,澤秋院就我一個丫頭……我也沒有旁的法子了。」
月毓端直了腰,慢吞吞坐在椅上,輕瞄她一眼。
「找我何事?」
抱琴癟了癟嘴,猛地往地上一跪。
「月大姐,幫幫我家主子吧。上次,上次主子也幫過你呀?」
輕「咳」一聲,月毓打斷了她,蹙緊眉頭,無可奈何的一歎。
「抱琴姑娘,你家主子這是被那小妖精給禍害的。如今這般局面,我即便有心,又如何幫她?」
「月大姐,我家主子已然心灰意冷,她不圖你搭救她,只求你……」
眼看月毓眉梢一動,抱琴停住接下來的話,走近了幾步,才欠著身子,貼著她低低耳語了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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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哦,等這一個**結束,老十九就粗現了。
約摸,大概,不超過五章(看具體寫作進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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