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兩黃金換個安生喜樂,自是人人都願意的,可李嬌實在很難湊出這些銀子來。想到這個,她又痛恨起了烏仁瀟瀟,如果不是她突然到了阿巴嘎,她只要在事成之後說一聲這些人是南晏奸細,根本就不需要自己出手了。
原本她想過河拆橋。
沒有想到,夏初七先把橋板給拆了。
考慮了一下,李嬌尖細的下巴微抬,瞇眼看著夏初七,「二百兩我可以給你,但是你必須先一個發毒誓。發誓永遠不在哈薩爾面前提起多餘的一個字。」
「發毒誓?」
夏初七癟了癟嘴,看向甲一,「發誓好像有點厲害?」
甲一點頭,「厲害。」
夏初七似是猶豫,摸了摸鼻子,自言自語了一句「那我到底要不要發誓呢?」,卻又不能甲一回應,就嘿嘿一樂,壓著嗓子說,「成,不就是發毒誓嗎?我發!聽好了啊,我若在哈薩爾面前提起半個字……」
「不!」李嬌打斷她,糾正,「對李嬌不利的事。」
「好好好,依你,我發誓絕不在哈薩爾面前提起對李嬌不利的事,否則讓天來收我,雷來劈我,金銀財寶來砸死我,還有什麼更毒的,你要不要先示範一下?」她說得極是輕鬆,笑瞇瞇的看著李嬌,樣子看上去好不誠摯。
「夠了。」
李嬌微微一笑,陰著的臉亮開。
……
……
雙方「一拍即合」,李嬌去籌錢了,夏初七回了內室,哈薩爾還在昏睡中,烏仁瀟瀟按她的示意去做事了。屋子裡只有兩個小婢守著。夏初七坐在床邊,探手摸了摸哈薩爾的脈息,蹙著眉頭考慮了片刻,對甲一勾了勾手指頭,歎了一口氣。
「哎,我這人還是心地太善良了,對不對?」
甲一很肯定的點頭,「對。」
夏初七笑了,「都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這造的浮屠估計都快頂天了,肯定得有好報的吧?!什麼天打雷劈金銀財寶砸腦這種好事肯定不會輪到我,對不對?」
「對。」
「所以二百兩黃金,會不會要得太少?」
「對。」
說半天見他沒點新鮮詞,夏初七沒勁了。瞪他一眼,轉而又笑,「我說甲老闆,你能不能不要總盯著我,去把那人給我盯牢了,成不?」
甲一板正的回答,「殿下交代,我只能盯著你。」
又是這句話,夏初七哀號,替他說了。
「……殿下還交代,寸步不離對不對?」
「對,寸步不離。」
和一個「機器人」講道理是一件很苦悶的理,儼然就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夏初七索性閉上了嘴巴。
沒多一會兒,李嬌的小侍女來了,在她耳邊低低說了幾句話,夏初七眼睛一亮,瞭然地點了點頭,伸個懶腰出去了。
二百兩黃金不是那麼容易籌到的,更何況如今是在阿巴嘎,不是哈拉和林。果然,那李嬌忙活老半天,也沒有湊夠這個數目,一口木箱裡是她能籌到的所有,包括她的首飾頭面都放了進去,看著夏初七不滿意,她眼圈兒都紅了。
「表妹,暫時只有這些了。」
夏初七挑眉,「這樣哪夠?離二百兩黃金差遠了吧?你這般不講信用,可別怪我也不講信用。」
李嬌表情很難看,但有把柄在夏初七手裡,她不得不低頭,說軟話,「表妹,你就算如今逼死我,我也拿不出啊。」
瞥著她蒼白的臉,夏初七歎了一口氣,又善良了一次,「行,誰讓咱倆是表親呢?這樣好了,你給我打個欠條,就說自願給楚七封口費黃金二百兩。」
「欠條?」
李嬌愣住了,顯然不情願。
可夏初七挑了挑眉,半分情面也不給她。
「寫還是不寫?我告訴你,哈薩爾先前已經醒過一次,你見到了。再拖下去,他分分鐘都有可能徹底甦醒過來。如今李邈就在這阿巴嘎城裡,只要他醒過來了,不就看見李邈了嗎?嬌夫人,到時候即便我想成全你,只怕也回天乏術了。」
她略帶暗示的話,聽得李嬌面色一白。
「好,我寫。」
拿到了李嬌親手寫下的欠條,夏初七滿意了。將條子鄭重的塞在懷裡,又把李嬌籌集來的銀子和首飾等一股腦放入一個青布包袱裡,讓甲一背在身上,樣子極是滑稽。
「甲老闆,發財嘍。」
甲一不像她笑得那樣開心,但仍是配合的點頭,掂了掂身上沉重的金銀珠寶,「對發財了!」
夏初七笑瞇瞇的看著他,眼風都不掃臉色難看的李嬌,突然把懷裡那一枚鴛鴦玉珮掏了出來,聲音極是清脆的笑,可於李嬌而言,她接下來的話,卻如同魔音入耳。
「甲老闆,我若是把這鴛鴦玉珮放在哈薩爾的手裡,這樣不算違背了剛才的誓言吧?不會遭天打雷劈金銀砸頭吧?我可是半個字都沒有說。」
「對。」
甲一肯定的點頭。
夏初七見李嬌變了臉,更加樂呵了,自顧自與甲一說,「這樣最好,兩
全其美。鴛鴦玉珮是表姐讓我走時一定要交給哈薩爾的,我答應了她。但是嬌夫人讓我不許說半個字,我也答應了她。如今,我把玉珮給了哈薩爾,不吐半個字……哈,我真是一個天才。」
「對,天才。」
夏初七打個響指,衝他比了個「ok」的手勢,笑瞇瞇地說:「行了,去準備準備,我們明兒一早動身回錫林郭勒。」
「好。」
聽他倆旁若無人的一唱一和,李嬌氣得牙關緊咬,臉都白了,指著夏初七笑吟吟的臉,好半晌才把心裡的恨意壓下去,放柔了聲音。
「表妹,你答應過我的?你怎能這樣?」
夏初七不明所以的=看著她,一雙大眼睛像是嵌了兩汪清泉,極是明亮,又極是深邃,若認真去看,會發現那裡面全是促狹的壞水。
「我答應你不告訴他,我可沒說我不拿東西給他啊,這根本不妨礙你,兩回事!」
見她如此不講信用,李嬌氣得身子一顫,額頭上的青筋都鼓了起來,漂亮的妝容都壓不下去。
「夏楚,你不要太過分。」
夏初七冷冷瞥過去,彎唇涼笑,「過分又怎樣,你咬我?不過你別怕。我還就告訴你,我這人別的優點沒有,就愛講信用,拿人錢財與人消災,我答應你隻字不提,就一定隻字不提。鴛鴦玉珮交給他,他要怎麼想,他要怎麼做,那是他的事。與我無關。嬌夫人,有本事你把男人拴好,他若心在你身上,你需要這樣提心吊膽活得如此憋屈嗎?賠了夫人又折兵,怪得了誰。」
說罷,她朝甲一使了個眼色,逕直背著金銀珠寶走了。
看著他們的背影,李嬌喉嚨像被人給扼住了,半天都緩不過來那口氣。緊緊攥著手指,她面色越來越白,在冷風裡,如一朵快要凋零的花,在輕輕的顫抖搖擺,身上華麗的衣裳也無法掩蓋她的緊張與惶恐,彷彿霎時便老了十歲。
「雲香。」
她沙啞著嗓子,喚的是她身邊的小丫頭。
「奴婢在。」
「灶上誰在負責給那位昏迷的客人熬藥?」
「是烏仁公主的貼身丫頭阿納日。」
李嬌點點頭,雙目赤紅的看著她,一步一步朝她走近,眼睛陰冷得像醞釀了一場即將到來的風暴,「雲香,我平素等你如何?」
雲香被她的樣子嚇住,惶恐的點了點頭。
「夫人待我恩重如山。」
李嬌涼涼一笑,把牙一咬。
「好,我要你替我辦件事。」
……
……
夏初七清點好錢財走進去的時候,烏仁瀟瀟已經等在了那裡。
不過,她不是坐等,而是惆悵的走來走去,樣子極是焦躁不安。看著她進來,那姑娘飛快地跑過來,語氣極是不滿,卻一口氣問出了許多問題,「你跑哪裡去了?快快快,那賤人果然派人去了灶上,現在怎辦?」
夏初七坐下來,長歎一聲。
「你這人太壞了,害人竟如此迫不及待。」
烏仁瀟瀟俏臉一黑,見她說得坦然,翻了個白眼。
「我壞?不都是你囑咐我的?」
夏初七撩唇輕笑,斜過眼去,將急得上跳下躥的烏仁公主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覺得這姑娘雖然看著霸道蠻橫,見人便動手,但長得屬實水靈,尤其一雙眼睛極是清透,如同孩子一般黑白分明。在漠北的土地上,能長出這樣膚色的美人來確實不容易,怪不得識美無數、久經花叢的元祐當初會看上她,然後又著了她的道兒。
見她不答,只顧盯著自己瞧,烏仁瀟瀟快急死了。
「喂,你說話呀,現在怎麼辦?要不要我馬上派人在她下藥的時候抓住她,然後等我哥醒來,給他看看,看他帶在身邊三年的女人,是個什麼東西。」
夏初七莞爾一笑,豎起一根手指,擺了擺,「錯。不要讓她下藥。」
她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回答,讓烏仁瀟瀟「啊」的輕呼一聲,奇怪了,「這不對啊,你讓我的人在灶房裡等著不是為了逮她嗎?李嬌若派人來下藥,那我直接抓住她的把柄,不就可以了嗎?」
夏初七搖了搖頭,「不夠。」
烏仁瀟瀟一跺腳,急死了,「咋不夠?」
她這個火爆性子,夏初七越看越喜歡。越喜歡便越是想逗她。於是,不急不躁的拿過水喝了一口,摸著下巴,漫不經心地喝著,直到烏仁瀟瀟急得快炸毛了,她才「噗」一聲笑出來,拉她過來坐下,解釋說:「下藥這種事,她完全可以抵賴不承認,或者誣陷是丫頭干的。最關鍵的是,不讓她下藥,我得逼她走下一步,想讓她原形畢露……」
烏仁瀟瀟來興趣了。
「怎樣原形畢露?」
夏初七詭詐一笑,頓住不說了。
這種吊胃口的方式,簡直要了烏仁瀟瀟的命了,她眼睛都發直了,「說啊,到底是什麼?」
夏初七語帶機鋒,斜睨過去,「不急。公主只管等著看戲,小的為您編排,看到結局如果覺得滿意,不要忘了給小的賞銀。」說罷她起身,拍拍烏仁瀟瀟的肩膀,笑得極甜。
「就這樣愉快的決定了,五十兩就
就好。」
……
……
烏仁瀟瀟的人在灶房守得極嚴,李嬌的婢女去了兩次都沒有機會下手,直到眼睜睜看著阿納日端了湯藥進入李邈休息的房間,雲香才不得不跑回去告訴李嬌。
「嬌夫人,奴婢沒法子得手。」
李嬌臉上被烏仁瀟瀟摳出的掌印還在,雙眼圓瞪的看著雲香,她的樣子極是猙獰。
「沒用的東西,這點小事都辦不好。」
手指來回在絹帕上纏來纏去,她心急如焚,就像一隻遊走在熱鍋邊上的螞蟻。恐懼,惶惑,驚嚇,還有一種大勢將去的害怕,讓她不得安寧。她知道,夏楚只要將鴛鴦玉珮給了哈薩爾,哈薩爾醒來就會去找李邈……
想到這,她絞著絹帕的手一頓。
說來說去,關鍵的問題還是在李邈。
她不在這三年,他們過得多好,哈薩爾待她多好。
只要李邈還在,她就永遠沒有機會。
既然夏楚已經答應不告訴哈薩爾內情。
那麼,李邈……
只要她不在了,永遠不會再有人知道秘密。只要她不在了,也永遠沒有人再與她爭男人。原就不平靜的心臟跳得更歡了,她一雙原本美麗的眼,被妒火和恐懼燒成了赤紅。
她不能束手就擒,必須做最後一搏。
轉過身來,她看著雲香,「去備一匹快馬,等在後門。」
……
……
半盞茶的工夫後,李嬌走向了李邈居住的院子。
她心知,如今做出這個決定並不明智。要是不成,必會打草驚蛇,反倒驚動了哈薩爾。但她沒有路了,夏楚已然把她逼到了極點,她的理智早已被驚恐磨滅。
當初在懸崖上捅了李邈那一刀後,李嬌做了許久的噩夢。但她想,人各有命,那是李邈的命,怪不得她,她沒有錯,她只是為了得到自己喜歡的男人。這樣安慰著自己,後來才慢慢的平靜下來。可她沒有想到,一個以為再也不會見到的人,卻活過來了。
她痛恨,當初為什麼她沒死?
更讓她難受的是,她為什麼要把那些事說給夏楚聽,讓她來要挾自己?為什麼她要把鴛鴦玉珮交給夏楚,讓她轉交給哈薩爾,那不是明擺著要與他再續前緣嗎?她不能允許別人奪去她現有的一切。
她家破人亡,除了哈薩爾,如今一無所有。
如果連哈薩爾這個最後的依靠都失去了,她即便活著也是再無意義。大不了魚死網破,寧可玉碎也不願瓦全,她不能讓她得逞。
她邊走邊想,速度不快,但手心攥得極緊,面色也是蒼白,就像內心住著一個魔鬼,佔據和控制了她靈魂,鬼魅一般在喊著她——一定要殺了她,不能再讓她出現在哈薩爾的面前。
她身上冰冷,她其實很恐懼,她忌憚李邈,害怕李邈,但是卻恨不得她死,她一定要把這個讓她害怕的人除去,再也不要見到。
最多往後,多給她燒點紙錢。
想到這裡,她雙眼發燙,激動得呼吸也急促了起來。
最後的一點親情良知,終是被她連狠挖去。
「吱呀」一聲,她推開了房門。
為了不打擾李邈的靜養,屋子裡只有兩個婢女,見到是她本人來了,婢女恭敬地請了安,就被她輕易地打發了出去。
她走入裡間,隔著一層薄薄的帳幔,看著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李邈,目光裡猩紅一片,感覺彷彿又回到了三年前的懸崖上。
有呼嘯的北風在耳邊狂吹,有兩種不同的聲音在心裡交纏。
一個說她是你姐姐,你唯一的親姐姐了,她對你很好,不要這樣做。
另一個說有她就沒有你,有她在沙漠永遠不會多看你一眼,殺了她。
殺了她,殺了她!
猛地捂了下心坎,李嬌覺得自己快瘋了。
屋內光線不好,點著蠟燭。燭火適時「啪」的一爆,李嬌驚醒過來,慢慢走到床頭,撩開了帳幔,坐在床沿上,靜靜看著李邈好久沒有說話。
如果可以,她希望現在就掐死她。
可在阿巴嘎城裡,她不能。
嚥了嚥口水,她用低得不能再低的聲音喊了一句。
「姐。」
床上的李邈剛喝完阿納日端來的藥不久,面色蒼白得沒有半分血氣,腦子暈暈沉沉。但她是習武之人,警覺性本就比常人要高,其實李嬌一走近,她就感覺出來了。
輕輕睜眼,她看著李嬌,聲音極啞。
「你來做什麼?」
李嬌愣愣看著她,在床前一跪,兩行淚水滾了下來,「姐,我求求你了,你走吧。他若是知道你在,若是知道你找人救了他,他就不會再要我了。姐,我與他歡好三年,他雖未娶我,可已是夫妻情分,你何苦要讓夏楚把鴛鴦玉珮轉交給他?你何苦還要與他糾纏?」
阿七?
李邈面色一暗,若有所思的看著李嬌,眼裡的痛無處隱藏。
sp;「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看著她煞白的臉,在燭火下忽明忽暗,陰惻惻的森冷,李嬌駭了一下,嚥了嚥口水,有些惶恐。她從來都知道,她這個姐姐性子極烈,並非軟弱之人,而她如今所能倚仗的,無非與她親生姐妹的血脈之情罷了。
「姐姐。」李嬌放軟了語氣,拭著眼睛,繼續聲淚俱下的哭訴,「我知道當年的事是我不對,我該千刀萬剮。可事已至此,何苦讓我們三個人都痛苦?你何不成全妹妹?你想為家人報仇雪恨,你有本事,你有大把的時間去做喜歡的事。而我只想做一個小女人,只想做沙漠哥哥的小女人,求你了,姐。」
報仇雪恨是喜歡做的事?
李邈看著她,看著面前這張明明熟悉卻無比陌生的臉孔,嘲弄一笑,虛弱地撐手坐了起來,靠在床頭,一眨不眨的盯著她。
「他醒了?」
李嬌微微一愕,哭聲霎時止住了。
她沒想到李邈什麼都不問,卻只是關心他,心裡更生惱意,但面上卻沒有表現出來,仍是低泣著搖頭,「還沒有醒。夏楚說最遲今晚就會醒來。姐,你當初帶夏楚來阿巴嘎的時候,答應我什麼了?你明明答應我不與他見面的,你怎能出爾反爾?」
李邈沒有說話,也沒有動。
看著李嬌,她沉吟良久,「夏楚呢?」
「她要明日一早走,姐,你先走吧,你若再待下去,哈薩爾就醒了,來不及了……」李嬌雙手拽著李邈的胳膊,不停的抖著,目光裡充滿了請求。
李邈仍是靜靜的,面色有些古怪。
「李嬌,你確定要這樣做?」
李嬌對上她一雙仿若洞悉人心的眼,心裡顫了一下,「姐,對不住。我知道,你如今身子還虛弱,天氣又這般差,我不該這般狠心趕你走。但你本事大,你會武功,你一定不會有事的。你再待下去,我都要瘋了,我走的要瘋了。」
李邈似是不想再聽下去了,擺了擺手,強撐著身子。
「不必再多說,我說話算話,我走。」
李嬌見她肯配合,心裡一喜,「馬匹和乾糧我都已經為你備好了,就等在後門,姐,我陪你過去。夏楚那裡,一會我會給你帶話,你不必擔心。」
輕輕「嗯」一聲,李邈面如死灰,再沒有心情多說一句話,什麼也不反對,由她扶著出了房間,一同走出後門,到了雲香牽著的馬匹前,她突地停步,用極低極啞的聲音說了一句。
「李嬌,回頭吧。」
李嬌沒有聽得太清楚,直接理解成了她說「回去吧」。這會子她血液都在血管裡瘋狂的流躥,哪裡肯回去?
她甜甜一笑,朝李邈搖了搖頭,姐妹情長的挽住她的胳膊,笑著說:「姐,你這一走,也許我們此生再無見面的機會,就讓當妹妹的送你一程,你我姐妹二人也說說話。」
李邈沒有拒絕。
只是她面上的氣色,比路邊的積雪還要白上幾分。
李邈身子虛弱,騎在馬上,李嬌為她牽著馬,踩著厚厚的積累,慢慢遠去,看上去那樣子極是親密。
一路上,李嬌乖巧得彷彿又回到了十四歲,說起了許多兩姐妹小時候的事,李邈並不怎麼回應,靜靜的聽著,只撐著虛弱的身子目光呆滯的看著前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兩個人大概走了一盞茶的工夫,到了一個雪地的斜坡口,李嬌望了一眼茫茫的積雪,停下腳步。
「姐,我就送你到這裡了。」
李邈仍端坐在馬上,回頭看她,目光極淡。
「嗯。」
說罷她轉頭,就要策馬離開。李嬌卻突地喊了一聲「姐」,然後兩行淚水順著臉滾了出來,伸開了雙臂,「姐,讓我再抱一抱你。從此天涯相隔,你我姐妹,永不再見。」
李邈冷冷看著她,嘴唇白得幾無血色。
良久,就在李嬌被她瞧得心慌意亂的時候,她終是慢騰騰的下了馬。
「姐,對不起!」
李嬌撲過去狠狠的抱緊她,緊緊摟了摟,而另外一隻手,卻慢慢地抽出了事先預備的匕首,等她相擁的手鬆開,就如同三年前一樣,她高舉鋒芒尖利的匕首,直接往李邈胸前捅去。
李邈沒有動,甚至沒有躲。
她只是看著李嬌,帶著一種絕望而悲涼的目光,像在同情她,憐憫她,出口的聲音,比那銅鍋底子敲出來的還要沙啞難聽。
「李嬌,你如此愚蠢,知道是怎樣活到現在的嗎?」
李嬌沒有回答她,她手上的匕首也沒有刺下來,而是嗖地掉在了雪地上。再然後,她的手也慢慢軟了下來,一雙不敢置信的眼睛瞪得老大,直到她整個人癱在雪地上。
她背後正中一箭,傷口的鮮血噴湧而出。
舉起彎弓的人,正是從坡上緩緩騎馬下來的烏仁瀟瀟。
「賤人,親姐姐都敢殺!」
烏仁瀟瀟像是被這一幕震撼了,罵得咬牙切齒。隨在她身邊的夏初七面上雲淡風輕,可心裡仍是起伏不停。活生生的一幕重現在面前,她如今總算知道李邈的性子到底是怎樣形成的,當初她掉落懸崖時,有多麼的絕望。
李嬌看著他們走下斜皮,渾身的血液都凍結了,看看她,又看看烏
烏仁瀟瀟和李邈,她突然頹然的一笑,恍然大悟。
「你們算計我。」
夏初七斜斜挑眉,一歎。
「從來無人算計你,是你的心魔作祟。」
她很崇拜自己能說出這樣高端的話來,可李嬌顯然不這麼想,她眼睛裡全是怨毒的光芒,兩束視線像兩把尖利的刀子,恨不得在她身上扎出幾個窟窿來。
「夏楚,都是你這個賤人害我。」
再然後,她就像一個受了欺騙的孩子,眼淚叭嗒叭嗒的掉下來,帶著質問一般狠戾地看著面色比她還要白的李邈,語氣裡滿是淒苦。
「原來你失血過多是假的,原來你這樣心甘情願的隨我出來也是假的,沒有想到你也與他們串通好了來騙我?姐,你好狠的心。」
一句「姐,你好狠的心」把夏初七雷了個外焦裡嫩。要不是這人腦子有問題,就是她的三觀有問題。
李邈面色極涼,「李嬌,先前我問了你一個問題。你如此愚蠢,怎能活到現在?現在我告訴你。小時候,韓國公府都把你當寶,祖父祖母護著你,爹娘護著你。後來家人都不在了,我護著你,處處以你為優。再後來……有他護著你。你根本就不知,像你這般拙劣的手段……」
「住嘴!」
李嬌神色極是掙扎和癲狂。
「不想以為這樣就能把自己摘清。如若不是串通,你怎會事先知情?」
李邈看著她,目光再無波浪,「因為我瞭解阿七,在你說阿七要給哈薩爾玉珮的時候,我就知道,你掉入了她挖的陷阱。李嬌,她給過你機會,我也給過你機會。就算這是一個陷阱,如果不是你心存弒姐之心,又如何會掉下去?就在一刻鐘前,我還想勸你回頭。就在剛才,我多麼希望你沒有舉起那把刀子。」
「哈哈哈……」
不知是箭支傷及肺腑,還是氣極攻心,李嬌半伏在地上,又哭又笑,傷口的鮮血染紅了她華貴的衣裳,而她面上的猙獰扭曲之色未退,樣子更是形同厲鬼,她憤恨的手指抬起,指著夏初七,卻對李邈說。
「姐,一切都是她逼我的,是她,她是個魔鬼,她逼得我鋌而走險。她說她要把鴛鴦玉珮交給哈薩爾,她還要挾我,拿三年前的事來要挾我,騙了我全部的積蓄,還讓我打了欠條。姐,我是走投無路了,才這樣做的。」
李邈眼睛裡灰敗一片,似是無力說話。
「即便今日你走投無路,那三年前也是嗎?」
這句話在李邈的心裡藏了許久,懸崖上那噩夢般的一幕,她輾轉多年都沒有想通。她一直很想知道,到底需要多大的勇氣,才能讓她的親妹妹向她舉起殺刀,狠心把她推下懸崖。
所以,她終是問了。
李嬌急急的喘著氣,神色很是激動,哭得妝容盡毀,「三年前,是他輕薄了我,我一個黃花閨女,我不跟他,我能怎麼辦?可是有你在,他就不會對我負責,難道我的一生就這樣毀了嗎?姐,你有沒有為我想過。」
「嬌夫人。」說話的人是夏初七,她實在聽不下去了,三觀嚴重被摧毀,很是難受,憋不住冒了一句,「你這病不輕,看來是治不好了。你勾引姐夫在先,還好意思質問你姐,你他娘的腦子是怎麼長的?」
「不關你的事,你個小賤人。」
若說李嬌如今最痛恨誰,非夏初七莫屬了。
如果可能,她恨不得吃她的肉,啃她的骨頭。
不過,看她哭得鼻子在冒鼻涕泡,夏初七卻是不惱,嘴角甚至還掛著一抹淺笑,「對對對,我是賤人。可你說得這般冠冕堂皇,為何昨日讓你為哈薩爾輸血,你卻不願,你不是很愛他嗎?連這樣的小事,你都做不到,你這份愛也未免太淺薄。連我這賤人都瞧不上你,你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李嬌氣苦,差一點衝口而出的辯解,終是冷笑一聲後,又活生生嚥了回去,怪異地笑著,看著李邈,帶著決絕的狠,像是吃準了她不捨得要她死。
「好,那你殺了我好了。殺了我啊!我知道你心裡恨我,恨我三年前捅了你一刀,還把你推下懸崖,恨我霸佔了屬於你的位置,待在哈薩爾身邊三年,恨我現在是他的女人,而你不是,哈哈哈……」
李邈面色煞白,嘴角緊抿。
實事上,她確實從頭到尾都不知道夏初七的計劃,但她太瞭解夏初七的為人,從李嬌進來說的那些話開始,她就知道事情不簡單。沒有想到,竟會讓她此生看見親妹妹向她舉起第二次刀子,同時,這一刀,也徹底抹去了她對李嬌殘留的姐妹情。她知道,這是阿七要借此讓她看清李嬌。雖然結果很殘忍,但她真的懂了。有些人,真是沒心的白眼狼。
「李嬌,今日之事,全是你咎由自取,怪不得旁人。」一句話說完,李邈冷冷地看李嬌半晌,翻身上馬,寒著聲音說:「當日在山海關,我便對自己說,你我姐妹情分盡了,而今世上,我只得阿七一個妹妹。從此你是你,我是我,我不會殺你,卻也不會再幫你。所以,你的命交由阿七處理吧。」
見她真要打馬離去,夏初七戲還沒有唱完呢,頓時「噯」一眼,攔下她,無聊地聳了聳肩膀,看著李嬌笑,「我是一個大好人,我從來都不殺人的,你放心吧。」
李嬌像絕境中看見生路,目光帶著懇求。
「你當真放過我?」
夏初七肯定的點了點頭,「當然。」
就在李嬌喜色
浮上面孔時,她卻話鋒一轉,笑得更是嬌巧,「不過我雖放過你,旁人放不放過你,我就不知道了。」
「你什麼意思?」李嬌低低問著。
可不等夏初七回答,只見積雪的斜坡後,幾名侍衛扶著一個裹成了粽子的「怪人」出來了。那人身子沒有好利索,走路時兩隻腳都在打顫,但他的眼睛沒有看她,她一直盯著馬背上一動不動的李邈,聲音顫抖如同嗚咽。
「邈兒……」
他正是哈薩爾。
「我都聽見了,我什麼都聽見了。」
李邈沒有想到哈薩爾會出現,她心裡一沉,看向了夏初七,夏初七卻給了她一個無辜又遺憾的表情。
「碰巧了,不關我事。」
李邈抿緊了唇,她原以為夏初七不過是報仇一下李嬌,沒有想到,這才是她走的最後一步棋。在烏仁瀟瀟的幫忙下,將她弄昏迷,免得她插手,然後激李嬌,讓她起了殺心,再讓哈薩爾看見這一幕。
「哈薩爾……」李嬌抹了一把嘴角的鮮血,看著那個男人,她想站起來,想向他解釋,但渾身都沒有力氣,虛弱的身子未起便軟倒,身上鮮血汩汩,她只能雙手不停往前爬。
「你聽我說,不是你聽見的那樣。救救我……哈薩爾……救救我……救救我……」
哈薩爾像沒有聽見,仍是被人摻扶著木訥的走向李邈。
李嬌趴在地上,白著臉,憤恨地瞪向夏初七,眼中全是怨恨。夏初七癟癟嘴,攤了攤手,似笑非笑。
「老天作證,我可沒有多說一個字,全都是你自己說的。」
李嬌已然沒有了與她鬥嘴的力氣,她很清楚,如今大勢已去,爭辯已無任何意義。她癡癡的望著哈薩爾,想知道他到底會怎樣處置她。可他似乎根本就忘了她這個人的存在,更沒有看見她受傷倒在地上,血流不止,他只是固執而貪婪的看著李邈,內疚的,歉意的,小心翼翼的,一步一步任由侍衛扶著走過去,像一隻漠北高原上求偶不成的蒼鷹,聲音低沉而沙啞。
「邈兒,我以前不知道,我不知道原來如此……我錯了!養虎為患,認賊為親。你放心,我定要為你討回公道。」
「如今說這些還有何意義?」
李邈比雪花還要蒼白的臉,晦澀難看,眼角淡淡的嘲弄也毫不掩飾:「你不必為我討什麼公道,我先前已經說過,我與李嬌再無半分姐妹情分,他是你的侍妾,你要怎樣處理她,是你的家事。」
哈薩爾聽著她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聲音,冷得像冰塊戳入了心窩子。可看著她熟悉的眉眼,卻是又笑了。
「你這脾氣何時變得這樣倔?你肯為了我從錫林郭勒帶人來治療,你肯為了我不惜犧牲自己的性命采血,我已然滿足。邈兒,我沒法給你更多承諾,但我這條命是你的。你說如何,就如何。」
「我要你的命做甚?」李邈看了看地上越發虛軟的李嬌,眉頭蹙了蹙,想到臨終前父母的囑咐,不忍再看,別開頭去,「你還是先收拾好你自己的爛攤子吧。告辭!」
說罷她狠狠打馬,就要離去。
她不想再呆在這裡,這世道太殘忍,這關係太尷尬,她不想讓自己陷入那般艱難的選擇。可在哈薩爾的喊聲中,馬兒走出不過幾步,她突覺胸中氣血翻騰,眼前一花,身子便搖搖欲墜。
「邈兒……」
哈薩爾驚呼一聲。
人的潛力是無窮的,先前還得由侍衛扶著走路的哈薩爾,推開侍衛便衝了過去,極快的將從馬上跌落的李邈接住,看著她煞白的臉,他心裡一激,緊緊把她納入懷裡,眼神裡是誰也沒有見過的害怕與心疼。
「邈兒……」
他喚著她的名字,動作小心翼翼,謹慎得像對待什麼珍貴的珠寶,怕弄壞了她似的,抬手撫她的發,手指竟微微顫抖。
「你怎麼了?邈兒,你醒醒。」
四下裡靜寂了許久。
夏初七冷眼看著這出人間悲喜劇,轉頭看向烏仁瀟瀟。
「別忘了,回頭給看戲的票錢。」
烏仁瀟瀟望向天際,「偉大的真神,你能不能告訴我,上天怎會派一個這樣貪財的女人來救我哥哥?」
「邈兒!邈兒!」
哈薩爾聲音越來越急,重重低頭,他額頭抵著她的,然後甩開來前來扶持的侍衛,艱難的將她抱起來,一步一步走近夏初七。可還未走近,終是體力不支,單膝跪在了地上,語氣幾近絕望。
「救救她,快救救她,你要什麼都可以。」
男兒膝下有黃金,雖然他只跪了一個膝蓋,但夏初七卻是感動了,不再賣關子,「放心,她沒什麼事,休養幾日就好了。只是我明日一早要返回錫林郭勒,表姐只能由你代為照顧。」
「你若走了,她要有個好歹可怎辦?要不然,你走之前,拿我的血,再輸還給她?」
夏初七嘴角抽了抽,「其實從來就沒有什麼輸血,那是騙人的。太子殿下,說來這件事,你得好好感謝我吧?」
哈薩爾點頭,「你要什麼?」
夏初七慢慢走近,扶起他,笑得極是燦爛。
「外頭天冷,先把我表姐帶回去。我的要求很簡單,今晚慢慢說。哦,對了,別忘了,還有她……欠了我二百
黃金。」
她瞄向趴在地上渾身浴血狼狽不堪的李嬌,掏出懷裡的欠條來,遞給哈薩爾。
「這銀子,得找你拿吧?」
哈薩爾總算把視線落到了李嬌的身上。雙眼通紅的他,眼睛裡是鋪天蓋地的恨意,一句話冷得猶如冰川。
「胡和魯,把她帶回去,好好招呼。」
------題外話------
這兩天感冒了,鼻涕眼淚的,腦子不太好使。這章寫了好久……錯漏處,等我醒來再修。
多放大姑娘小媳婦兒們捧場,下一章初七就回去了,會拉開另一幕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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